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昏暗的夜幕,一切终于都宁静下来,弦月高挂在天空,月晕柔和静谧,丛生的密林当中有风拂过,星星或明或暗闪动着,树木在月下显露出凌厉萧瑟的轮廓。叶可馨睁开眼,看到唐牧之沉稳如山岳般面对一切不为所动的背影,她看见由蛊毒汇聚而成的瘴气逐渐变得淡薄,明镜山郁郁葱葱的山体清晰可见。
“成功了……我们走。”盯着瘴气看了一阵,唐牧之轻声说道。
穿过瘴气,来到明镜山的北坡,这里距离药仙会总坛仅有百米之遥,唐牧之没有放松警惕,和叶可馨一同开启幻身障在黑暗当中匿去了身形。
叶可馨的幻身障尚未大成,尚不能完全用炁将身体和衣物变得透明,身周还存有明显的轮廓线,毕竟她虽然名义上是唐门的弟子,却没有正式指导她修行的老师,迄今也尚未夺走过任何人的性命。
叶可馨没有练过毒功,因为六库仙贼的缘故,唐门精心调制的外药她一喝下去就会直接将其消化殆尽,外药和五宝护身法已经无法改变她五炁的绝对平衡状态。她只练习过幻身障,是唐牧之这些年在抽空指导。
“幻身障加上六库仙贼,就异人的圈子来说,对你已经没有一丝的危险了。”唐牧之如是说道。
得益于六库仙贼的作用,叶可馨的气息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外泄,除非被药仙会的蛊师在近处看见,否则无论如何敏感的蛊物,都无法察觉到此刻叶可馨的存在。
而唐牧之的幻身障只消做到能隐藏他的形体便可,有阴阳炁稳坐丹田,他的气息不会有丝毫的外泄。
在异人行功或者交手的时候,意念稍有动摇,或是运炁时候的架势不稳,很容易在膝肘还有“三关”(尾闾关、夹脊关、玉枕关)的行炁要穴中泄走真炁,对世上绝大部分异人来说,他们并没有阻止这种外泄的意识,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只看真炁的稳固凝聚或是松散逸散就能证明很多事情。
坡上没有人踏出来的路径,穿过层层叠叠的绿色帐幕,唐牧之和叶可馨悄然来到明镜山药仙会总坛的入口处——就是山洞的入口,通道口狭小逼仄,仅容一人通过,被葱郁的草木所遮挡,透过这些遮挡,山洞通道犹如一只漆黑的猛兽在黑暗当中藏匿着伺机而动,时刻预备将往来之人一口吞入无边际的深邃地狱。
那里也确实是人间的地狱,一共二十五个蛊师在狂热地进行他们的践踏法律、泯灭人性的实验,试图创造出他们以为的世界主宰、最完美的蛊。
唐牧之让叶可馨留在原地,他凭借幻身障的匿炁幻身之术达到了六库仙贼相近的结果,药仙会到现在依然没有人发现他。
凭借先前阳神的探索,唐牧之轻车熟路走到了蛊童练习蛊身之术的那处山洞,距离他以阳神之躯窥探敌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的时间,药仙会负责看护蛊童的人也“换班”了,高坐祭坛之上的,换成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时候已经接近寅时,蛊童们仍然盘坐在冰冷的石洞当中入定——看来蛊童们是没有睡眠的!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唐牧之太过惊讶,因为这种事情他也可以做到,还有龙虎山老天师的师弟,天师府的“一人之下”田晋中,他为了保守八奇技的秘密可以撑着几十年都不睡觉——虽然比较勉强,但也是静功到了境界的表现。
“气满不思食,神满不思睡。”睡觉的本质就是养神,静功高深者,神完气足,只要从外界摄取来少部分能量,便可以生存很长的时间。
先前的准备已然十足的完备,唐牧之再度用起髓海黄粱催眠这两人,而后以幻身障之躯慢步行至祭坛那两个蛊师身后。
整个过程依然是寂静无声,近距离下,髓海黄粱发动变得更加集中和精确。意识进入深度定境当中的两个蛊师,在玉髓黄粱轻柔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力度下,四肢开始发软,头脑昏沉,数分钟过去,他们原本竖直挺拔的脊梁逐渐塌下去,头颅低垂,口鼻当中传出轻微的鼾声。
“时间比预想的长很多……这两个定力不差。”
