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天一黑,就真的一点儿光都没了。连月亮都没有,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只有他们的法器发出点微弱的光亮。

    “少主,是他自己不识好歹,不愿跟我们回十二楼。”有弟子不满道,“我们来都耽误了好几日,怎么还能继续耽误下去?”

    “就是!到底是条畜生,死了这么多人,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估计心里笑得正欢。”赵姓弟子添油加醋道。

    “七日。”唐寄雪疲倦地叹了口气,“最多七日。要是七日之后,他还不愿走,我也不会再劝。我们打道回十二楼。”

    同行的器修从储物器里寻了几盏灯来,勉勉强强照亮了他们周身的一小块雪。村子里的人都被魔修杀了,只剩下这些屋子还突兀地立在雪上,顶上落了层厚厚的雪,风穿堂而过。

    墙角有几个萝卜,切了一半,剩下一把和刀都掉在地上,上面有许多血渍,应当是要煮成萝卜汤。还有一个红的布老虎,做工不是很好,被人踩了太多脚,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

    北地的萝卜一直有名,这块地太荒芜寒冷了,连能在这儿生长繁衍的生灵,都只有那么寥寥几种。能有这么一个颇具规模的村子已经极不容易了。

    但再也不会有人回到这些屋子里来,也不会有人再在雪里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萝卜汤。

    他们这些修士不用进食,此行来的都是已经辟谷的。

    “今夜就先在这儿休憩吧。”唐寄雪道,“记得不要损坏了人家的物件,明早收拾好。”

    “我去布置结界。”唐寄雪眼前隐隐有些发黑,“夜里应该不会再有魔修来,但还是别睡太死。”

    他掌心放着林声愁捎来的夜明珠,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倦色。

    “少主,您先休息吧。”器修看不下去了,“结界我来布置就是了。”

    唐寄雪笑了笑:“不用。你也好几夜没好好休息了,是我胡闹带着你们来北地,已经对不住你们,再让你们和我一起折腾,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怎么会?我们都是自愿来的!”器修连忙道,“跟着您出来历练的机缘,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那去休息罢。”唐寄雪扶了扶额,“在这儿修炼会儿也好,可不能将修炼耽误下去了。”

    他说罢就去布结界了。

    雪比白日里下得还要大,密密麻麻满了半空。夜明珠惨淡的光照着雪,将唐寄雪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唐寄雪慢吞吞布好了三四层结界,身后的足迹早就被雪掩盖了大半,平坦的雪面上,就像是没人来过。

    他不太好受。白日里那道诀反噬极狠,又被殷涉川的护心鳞弹回来,若不是他和殷涉川修为差上两个大境界,估计剑骨都要受创。饶是如此,也够他吃一道。

    他说要留七日,不单单是为了说服殷涉川,也有这伤的缘故。要是回到十二楼,便宜前道侣一搭上他的脉,那他对着殷涉川下手的事就要败露出来。何况他身上带着的心头血也所剩无几,他用禁术延缓伤势,少了魔修心头血的压制,伤势不知道又要如何恶化。

    靠着殷涉川渡的修为只能勉勉强强撑上几日。

    夜明珠照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唐寄雪拢了拢袍子,循着魔气往前走。

    先前有魔修躲在雪里,定有其他漏网之鱼。找不到的话,他就只能去找先前杀的那个。

    他一人在雪上慢悠悠走,雪片子总往他脖颈上落,实在受不住。

    他只好从储物戒里取出那把伞。唐寄雪过去身体好的时候,别说这种天气撑伞,就算跑到比北地还北的北溟去,也是一身月白的单衣。如今离了隔绝寒气的雪狐裘,裹着厚棉衣也冷得不行,就感觉脊柱那块有人在一点一点浇冷水。

    凡人才在雪天撑这种艳红的油纸伞。

    他走走停停,也没有魔修上钩,只他一人在雪里走,伞上的雪已经很厚了。

    唐寄雪正心灰意冷,要回村头时,后背忽地一凉。

    他几乎是本能避开那道寒气,一脚踹在那人胸口。

    只见那魔修死死盯着他,舔了舔嘴唇:“还以为是个凡人,没想到有两下子。”

    唐寄雪收了伞,随手一扔,腾空轻巧一跃,剑从那魔修头顶径直劈下。

    “乓”的一声,魔修的头盖骨被生生劈成了两半,唐寄雪后退了几尺,看着脑浆和血一并溅开来,愣是一滴也未落上他白衣。

    眼珠子掉在地上,唐寄雪一踢就滚,滚在软软的雪上,没滚多远。

    唐寄雪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雪片落在他发烫的面上,雪水往下滴。

    魔修的血肉和其他人的血肉也没什么不同。死了后都是滑腻腻一堆,死的时候血花四溅夺目得不得了,死了之后就丑陋得不行。

    唐寄雪捏着鼻子俯下身去,嫌魔修死得不够透,又用剑捅了几道。

    魔修的胸口也被他捅得血肉模糊。

    他伸出手去,探入滑腻的血肉,好一会儿才摸到心脏,侧了瓶口装满血,身上的白衣还是无法避免地沾了血。

    雪落在殷红的血肉上,在他眼前结冰。

    唐寄雪强压下恶心,将瓷瓶提起来往喉咙里灌血。好像用瓶子装过的血,就不是这些魔修身上流的一样。

    魔修的血又腥又臭,倒进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将整个瓶子都倒空了,失力地跪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魔修面上还是临死前的惊恐神情,一颗眼珠向外凸起。

