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急匆匆地往郡守府赶, 在路上便想好了要怎么跟钱酉匡哭穷。
什么海防重任不可轻慢,什么军资紧张粮饷匮乏,当然最主要还是得大骂兵部昏庸无能, 百八十年都找不到购置火器的路径, 朝中仅有的三家火器场都是紧着自家送货,像他们茂头卫所这样有没钱又没有关系的倒霉蛋, 一口剩菜都吃不到。
总之, 说的越惨越好,惨中还要带着悲壮。海寇凶残, 海倭国暗藏狼子野心,茂头卫所的弟兄为了东海郡的百姓拼着性命不要,钱郡守怎么也不能让好人吃亏。
嗯, 就这么办。
临近郡守府大门的时候,陈督卫还特地让下属开的慢些, 好方便自己整理一下情绪。结果车子刚转过街角,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副官脸色忽地变黑, 瞪着前方的一辆蒸汽车不说话。
“怎么了?舌头被鸟吃了?”
陈督卫最看不惯下属扭捏的模样。
副官伸手指了指。
“大人, 宋国忠来了?”
听他这样说,陈平掀起眼皮。
“哼, 狗鼻子倒是灵得很, 这么快就收到信了。”
“他现在来找钱酉匡,八成是为了他那个女婿。”
说起杜成, 副官也觉得糟心。
这人也算小有出身, 父亲以前曾是中都卫戍军的有名大将, 后来因为受到同袍的排挤而去了西南郡做了郡尉,与宋国忠同同在海山演武堂求学,两人据说还交情不错。
海山演武堂由明帝时期的名将胡海山创立, 在军中也是颇有口碑,许多中层将领皆是毕业于此。
不过杜成的父亲并不满足。海山演武堂如何比得了雍西军校?!海山演武堂出来的生员挣扎多年,最多也就是像自己或是宋国忠这样,去到西南郡、东海郡这样的地方做个郡尉,哪像雍西军校出来的生员那样让人高看一眼!?自己吃了出身的亏,必然不能让后代子孙也重蹈覆辙,是以杜成从小就被他带在身边,悉心栽培,步步铺垫,终于在二十岁那年成功考入雍西军校。
可惜考是考进去了,但杜成并不能适应严酷紧张的训练,只坚持了半年便被淘汰。他爹觉得十分没有面子,当初儿子进雍校的时候他大摆宴席,周围一众同袍兄弟都知道他家出了个顶尖的苗子,结果这还没到一年,人就给退回来了,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摆?!
事情已经出了,骂儿子没有任何用处,于是杜成便被家里送去了海倭国,进了海倭国最有名的陆军军校,携着留洋的经历成了“青年才俊”。
杜成此人,嘴上说的口若悬河,真动起手来却并没能力,只会纸上谈兵,是陈平最看不上的那种人。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成了宋国忠的女婿,还进了东海卫,成了与他名义上齐平的督卫,陈平看他就更不顺眼了。
什么玩意!以前靠爹现在靠女人,还不如他那个岳丈。宋国忠虽然好大喜功,但本事还是有的,打起仗来也算英勇果敢。杜成要是没有他在背后运作,光是青州城被攻破这事他就该军法处置。要知道青州城防原本就是杜成在指挥,结果他脑子一热搞什么守备调换,导致青州兵力空虚,被海寇钻了空子,自己则是吓得临阵脱逃。
搞出这么大的事,杜成想要当郡尉基本是不可能了,兵部再昏庸也不敢做的这样出格。
只是宋国忠不死心,一直在底下小动作不断,不时给陈平下绊子,就是怕他接手东海郡尉一职。
陈平对他的小心思门清,也知道这老小子今天来郡守府是为了什么。
镇海卫和飞龙、海龙两旗刚刚收复了黑熊礁和龟背屿,宋国忠就有点坐不住,估计是希望给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婿也搞一批连发木仓,找个由头混点军功傍身。
也就是青州兵器局和钱酉匡有关系,要是换了一般的商户,宋国忠根本不可能这样客气,多半直接差遣个亲随上门要货。现在全青州都知道钱郡守有投钱,宋国忠就就是再狂妄,看在钱酉匡的面上也不敢擅动,崔三那个弟弟算是逃过了一劫。
到现在,陈平才算明白崔慎为什么急着从军。有冉七郎这样的弟弟,崔谨之要是捏不住点东西都护不住他,怀壁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么看,不成器也有不成器的好处,陈颖达最多是给人熬熬药,基本上也惹不出像杜成那种大乱子。
要真是太争气,像冉昱这样大师都称赞的神童,想平安康健地养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陈平在外面感慨,郡守府中,钱酉匡正在和前任郡尉宋国忠打太极。
“宋兄多心了,本官自然对所有卫所都是一视同仁。”
钱酉匡挺了挺自己的肚腩,圆胖脸上满是为难。
“只是凡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兵器局刚打了个立柱,陈督卫就跟本官讲说想要大力支持。那时候木仓的样品还没造出来呢,陈督卫这样捧青州兵器局的场,本官自然也要有所回馈。”
他这样说,宋国忠便在心中大骂陈平狡猾。
说什么大力支持兵器局,还不是想要拉拢钱酉匡,在他面前卖个好么!