髓海黄粱的效果基本可以叠加,每个人以定力意志对抗唐牧之这手段,都存在一个阈值。当髓海黄粱的输出值达到那个阈值,那人便会被强制拉入梦境无法解脱,输出这个过程本身是会被敌人察觉的,随后想要让他入睡难度便会大很多。但只要将髓海黄粱的效率降低,理论上便能使人在悄无声息当中进入梦境。
毫无疑问,这两个看护蛊童的中年蛊师中招了,没有丝毫察觉,就不会给唐牧之带来什么阻力。
黑暗当中,唐牧之高大的身影缓缓展现,一双肌肉紧实的手,一左一右各持一根细长的银针,正对着两个蛊师裸漏的后颈,银针在周围岩壁幽微的生物荧光下反射出青虹的闪光,祭坛下,蛊童们似乎是心有所感,接连有不少睁开了双眼。
银针已经顺着两个药仙会蛊师的督脉扎了下去,行炁运功的循环被终止,他们低头沉沦在梦境当中,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解决掉两个看护者,唐牧之抬头看向盘坐在地面的二十个蛊童,与阳神出窍窥探时候不同,站在这里直面他们,能够明显感知到这些蛊童身体散发出的鲜活旺盛的生命力,他们见到了与自己认知世界常理相悖的场景,却没有产生太多的反应,只有个别孩子眼眸深处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石洞当中还是静悄悄的,唐牧之穿过一双双瞳色各异的、根本不会眨动的眼眸,直到一抹似是发着光芒的墨绿占据他大部分视野——那双灵性的墨绿色眸子属于一个小女孩,秀髮齐耳,黑色的长发被束扎垂在身后,刘海在左额岔开呈现一个“人”字,露出额头白皙光滑的皮肤,眉黛浓而似墨的黑,鼻梁高挺,嘴唇如羊脂玉般纯洁却不带一丝血色。
陈朵!那个清瘦的,小小的身影,唐牧之两世为人总算是见到了,阳神离体的时候他没有太过留恋在这里,此刻目光却是移不开了,心中泛起一道不知是什么的情感,只觉得穿梭时空,命运相织相连这件事是如此的真实,他脑海里想到的还是上一世陈朵在意识的世界里对着成为自己教官的“廖忠”,嘴角带笑,低眉阖眼,五心朝天走向期望宿命的场景。
唐牧之不自觉笑了笑,上一世陈朵是怀抱着小遗憾离开了,至少这一世,他想把自己偶尔展露的完美主义贯彻在她身上。
“陈朵啊,算是满足我和另一个世界的观众一点儿私心,毕竟我们也是感性而生的灵,再做一次选择,勇敢去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不要担心,也不要抱有任何遗憾……至少这一世,你要按自己的想法找到自己满意归宿,而不仅仅是一个没法实现的幻梦。”
高坐祭坛之上,两个盘坐在原地沉沉睡去的蛊师,像是失去生命的木偶人。唐牧之挺直腰板,转身走到祭坛之后的通道当中,那里还有二十三个实力和手段各异的蛊师等着他解决。
这是唐牧之今天第三次释放髓海黄粱,他侧身倚靠在通道石壁上,将自己的神念意识对这些敏感的蛊师的影响降到最低,悄然对药仙会的成员输出着缤纷梦境。他所站的位置距离那些蛊师仅有一墙之隔,兵不血刃,在悄无声息中夺走药仙会的一切:蛊童、寻找天赋异禀的孩童的技术……
前一项现在是稳了,但后面一项恐怕还是困难重重。
药仙会筛选婴儿的祭祀……这是个十足重要的角色,这种技术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但现在唐牧之一没法确定哪个是祭祀;二不能确保这个祭祀在意识到自身处境后不自裁。
难题是要一个个去克服的,但这次唐牧之也没法确定自己能做到哪一步,药仙会毕竟是凭借诡异手段让哪都通华南分公司都损伤惨重的组织。
髓海黄粱悄然运行着……此前以阳神状态没察觉,现在唐牧之才发现,这处构造上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山体石洞,空气却是异常的流通。唐牧之抬头看去,只见石道之中,除了能散发微弱光线的大量菌类生长繁殖在上面,还存有一些蛊虫在悄然运转着,将外界的空气透过坚硬的岩石传递运输过来。
“……”唐牧之眯了眯眼睛,髓海黄粱已经悄然运作了不短的时间,他逐渐感知到,药仙会剩余的二十三人当中,有十个盘坐位置在边缘的人物确实已经沉睡过去,但剩下的十三人,他们已经察觉到了髓海黄粱对自己的影响,开始在定境当中进行抗争,但表面上依然是一副仍处定境的模样。
石洞边缘处整齐站立的行尸,它们在尽力掩盖气息的泄露和噪音的产生,它们在缓慢移动着,目标正是一早便开启幻身障潜伏在联通东南两个石室通道当中的唐牧之!