    魔修的心头血溶入他的身子里,去修补支离磨碎的魂魄,怎么干呕都呕不出来,反而呕出他自己的黑血,落在他的右手上。

    他伸出手进喉管,撑着雪地干呕,到最后什么也呕不出来了。

    心头血的气味还萦绕在他喉管里。

    唐寄雪从地上爬起来,用未沾血的手捡起夜明珠,理了理贴在额前的碎发。

    雪还是这样大。

    “唐寄雪?”殷涉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你吗?”

    唐寄雪将瓷瓶塞好,剑尖往下滴着血:“殷涉川?”

    要是殷涉川发觉了什么,他就一剑捅过去。

    “方才有个魔修跑过来了。”殷涉川小跑着过来,面上出了一层薄汗,“被你弄死了啊。”

    唐寄雪这才收剑回鞘。

    他一只手上满是魔修的血,另只手上的夜明珠却滴血未沾。

    “叫师尊。”唐寄雪轻声说。

    他还以为殷涉川会被他吓到,却见殷涉川捡起了那把红伞:“师尊,这是你的伞?”

    唐寄雪愣了愣,答道:“是。”

    殷涉川撑起伞,站到他身侧,遮去头顶的雪:“师尊,我觉得你这人挺奇怪的。”

    唐寄雪轻声道:“怎么?”

    “你捅魔修捅得这么暴力。”殷涉川靠过来了些,“结果下点雪就要撑伞,像个凡人。”

    “又坏又好,很吸引人。”殷涉川说完又不好意思了,抓了抓自己脑袋。

    唐寄雪低低假笑了两声:“也有人说过我像个凡人。”

    “很晚了,你不休息么?”他问。

    “本来是要睡的,被那魔修弄醒了。”殷涉川套着他的狐裘,身上一股药味。

    闻起来发苦发涩,但是并不难闻。唐寄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自己身上的药味。套了几日的狐裘,竟也沾染上这气息了么?

    “师尊。”殷涉川看着他,“你低一下脑袋。”

    唐寄雪低下头去,眼角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殷涉川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他这才闻到殷涉川身上的气味。

    不是清苦的药味,是一种张扬又冷淡的味道。

    “你眼角沾血了。”殷涉川收回手指,放到口中,用舌头舔了去。

    “我方才以为是雪。”唐寄雪笑了笑,“谢谢你了。”

    雪纷纷扬扬下,在伞沿上继续堆积。空荡荡的村子口,一点儿声息也无。

    “我想,今夜索性就将那些村民下葬了。”殷涉川眸光微转,“入土为安,是这么说么?”

    “我不在凡间长大,不懂这些。”唐寄雪道,“不过我知道他们相信轮回转世。”

    “轮回转世?”殷涉川懵懂地看着他。

    唐寄雪唇角勾起了个浅笑:“就是人死了,魂魄却不灭,他们会先去一个叫忘川的地方,在一座石桥上喝孟婆熬的汤,然后前尘往事尽忘。”

    “什么都会忘掉吗?”殷涉川有些失落,“那岂不是连爱的人都会忘记?”

    “忘了才能投胎,或许再世为人,或许投成什么花花草草的。”雪在唐寄雪的指尖融化,他摊开右掌心去接雪片。

    “这样么?”殷涉川若有所思道。

    “但有缘分的人,还会再相遇的。”唐寄雪轻声道。

    “真的?”殷涉川问,“他们不是都喝了孟婆汤么?”

    唐寄雪神情柔和:“会再相见。”

    他笑着用桃花眼看着人说话,很容易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他是重生过一世的人。他讲给殷涉川的是他改过的,唐寄雪听来的轮回转世听上去让人难过。

    让人忘不掉的更多是恨,被害死了不得安生的人,就要下到十八层地狱,要么永世不得超生,要么沦为厉鬼,阴气缠身,一触到日光就要魂飞魄散。

    殷涉川像是信了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好。”

    “他们也该去投胎了。”殷涉川说,“不要成了厉鬼,厉鬼不能晒太阳,多可怜啊。”

    “十二楼的太阳光很好。”唐寄雪不留痕迹地转了话题,“春日的时候,会开不少桃花。太阳照在桃花上,漂亮得就和天边的云一样。”

    殷涉川抓着伞柄,又问:“桃花有香气么?”

    唐寄雪摇了摇脑袋:“不太好闻,你要是喜欢,我们栽点栀子,栀子很香。”

    “我不喜欢白色。”殷涉川摇摇头。

    “十二楼不像北地,不会下这么大的雪,不会四处一片白。”唐寄雪说。

    殷涉川没答话。

    “你不去也没关系。”唐寄雪安慰他,“十二楼的桃花,我折了送到北地来,这样北地也有桃花。”

    他快要没耐心了。

    殷涉川沉默了许久,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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