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  高文渊一行人搭乘的蒸汽火车开到了仙匀城,他们将在这里换乘客船,一路南下去往青州。

    虽然已经是傍晚,  但仙匀港的码头上还是聚集了大量的乘客。他们大都是青壮年,三三两两或是单独行动,背着行李等候登船。

    富贵觉得很稀奇,  便偷偷问高文渊亲随金弼。金弼是跟着自家少爷闯荡过海西洲的人,  对于找话题搭讪这件事非常轻车熟路,很快便与其中的一位大哥搭上了话。

    “当然是去东海,去青州哩!”

    大哥的口音有点重,与京城流行的官话不大相同,但却是个热情爽朗的汉子。

    “听说青州最近有新开的工坊招工哩,  我准备去碰碰运气,  我三舅家的二表弟的表姐的大姨在青州做小买卖,特地给通的消息,别的人她还不告诉哩!”

    “新开的工坊……”

    金弼想了想。

    “可是兵器局?”

    然而他马上就自己摇头否定。

    “不可能,  兵器局招工早就过了时间,  你这是要应的什么工坊?”

    “听说是造肥料的哩!”

    大哥一拍胸脯。

    “造肥料这活计我熟啊!我和粪可是有把子力气的,保证能给和的匀匀实实!”

    金弼看着他那扎实的肩膀和硕大的肌肉,  用眼神表达了一下羡慕和认可。大哥顿觉找到了知己,  又反向输出了一波和粪心得,  然后指着不远处一群结伴而行的小娘子,  压低了声音吐槽道。

    “也不知道是谁给传的消息,  还有不少丫头也跟着来了。不是我看不起人,实在是和粪堆肥这活计真不适合女人干,这不糟践人家嘛!”

    大雍立朝三百年,虽然后半段出了一大群败家子,  但有些规矩立就是立下了,想退回去也不那么容易。

    比如大雍的女娃也可以读书,也可以工作赚钱,这事在民间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共识,皇帝老子也不能给禁了。

    开玩笑,多一个出去工作就是多一分进项,生活的担子就能轻松些,这笔账大雍的百姓算的明明白白。至于那什么男女大防、名节贞烈什么的……一大群人整日地在一起,赚钱都忙不过来,能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但也别说没有起了歪心思的人,至少在灵帝时代,的确是兴起一股“义理纲常”的歪风。有几个老酸儒跳出来借哀帝的遗诏,提出恢复世家的传统,讲究“女子贞静柔顺”,只读女德女戒,不学理化匠技。

    结果被墨宗大学院出身的女大理寺卿当场喷了回去,倒扣他们一定“复辟前朝,意图造反”的大帽子。谁不知道大雍是靠打世家才得了天下。如果要恢复世家谱系,那封氏一族根本就是寒门庶民,是低等的兵家子,根本没资格当皇帝。

    而民间的百姓也不买账。立朝百年,大雍的娘子媳妇早就习惯了出门上工赚钱吃饭的生活,让她们退回到不读书不识字专心伺候锅台的生活,别说她们不干,她们的夫家娘家也不干。

    是以说起招工,爽朗大哥只是觉得消息有误,半点没有怀疑小娘子们的意图。

    造肥?那不就是堆粪嘛!又累又臭,小娘子们不适合。

    “唔,应该也不是普通的堆肥……”

    金弼想起自家少爷在柳枝胡同埋下去的那些石板,有点猜到七少爷是在打什么算盘了。

    “反正这工坊好的很,若真能建成以后咱们大雍的地就不愁没有农肥可用了,也能多产粮食。”

    “嘿,那感情好哩!”

    大哥操着一口土音说道。

    “我老家那地方都是薄田,勉强种些庄稼还得看老天爷的眼色,一年到头收回来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家子的嚼用,好多人只能出来讨生活。”

    说着,他还憨憨一笑。

    “听说洋人种地都用肥料,咱们要是也有那种洋肥,我就回家种地去。”

    会有的,金弼告诉他。

    不然他家少爷那些石板可不就白刻了么!?

