林蔻蔻出来,几个人离开了茶室。
回去的路上,裴恕问:“有把握?”
林蔻蔻说:“不够。现在还不够……”
她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若有所思。
裴恕感觉到了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林蔻蔻便抬起头来,向他望了一眼,竟然笑了一笑:“得加点码。”
光靠之前跟向一默的那番对话,她还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
毕竟向一默现在的处境还不够糟糕。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水温没到沸点,青蛙永远不会跳出来。
林蔻蔻问袁增喜:“袁顾问,还记得彭志飞电话吗?”
自打那回在姜上白遇到过周飞之后,林蔻蔻便都叫他“袁顾问”,而非以往的直呼其名了。
袁增喜抬头:“不记得,但我存了。”
林蔻蔻便道:“那你等会儿给彭志飞打个电话,跟他要一下向一默的联系方式。”
袁增喜一愣:“向一默的联系方式,我们不是有吗?”
裴恕听完,眉头却是瞬间一拧,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蔻蔻搭着眼帘,波澜不惊:“我当然知道。但候选人要跳槽,一定不是因为猎头的话术打动了他,而是因为他自己想跳槽,或者不得不跳槽。只不过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的人,会比较害怕改变,想做出决定,不会那么容易。有时候,得有人推他一把。”
她最后一句话极轻,像是天上飘的云。
袁增喜听不懂,但莫名感觉出了一种心惊。
裴恕看着她,陷入静默。
林蔻蔻却只一笑,交代袁增喜:“打电话吧。要是彭志飞问你,要向一默的联系方式做什么,你就说,你有个猎头朋友,想要挖向一默,托你要个电话。”
袁增喜:!!!!
如果说先前还听不懂,那此时此刻,林蔻蔻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要还不懂就是傻子了!
这就是她说的“推一把”么。
袁增喜竟觉得害怕:“候选人还没跳槽,就故意让他的上司知道,那他的处境……”
林蔻蔻只道:“我只是给候选人的上司打个电话,让他知道外面有人挖他手下罢了。遇到好的上司,立刻就能意识到自己的手下多有价值,说不准还会给向一默提待遇,我这算帮他;如果彭志飞为此生了猜忌,刁难他,迁怒他,那不正好证明姓彭的不行?他自己选的老板,早些认清是好事。”
袁增喜想了想:“好像也是……”
然而裴恕的脑子却很清醒,冷静地指出了她的逻辑谬误:“可你明明知道,彭志飞不是什么好人,他不可能意识到他的价值,你这样只会为彭志飞带来麻烦。”
林蔻蔻斜睨他:“那又怎样?”
裴恕道:“我以为,你是有职业道德的。”
林蔻蔻静了片刻:“这玩意儿我从入行开始,就没学过。”
入行开始,就没看过……
裴恕自认为已经是行内挺不守规矩的猎头了,毕竟除了钱什么都不认,有时候也会采用一些过界的手法。
可这还是头回听见有人说自己连职业道德是什么都没学过。
不愧是林蔻蔻……
某一桩往事,忽然从脑海里掠过。
深灰色的眸底,闪过了一缕阴霾,他感觉有些复杂,却开玩笑似的道:“我现在开始怀疑,以往你从我手里赢的每一次,都用了这种下三滥手段。”
林蔻蔻笑了:“你对付我时用的手段,就很干净?”
裴恕:“……”
他竟无法反驳。
是啊,现在的自己,除了钱什么也不认,又干净到哪里去?
无声半晌,终是笑了出来。
他竟道:“那我俩是烂锅配烂盖,烂到一块儿。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了。”
“这倒是。”林蔻蔻下意识赞同了,只是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谁跟你烂锅烂盖烂一块儿?我可是猎协颁过奖的金飞贼猎头,和你这种只认钱没有半点社会责任感的毒瘤不一样。”
两人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着。
袁增喜给彭志飞打了电话。
没两句话,彭志飞就生了气,冷哼一声,阴阳怪气挂了电话。
袁增喜不知所措。
林蔻蔻却笑起来,说:“静观其变。”
现在能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林蔻蔻回到歧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想想也没什么好忙的,难得闲下来,终于有空看看自己的手机。
这一看,却不由愣住。
微信消息列表最顶上,便是那熟悉的头像。
贺闯:什么意思?
贺闯:当我是傻子吗?
贺闯:林蔻蔻,有话当面跟我讲。
“……”
想也知道,应该是赵舍得帮她把那句话转达了。
贺闯脾气跟她早年有点像,不炸才怪了。
林蔻蔻忽然有点心烦意乱。
她攥住腕上那串奇楠木珠子,心却没能静下来,拧眉想想,便拉开了抽屉。
上回袁增喜替她买的烟还没抽完,剩下大半包,正躺在里面。
她拿了烟,顺着走廊出去。
裴恕今天也没什么别的事,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着那些还没人做的单,不意间抬眸,就看见了她的身影。
那手上拿的是……
他突然皱了一下眉,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想想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是一扇窗户。
此时被人打开了,有风吹进来。
林蔻蔻就面朝着窗户,背对走廊而立,外面天光将她身影包围,裴恕从后面来,只能看见一片逆光的剪影。
她一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抬起了那只戴着佛珠的右手,然后听见“啪嗒”一声响。
是打火机的声音。
裴恕走过去,发现她真的在抽烟。
这会儿已经是夕阳西下,原本蓝色的天幕仿佛被橙色的水粉抹过。
黄浦江带着满江艳色,在平坦的地面上绕了个弯,浩荡而去。
鳞次栉比的建筑都沐浴在暖色的余晖之中。
林蔻蔻朝远处眺望,微凉的风吹拂她头发,瓷白的面庞仿佛被镀了一层光,千形万象都装入她瞳孔,却在袅袅的烟气里模糊。
她手指纤长,指甲圆润。
细细的女士香烟松松夹在粉白的唇瓣,便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颓靡。
裴恕站到她左边:“我以前没听说,你会抽烟。”
林蔻蔻这才发现他来了,夹着烟的手指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才放下来,笑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公司没有禁止吸烟的规定吧?”
