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年。包括哈尔滨在内的北方地区,除了要吃灶糖外,还要吃饺子。小年也是过年的开端,过去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甚至是整个正月都是年。农民只有到了数九隆冬的日子才能休息,这也正体现了年节的调节作用。那过年了就自然也要吃饺子,顺理成章就成了流传已久的习俗,民间也就有了“好吃不过饺子”的俗语。
解耀先叫战智湛那前儿,打小就知道小年夜是奉祀灶君,焚香祀送的日子,一到年根儿底下,就盼着过小年。因为这一天得祭灶王、扫房子、剪窗花,晚上还要吃饺子。煮完了第一锅饺子,要先给“灶王爷”端端正正的摆到供台上。意思是给“灶王爷”送行,“送行饺子接风面”嘛。年纪稍大,知道的就更多了。小年的第二天,也就是腊月二十四,是“灶王爷”上天,报告人间功过,定人祸福的日子。给“灶王爷”供奉灶糖,是希望“灶王爷”的嘴甜甜的,在玉皇大帝面前不说这家人的坏话。所以,民间就有“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说法。当然了,给“灶王爷”供奉灶糖,孩子们也是可以沾光吃糖的,能不盼着过小年嘛。
过小年了,“老叔”吕振国把工友们捐出来三十块钱的“绵羊票子”交给解耀先,说这是解耀先在“工人夜校”教工友们读书认字的工钱,先生也得过日子呀。
解耀先假门假事儿的左推右辞,最后只留下十五块钱的“绵羊票子”,把剩下的又塞给了“老叔”吕振国,说是这点钱虽然不多,但是攒起来,可以帮助那些困难的工友渡过难关。解耀先的心里是有数的,那军统滨江组的经费虽然紧张,但是“白狐”毛大明还是不差这点钱的。没钱了?指着“连翘”陆学良那是毫无希望的,他还得从解耀先这里“嘣钱”打秋风呢。“连翘”不打他的“土豪”,解耀先就已经烧高香,大念“阿弥陀佛”了。但是,解耀先没钱可以向“白狐”伸手,反正在周老太太家住是“白狐”安排的。解耀先那是堂堂的军统上尉,在周老太太家里住也不能白住呀,一毛不拔那多没有面子。反正“白狐”说他脸皮厚,厚就厚呗。去年一滴相思泪,今年始流到嘴边。只要脸大,脸皮足够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就像“白狐”说的:“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周老太太靠着给工友们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干点零活维持生活,再加上“老叔”吕振国组织工会救济,日子还能对付着过。解耀先刚来周老太太家的时候,一出手就送了周老太太十块“袁大头”,周老太太不呷什用,藏到了灶坑里,说是攒着留着给解耀先娶媳妇。解耀先哭笑不得,只好不断地向“白狐”伸手,转手交给周老太太,周老太太的日子一下子就变得宽裕了。另外,解耀先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小年包饺子要买点猪肉包一个肉丸儿馅儿的饺子,这对于周老太太来讲更是梦寐以求的奢望。
工友王大发对解耀先的印象很好,说他有那么大的学问,可一点架子也没有。听说解耀先想买猪肉过小年包饺子,告诉解耀先腊月二十二那天,他在江北四台子屯有一个亲戚杀猪,建议解耀先去买点新杀的猪肉。杀猪那家是他亲戚,指定能便宜。
松花江冻得僵硬了,电线杆子冻得鬼哭狼嚎,大地冻得呲牙咧嘴,空气也似乎要凝固起来。只有远处的几只“哇”、“哇”惨叫的乌鸦,才让解耀先相信自己是活在人世间,还没有进地狱。解耀先算是体验到了犹如来自地狱的寒冷的西北风的威力。尽管没有下雪,可是小西北风一吹,还是飘起了各式各样的雪花。有的像银针,有的像落叶,还有的像碎纸片,煞是好看。解耀先把狗皮帽子扣在脑袋上,牢牢的系紧,紧紧地裹着棉袍。
尽管防护严密,可是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肆无忌惮的袭来,狗皮帽子和棉袍瞬间犹如变得纸糊的一般。在王大发的指点下,解耀先也学着王大发背对着江北“倒行”,否则,气都喘不上来,真的会窒息。解耀先感觉被冻得鼻酸头疼,两脚就像两块冰坨儿,他那里有什么心思去欣赏松花江的冬景。就在解耀先被冻得浑身都快麻木的时候,总算到了江北四台子屯王大发的亲戚武德贵的家。武德贵的家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的正面是很漂亮的新建的三间泥草房,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富裕的家庭了。如果评成分的话,指定是中农,甚至是富农。
