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退烧的第五天,  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了。

    冉昱揉揉眼,拉开窗帘,发现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

    这么早,会是谁?

    他翻身下床,  敏捷的穿好衣服,  随手拎起一根撬棍往门口走。

    年关岁尾,  阳坡镇里的人流杂乱。有了之前被盯梢的经历,冉昱对安全格外看重,  家中一般都会准备一些防身工具。

    门扉响动,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冉昱忽然又放心了。

    他就说谁会这么早,  原来是三哥,肯定是三哥见他年前迟迟不归,  来阳坡抓人了。

    嘿,他这不是有合理的理由嘛!磺胺的工艺流程还有些部分需要填补,使用情况他也只写了一半,还有大黄的观察日记……现在回家这些工作就要中断啦。

    冉昱走出屋子,  正看到三哥站在院中,见他出来,  崔慎锐利的眉目弯出一抹柔度。

    “吵醒你了?”

    冉昱摇了摇头,  引三哥进屋。三哥应该是从茂头卫所直接来的,一大清早还穿着笔挺的军装,  多半也是一夜未眠。

    “要休息一会儿么?”

    冉昱问他。

    崔慎摇头。

    “不了,你收拾一下,  现在回青州,还能赶上云姨做的早饭。”

    说这话的时候,崔慎的视线扫过冉昱光1裸的脚,  脸上闪过一抹不赞同。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棉袜,递到冉昱的面前,示意他自己穿上。

    冉昱乖乖套上了袜子。

    “我暂时还不能走,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

    他话还没说,却见陈颖达睡眼惺忪地推门出来,一看到崔慎顿时下了个激灵。

    “崔……崔……崔督卫……”

    崔慎打量了他一眼,目光隐晦不明。

    他当然认识陈颖达,也知道他最近借宿在阿弟的舍房,就因为这事陈平还特地跟他打过招呼,希望他们兄弟能照顾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住……”

    “我住厢房。”

    陈颖达指了指西边。

    “听到门声我才过来的,我担心有贼偷闯门,平时我都走西边的角门,不会打扰到七郎!”

    他最近在冉昱的实验间打杂,便跟着其他的帮工叫他冉七郎。这称呼属于大雍最常见的叫法,不算远也不算近,十分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崔督卫十分危险。陈颖达生性敏感自卑,对外界的氛围也格外敏锐。他现在就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崔督卫的刀尖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稍微用力就会被劈成两半。

    崔慎点点头,投向他的目光满是审视,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里有多少可信度。

    他盯着陈颖达的时候,手还不忘给冉昱披紧衣袍。而在实验间说一不二的冉七郎竟然也乖巧听话地任由他动作,两人都是一脸自然的模样,这让陈颖达觉得十分怪异。

    这对兄弟,关系也未免太好了吧。

    陈颖达也是有哥哥的人,而且两位兄长都是军人,可没有一个能像崔督卫这样细心周到的照顾弟弟,哥哥们不训他就算温柔了,哪还能给他整理衣服?!

    崔督卫在冉七郎周围画了一个圈,任何想要踏进来的人都会受到警告,一如现在的陈颖达。

    只是,冉七郎不会觉得受不了么?

    “我……”

    陈衙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给自己找辙。

    “我去看看大……大黄,它腿上有伤,再发热就不好了。”

    说着,他就迅速地猫遁了。

    冉昱也想看看大黄,他的大黄观察记录才写到第四天晚上,大黄腿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它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可三哥来看他,阿昱不能丢下三哥自己出去跑,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陈颖达跑去找猫。

    崔慎多了解他,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有事,便问他大黄是谁。

    一说起这个,冉昱顿时来了精神。他兴高采烈地把阴错阳差造出磺胺的事跟三哥讲了一遍,还着重强调了动物志愿者大黄的贡献。原以为能得到三哥的赞扬,谁知还没等他把故事讲完整,他的手腕就被牢牢抓住,崔慎直接把他的衣袖撸到手肘。

    “怎么回事?”

    崔慎皱着眉,盯着他小臂上的伤口问道。

    冉昱呆住,张口结舌。

    他怎么忘了,为了确定磺胺的药效他还划了自己一刀。虽然最后伤口没有发炎,可这么长的一条口子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愈合。平时他都有好好遮掩,今天一激动,就被眼尖的三哥给发现了。

    “额……这……这是不小心碰的。”

    冉昱低头,有点结巴。

    他根本不敢跟崔慎对视,三哥最气他不爱惜身体,每次都要冷脸训人。

    阿昱不怕挨骂,但他怕三哥变本加厉的看着他。就像之前从九凌城回来的船上,每日被按头喝药的经历他不想再来一次了。

    “碰的?”