裴恕道:“还没有。”
林蔻蔻便道:“那就好。”
裴恕看了一眼她搁在窗沿上的烟盒,问:“你一直抽这个烟吗?”
这人难道还对烟感兴趣?
林蔻蔻垂眸看了一眼,也没在意,随口道:“是。”
裴恕便深深望了她一眼。
林蔻蔻道:“有问题?”
裴恕淡淡道:“据我所知,这款女士香烟是去年六月才上市的,你如果一直抽它,那是最近一年才开始抽烟的。”
林蔻蔻:“……”
裴恕收回了目光,也看向远处:“猎头在猎头面前没有秘密,不是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林蔻蔻又抽了一口,向他挑眉:“我再说一遍,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裴恕只道:“我还能更讨厌。”
林蔻蔻此时还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来到公司,看见墙上那贴着的鲜红的禁烟标志。
裴恕端着咖啡,从她面前走过,微微一笑:“现在有了。”
林蔻蔻:“……”
真的更讨厌了。
贱人不得好死。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快步走了过去,一面走一面问袁增喜:“向一默那边有消息了吗?”
“甲方要对标的是星巴克,再过几个月就要去美国上市,这个项目是我们目前的重中之重。”彭志飞把面前装水的马克杯重重放在桌上,已是大发雷霆,转头便喊,“向一默——”
会议室里,创意部的一众策划都在,个个把头埋低,没有一个敢说话。
向一默就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上。
但彭志飞叫他,他竟好像没听见,目光直直,出神地望着落地窗一角,上面残留着前几天雨水后留下的淡淡污迹。
彭志飞一看,原本阴沉的面容,就更是黑得能拧出水来,重新叫了一声:“向一默!”
向一默仍旧没反应。
众策划都有些惊讶,向总监竟然会走神。
还好旁边有个小姑娘,眼看着彭志飞似乎就要发飙,壮着胆子,悄悄在下面戳了他一下,向一默这才回神。
他看向彭志飞,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彭总,昨天赶方案睡得有点晚,刚刚走了一下神……”
“走了一下神?”彭志飞盯着他好半晌,脸色铁青,神情几经变幻,最后竟然笑了起来,带着点让人极不舒服的阴恻恻的感觉,“我看你不仅是走了一下神,恐怕是想连人一起走吧!”
向一默愣住。
他虽然沉默寡言,心思却极其敏感。
听见彭志飞这话的第一时间,就隐隐觉得是意有所指,好像是听见了什么风声一样。
他开口想要解释。
然而彭志飞已经转过了头去,直接道:“看来是我给向总监安排的工作太多了,赶方案还要熬夜。既然你忙不过来,那这一次小罐咖啡的宣传推广项目,就转给彭立接手吧。下周跟甲方那边的洽谈,你也不用去了!”
向一默顿时愕然。
就连下面坐的小策划们都震惊了——
小罐咖啡的项目,一开始就是向一默争取来的。
原本甲方要找的是业内某家知名的大广告公司,巴别塔根本不够格,全靠向一默有想法,磨破嘴皮子,做了好几套方案,才凭借创意打动了甲方,把项目给过来。
当时彭志飞非常高兴。
为了以示嘉奖,他让向一默全权负责这个项目。
两个月来,向一默为此起早贪黑,付出了不知多少。
可现在全套方案刚出来,下周就要去甲方那边交付,彭志飞竟然要他退出,换彭立来负责!
这不等于辛辛苦苦种棵树,却让别人摘了果子?
向一默站了起来:“彭总,你先前明明说……”
彭志飞打断:“那是先前了!”
他已经上了一些年纪,人有些发福,沉沉的眼皮耷拉下来压着眼角,冷冷盯着人时,便显得格外阴鹜,只道:“这次的项目很大,我也是考虑到你以前没有跟甲方交付洽谈的经验,彭立做这个很拿手。你今天就把项目交接一下吧。”
一散会,创意部的策划们便小声地交头接耳,看向向一默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同情。
唯有彭立,春风得意。
他跟彭志飞挂相,不太好看,但穿了一身花衬衫套件白西装,打扮得倒是很风流,此时瞥了向一默一眼,便冷哼一声,懒懒散散地道:“一会儿你就来我办公室交接吧,我晚点还有事,别耽搁时间。”
说完他人就走了。
向一默却坐在会议室里,久久没动一下。
直到会议室里,一个人也看不见了,他才慢慢起身,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窗户没关。
风吹进来,墙上贴的那些写满了字的便签纸,都在轻轻晃动;花了整整两个月写出来的方案就挂在白板上,用来标注重点的马克笔划出几笔鲜艳的红,这一时看着,竟格外刺眼。
向一默打开了电脑,导出项目相关的资料,也把桌上策划案相关的文件都收拾出来。
只是拿过几页纸时,一张夹在里面的便签,忽然掉了下来。
那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你觉得公平吗?”
昨天林蔻蔻逼问他的那句话,再一次回荡在耳旁,仿佛一道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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