忽然,一阵又一阵声嘶力竭的猪的惨叫声传来。解耀先循声向院子的角落望去,只见临时搭建的“八卦炉”灶火通红,上面一口硕大的大铁锅,满满的一锅滚水,让整个院子水气蒸腾,白雾缭绕。“八卦炉”边,有三个人正在抓猪,杀猪。一个人抓着猪尾巴提起来,让猪的两个后脚悬空,另一个人抓住猪的两个耳朵,第三人托起猪身子,他们齐心协力把猪拽到杀猪架上,使劲按住猪的一侧身子,猪四脚悬空,乱踢空气,只顾乱叫,使不上劲。
看来杀猪的是个手,他眼疾手快,一刀封喉,猪血脉脉涌出,很快,尖亮的猪叫声,慢慢低沉,渐渐沉寂。杀猪的这一刀很讲究,必须稳、准、狠,让解耀先深受启发。说是封喉,要猪不垂死嘶叫,这一刀不是扎猪喉咙管,一定要扎在猪颈动脉上。如果扎歪了,那再多几个人也按不住垂死挣扎的猪了。杀猪绝对是一个技术工种,也是一项体力活儿,没一把子的力气是不能把案板上的猪杀掉。解耀先曾经听人说过,猪在杀猪架上挨了一刀之后,有的时候因为杀猪的一刀扎歪了,猪居然跳下杀猪架,满地逃窜。结果满屯子的人,满世界围追堵截,那是热闹非常。东北的童谣中说:“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这首童谣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盼望过年杀猪吃肉的心情。
那个时候,农村人把自己家里的牲口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因为不是每户农民都能养得起牲口的。一个农户家养头牛,养头猪,那可是全家所有的财产,很多人家里一年四季全靠一头猪。每到过年的时候,也正是这些淳朴的农民最高兴的时刻,把养肥的一头猪杀掉,自己留些猪杂碎,两斤肥肉,解解谗,剩下的卖掉换两尺布跟一年吃的油盐酱醋钱添补生活。
那个时候别说农村人,就是哈尔滨的街里人的生活也十分窘迫。农村逢年能杀得起猪的人家那可就是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的。王大发见解耀先看热闹出了神,就拉了他一把,说道:“我说先生呀,杀完了猪还得等一会儿。外头死啦冷的,咱别在这旮沓卖呆儿了,麻溜儿进屋里头上炕暖和暖和去呀。……”
王大发介绍说,这家人的“掌柜的”武德贵是他六姑父亲外甥媳妇的二姨夫。武德贵是跟着他舅周春富从山东临沂闯关东来的。快二十年了,武德贵省吃俭用,为人厚道,对长工也好短工也罢,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武德贵还有个毛病,他不像别的东北土财主,就攒“袁大头”。他是一有了钱就买地,辛苦积攒了几十亩土地,简直就是创富能手。
主人住的西屋门上挂着一块像棉被一样厚厚的门帘子。门帘挂了一冬了,深灰的颜色变成了藏青色,手一摸帘子,就觉得黏糊糊的,让解耀先想起了什么电视剧中的大车店。幸亏是王大发给解耀先撩的门帘子,解耀先随着王大发走进西屋,他一眼看到火炕上盘腿儿坐着一个和周老太太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只见这个老太太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叼着一个大烟袋,闭着眼睛在抗上晃。解耀先一看这位老太太身上锃明瓦亮、脏兮兮的破夹袄有点愣住了。这哪儿像动画片《半夜鸡叫》中满身绫罗绸缎,太阳穴上贴着一块狗皮膏药的地主婆形象呀。
王大发把双手抄在袖子中,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二姨……”
老太太睁开了一双老花眼,看了一眼王大发,那张充满万恶的旧社会沧桑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哎呦……这不是发子嘛?大过年的干啥来了?呵呵……你身边啦标板儿溜直的小伙子是谁呀?长得可真俊!……”
王大发介绍道:“二姨,这是我们”工人夜校”教我们读书的战先生,老有学问了。……”
老太太立刻动容的说道:“呦……原来是教书先生呀!快来,上炕暖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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