    崔慎盯着阿弟快要垂到地的头,感觉手痒,便蜷起手指用力弹了他一下。

    “能碰出这样平整的创口,不如你再给我演示一下?”

    “唔……”

    “呵,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以身试药了?”

    冉昱捂住头,一脸委屈地看向三哥。

    既然都猜到了干嘛还要问?!弹指超疼,他脑袋都嗡嗡响了。

    “响是因为里面都是浆糊。”

    崔慎略抬手扯开领口,喉头微微滚动。

    “自己什么身板不清楚吗?还想以身犯险……有事为什么不提前通报,嗯?”

    因为告诉了你,你肯定不会同意,而且你多半会替我试药。

    冉昱闭紧了嘴巴。

    他不是不信任宁小统,而是觉得不需要别人替他承担。

    复制合成磺胺,这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尝试,风险和责任理应他自己扛,怎么能推给别人?

    “三哥,我不会再出事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然后,他就被崔慎教育了一通,充分理解了什么叫阿弟在哥哥面前永远是小孩,过程十分酸爽。

    但阿昱反而放下了心。

    这些年,也有人跟他讲说崔慎的控制欲太强,一切都要在掌握在手里,对他尤甚,怕是不安好心。

    可冉昱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三哥年少丧母,经历复杂,会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事。他总怕弟弟像小时候一样发生意外,所以才会事事都要管他周全。

    不了解三哥的人,是不可能理解他的心情的。

    “三哥,我真的没事。”

    被拉到医堂的冉昱一脸无奈,后面的陈颖达缩在角落,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是的,他以身试药的行径也被发现了,连倒霉的大黄也没落下,崔慎干脆一并打包押到了医堂。

    医堂的郎中一脸无奈,他只给人看病,这只大黄猫算什么?!他又不是前朝宫中的御医!

    可等崔督卫说明了情况,郎中看向大黄猫的眼神马上不一样了。

    “什么?!能够治疗炎症的新药?!”

    头发花白的医堂长一跃而起,身手灵巧地逮住了意图逃窜的大黄。大黄死命反抗,弹出爪子想给医堂长上个大花脸,却被闻讯赶来的一众郎中护师死死按住,不得不贡献出自己伤了那条左后腿。

    “真的啊?伤口已经愈合了!”

    “嗯,看得出之前有溃烂,伤口周围还有些红肿,的确是感染了。”

    “猫和人吃了都没事?!那人的感染有减轻吗?”

    这个问题,冉昱回答不了,因为他始终没有出现感染症状。陈颖达比他好一些,他有轻微的发烧,服用磺胺后症状消失了。

    于是陈颖达便成了第二只大黄,被众郎中护师团团围住,反复查看他自己制造的伤口,衣服差点都被扯掉。

    “你们这种药,什么时候能够正式造出来?”

    医堂长着急地问道。

    “我们医堂有两个病人发烧两日了,温度一直下不来,用了大蒜素没效果,现在又搞不到青霉液,能不能把你们的药给他们试一下?”

    冉昱有点犹豫,宁小统给他普及过药品上市的流程,两人一猫的临床结果放在未来,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可这个时代的大雍还没有大规模临床试验的概念,在药品奇缺的时代,一两起治愈的病例就足以给郎中们建立信心,愿意拿来尝试。

    “那他们愿意吗?”

    冉昱小声问道。

    “只有我和我的同伴吃过这种药,我们没有异常不代表别人也没有,青霉液就不是谁都使用的……”

    “我们会征求病人的意见。”

    医堂长回答得十分痛快。

    “先小剂量使用,如果没问题再增加。他们的情况很不好,有一线生机总要试试,他们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会强求。”

    其实他觉得冉七郎有点太过小心,那两名病人的情况就跟当初的大黄差不多,眼看就要扛不住了!

    高烧不退意味着什么?在大蒜素出现以前只能靠天意靠命!可大蒜素也不是万能神药,它对某些高热并无明显的治疗效果,于是大家便又回到了之前无药可医的状态。

    青霉液?太少了。

    而且也很危险,有人用了直接死亡,大家都不敢轻易尝试。

    青州医堂的这两位病人起热两天,已经出现了神志模糊,言语杂乱,不能辨人的症状。家属在家里把灵堂都搭好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且放手拼一拼吧!

    医堂长想了想,又道。

    “如果病人的家里没意见,我们准备先尝试一下用药。不过毕竟你是造出药物的人,而且你也亲自尝试过,你的意见十分重要。”

    “可能要麻烦冉七郎跟我们一起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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