谁想到钱酉匡的兵器局还真造出了好木仓,他收到的消息,说着木仓能够连发,可是让陈平这个老小子捡到宝了!
“话虽然这样说……”
宋国忠脸上带笑。
“茂头卫所和亓湖卫所都是东海卫的主力,说起来亓湖卫所的辖区还要更大一些。钱郡守乃是一郡之首,统领全域,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哦?宋兄是想提醒本官一视同仁?”
钱酉匡假装惊讶地摸了摸下巴。
“本官查过东海卫过去几年的账目,往年都是七成军资拨付亓湖,三成给茂头,陈平来找本官闹过几次都被本官劝回去了,可这总厚此薄彼也不是个办法,本官正愁该怎么跟宋兄讲呢。”
“现在宋兄主动说了,那本官也不枉做小人,从下半年起,亓湖和茂头两家军资平分吧。”
可把宋国忠给气了个倒仰。
钱酉匡这孙子,叫他宋兄有自称本官,看着实在礼遇他,其实根本就是在跟他摆官架子,半点尊敬的意思也没有!
他也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厚此薄彼,结果就给钱胖子借题发挥,说什么要军资平分……凭什么军资平分?!从来都是亓湖拿大头,茂头卫那两个半人,哪有他们亓湖的地位重要!
钱胖子这厮,之前还以为他是个啥也不懂的土老帽,现在看,这他娘的分明是个装傻充愣的小滑头!
宋国忠这边在心里骂人,那边钱酉匡已经吩咐视师爷去重造请款单。宋国忠急得刚想说话,手里却又被塞了一碗热茶。
可把他烫的,当即就像丢出去,结果当着郡守面前摔杯子实在不成体统,这一来二去师爷早就没了影,气得他在心中暗暗跳脚。
混蛋!真是混蛋!
但还有更气人的。
好容易把话题又说回到青州兵器局上,宋国忠表示愿意自费为亓湖卫所购置一批连发木仓。说是自费,其实也都是这些年他做督卫时从东海军资中截留的,之所以肯吐出点肉,主要还是想要借着这连发木仓为女婿铺路,打通军部的关系好让郡尉的任命快点下来。
一旦杜成当上了郡尉,郡尉是可以和郡守分庭抗礼的,那他们宋家便再也不用顾忌钱胖子,大可把青州兵器局据为己有。
宋国忠早就算好了,这笔买卖根本不亏,只是前期需要割点肉,他能够忍耐。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让步,谁知钱胖子又开始摇头晃脑地故作为难。正当他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准备拿出郡尉的架子压一压对方的时候,就听钱酉匡叹着气说道。
“唉,宋兄有所不知,不是本官不想,而是实在做不到呀。”
啊?做不到?
宋国忠皱眉。
“可是陈平那厮让郡守为难了?”
“那倒不是。”
钱酉匡否认得飞快。
“有钱谁不想赚,说起来这兵器局本官也是下了血本,矿石一船一船地往青州运,毕竟这也是本官的生意啊。”
“可造木仓是要用精钢的,而且还不能是普通的钢料,必须是什么炭什么铁什么螺纹什么纽扣的钢!这玩意咱们东海郡根本造不出来,需要从外面买入。之前是墨宗大学院的钟大师给联系了一车,说是为了试造样品。宋兄没做过生意可能不知道,这试造样品可没有百分百成的,前期调机关对准头这都要靠着钢料去验看,一车的钢料能出多少成品!?”
“再者,造火器这事全大雍也没几家能办到,人家工坊里养的成手咱青州请不起,招的都是郡内的平工,这些人手高手低没个准头,出了不少废品,可是让我心疼了好久呢。”
说到这儿,钱酉匡有意停顿了一下,又朝着宋国忠叹了一口气。
“这不,大前天本官收到的消息,说是造木仓的钢料已经见底了,本官正急着走关系看能不能再搞些过来。宋兄要是有门路也知会一声……当然价格也得合适,最好你家自备材料,青州兵器局可以只收工钱和机关损耗的费用,还有加价的利钱。要是能找到合适的钢料,你要的木仓也就有希望了。”
宋国忠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和钱郡守说话了,就没有一句不堵他心口的,再搭配他那张胖脸更是憋闷得难受。
好啊,合着你不卖枪,还想让我掏钱买材料……
你怎么不去海上劫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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