“原来如此,是呼吸吗?”
唐牧之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色彩,药仙会的本事真是非同寻常,不仅仅是明镜山外利用养蛊之术创造的瘴气,他们甚至将这两处石洞都改造成了绝佳的防卫系统,类似监控一样,通过监测石洞内异常频率的呼吸来搜寻敌人——或者本意仅仅是为了维持洞内的空气流通,毕竟现在才发现,效率是有点低了。
无论如何,唐牧之现在知道了,自己已经暴露,而他要面对的敌人,是十三个泯灭人性、善于伪装、手段毒辣的蛊师,还有石洞内悄然靠近的几十具行尸。
唐牧之思索着应对的方法,他没有停下困意和梦境的输出,因为那样做对方也能意识到唐牧之的发现,战斗会在瞬间爆发,而他现在需要时间去想一个相对周全的办法:
“如果用上阴阳炁的话,这些行尸就不用管,能伤到我的概率基本没有……但表现得太过强势,会不会致使这些蛊师选择跑?或者不顾一切去毁掉药仙会所有的技术和成果?稳妥起见,还是用老前辈的方法,先示弱……”
石洞内的行尸,最近的距离唐牧之仅有几尺,唐牧之依然处于完全隐身的状态,除去可能被监测到的呼吸,这些人大概率依然还是无法确定他准确的位置——但那些行尸还是出动了!
或许是出于面对诡异敌人的恐惧,药仙会清醒的那个赶尸人,已经不顾一切操控大量的行尸一拥而上!唐牧之自然不可能让这些行尸再进入蛊童们打坐的石洞,电光石火之间,唐牧之撤掉一身伪装,肉眼神通开启,手刺在瞬间已经穿过一个行尸的身体,连带着将它体内的符箓刺穿!
药仙会尚还清醒的十三人当中,有十一个在唐牧之现形的瞬间就坐了起来,干燥空旷的石洞变得躁动起来,地下潮湿松垮的菌毯开始耸动,整个石洞像是择人而噬的蠕虫,除去被符箓操控的行尸,还有无数蛊物破开菌毯飞出:蜈蚣、毒蛇、蝎子、壁虎、毛虫、蟾蜍、老鼠、龙鲤……甚至还有瞬间破茧而出的蝴蝶,蛊物铺天盖地如潮水一般对着唐牧之砸下来,各色的毒液、坚硬的蚕丝、狰狞而带着剧毒的鳞甲碎块,都像是子弹一样射来。
一道晦暗的紫光自唐牧之身上升起,他收敛土木之炁的生发,已然将毒障的功率开到最大,毒障在如火焰般在他身上燃烧了一阵之后,渐渐又变得集中、凝实,形成坚硬如盔甲般的屏障护住他。
暗地里,地行仙之法已经在体内蓄势待发。
“毒障?!唐门的人?(苗语)”
“道行还不浅……”
“确定了,只有这一个!”
“那就不用管,死去吧——”
药仙会站起的众人只见到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装,脚踏褐色军靴、身材高大的凌厉身影,那双似有忽明忽暗的佛光闪动的眸子,和覆盖全身的晶莹透紫,在瞬间便被行尸和虫潮吞噬。
那个让他们在定坐时产生了无数惊疑不定的想法的莫明侵入者,似乎理所当然地死在了他们合力的围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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