    一直到登船的时候,富贵才大着胆子问金弼,那些背着行李的人是不是也要去做徒工。

    金弼觉得这孩子的思路应该矫正一下,不是所有的工坊都只有签长身契的徒工,这都是哀帝年间匠人为了应付课税而发明的烂规矩,早就不符合时代潮流,应该废弃掉。

    像他们七少爷的工场就是分区作业,不需要老师傅手把手教你造出一个成品,只要各区按照标准做好自己的部分就可以统一组装,也没必要利用长身契保密。

    “总之,你还是好好去学堂念书,学不成想进少爷的工坊都进不去。”

    金弼的这番话,富贵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手里抓着那枚已经被踩坏的飞羽1箭,仿佛是抓住了人生中的唯一一线希望。

    昨天晚上金弼找到了孙大郎,向他表达了想要带富贵走的想法。金弼倒也没隐瞒,直说他家少爷见这娃娃可怜,想要资助他进学堂念书,将来也能有个正经出路,希望孙大郎能把这事做的圆满些,并许诺了一份高额的佣金。

    孙大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提出要跟富贵说两句话。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是说了什么,再回来的孙大郎同意了金弼的要求,但拒绝了佣金。

    “别看我开赌1坊,但我不卖娃子。”

    孙大郎蹲下身,看了富贵半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路是你自己选的,错了将来你也别怨别人。咱们生来就是这个命,你有冯二狗这个爹,怎么挣扎都是在泥巴里,自己出去闯闯也好。”

    他不会因为富贵的年纪就小看他。穷人家的苦孩子从看惯世态炎凉,哪有什么天真。

    “我会跟你爹娘说你被个都德的匠师带走了,等你到了东海你给柳枝胡同捎个信,别让这事穿帮。”

    “到了东海你就改个名字,要是出息了也别回来了,别让人知道你是冯二狗的儿子。你娘的德行你知道,将来要是有余力就把你妹子接走,她一个丫头跟着这么对爹娘也是受苦。”

    孙大郎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冯天吉说的,反正第二天一大早,冉家的车接走了喜气洋洋的冯天吉一家,唯独留下了一件破柴房,和孤零零的富贵。

    冯天吉和穆三娘好像对送儿子去匠房完全没有起疑,富贵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张写好的身契,被高文渊随手撕了,并建议小孩以后改个名字。

    富贵想了想,决定给自己起名叫柳箭。

    柳是柳枝胡同的柳,那是他出身的地方。箭是飞羽1箭的箭,他命运的转折来自那枚小小的飞羽1箭,小小的竹箭带他离开了柳枝胡同,走向新的生活。

    等船到了青州,他就是柳箭了!

    高文渊离开的这几个月,东海郡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先是空置了许久的东海郡尉一职终于有了主人,不出所料自然是陈平,他借助收复黑熊礁和龟背屿两大战功成功晋身郡尉。

    陈平上任后也没闲着,立刻开始整顿人事,重新编制卫所,清理饷库和火器,顺带着清理宋国忠遗留下来的暗桩。

    宋国忠当然怒不可遏,可他现在已然退职在家,宋家仅有一个杜成还在军中,而且还是个扶不起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把持多年的要害部门被一点一点的清理掉。

    打从他知道陈平出任东海郡尉的时候,宋国忠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行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么的快。关键他还有好些乱账没有收拾干净,主政东海卫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破绽都不留下来,更别说他在东海赚的盆满钵满,强行扶持女婿上位也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

    “任命怎么下得这样快?!兵部的那群老家伙不都是不给钱不办事的吗!?”

    宋国忠在院中不停地转圈,焦躁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头,让他一刻都不能安坐。

    宋家的幕僚都不敢出声。

    他们不知道兵部到底是不是不给钱不干活,可之前家中运作了那么久,杜成的任命还迟迟下不来,陈平这次倒是快的利索,说明陈平也不是普通人。

    他们宋家的关系主要在先帝的旧陈,当初皇位之争也是押宝在汝阳王身上。结果万万没想到汝阳王没争过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不说,最后还死在了兴福楼事件中,一盘算计全部打了水漂。

    现在朝中当政的可是太后,他们家在兵部的关系也失了势,老爷子就不该再对杜成抱有幻想,及时收手,给自己扫尾才是正道!

    可谁又敢劝诫宋国忠呢?

    这位把持东海卫几十年的人,刚愎自用唯我独尊这几个大字早已刻入了骨血,他是根本听不进去旁人的意见的!

    劝他不要明着苛待排挤茂头卫所,他不听。

    劝他谨慎处理军需后勤的账目,他骂人。

    劝他驰援虎湾、大金岛两处战线,他当没听到。

    贪功冒进,排斥异己,贪墨军饷,指挥不利,畏战怯战。

    一桩桩一件件,日积月累,陈平那边怕是已经记了厚厚一本黑账,只待有朝一日翻身做主,便要清算宋家。

    现在,这一天,怕是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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