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山高空罡风呼啸,几道身影纵跃,围住当中游走的剑阵。红衣魔女一马当先,红绫如蛇,与道道锋锐缠斗不休。
对阵正酣,不远处突然一声炸响,白光映亮半边天,灼灼焰火澎湃,飞速掠过他们,涌向天际。
黑影们见状齐齐停下动作。白浪映入青婳眼中,她脸色瞬间阴沉。回眸再看,剑阵刚好摆尾一转,又追到近前。
她心中猛然浮现一个猜测。
长剑寒光已至,她不再闪避,红绫自九方侵入剑流,魔气暴涨,包裹、绞动。
剑阵巨震,千斤冷铁在青婳身前寸寸折断,无法再进分毫,薄刃失力,坠落如雨。
果然!
眼见大获全胜,青婳面色却更差,美眸几乎要萃出毒来。
她试探这么久,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结果面对的不过是具一戳就破的纸壳!
这剑阵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内蕴不足,说明此刻,这阵主人也不过一具空壳,体虚力浮,分毫不足惧。
亏她还一心一意地对招这么久,全是在浪费时间!
一想到江寄余就在底下某处,看着她被蒙在鼓里如临大敌的模样,志得意满地射出狼烟,青婳简直恨得牙痒。
她挥手召回红绫,毫不犹豫,向狼烟升起之处疾速俯冲。缭绕的魔气被带起,笼罩一方天地。
蛰伏千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被杀姐杀友,被追得满魔界狼狈逃窜。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再深的血仇,今日一桩桩一件件,也能全讨回来。
青婳红唇轻挑,绽放一抹堪称瘆人的微笑。
她倒要看看,没了修为傍身,形同废人的毓淩仙尊,还凭什么狂,凭什么嚣张!
拖延了时间又如何?可笑毓淩,救得了歧山,救不了你自己!
红衣如火划过夜色,前方悬山顶上,已隐隐可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婳嘴角的笑容缓缓扩大。
下一刻,火红衣裙上突然出现无数细长的黑痕,往上,白皙浓艳的面容同时罩上黑丝,如同摔碎的瓷人,遍布裂隙。
青婳仍在前冲,速度极快,等危机感浮上心头,只来得及做死亡的余韵。
身体在冲过黑线的瞬间四分五裂,被均匀地割解成无数不超过手掌大小的碎块。肉块密密麻麻坠下半空,如一大群坠亡的飞鸟。鲜血飞溅,一部分沾在黑线上,在半空涂抹出一张鲜红的巨网。
细密如发的黑线纵横交错,与夜色浑然一体,静静竖于青婳必经之路上,此刻才终于显露真形。魔气沸腾,瞬间将其上暗红的血液蒸干。
晚风横贯而过,空荡的大街上残尸遍地,浓稠血泊里,数百块碎肉无声化为黑雾,向一处汇集,逐渐凝成人形。
青婳倒在街道正中,艳丽的五官不复张扬,满目煞气,眼底深处极力掩藏着滔天恐惧。
正要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阿猫阿狗可要管好自己的手,别往不该伸的地方乱伸。”
声音分明带笑,却听得人不寒而栗。
“不然就会被剁成肉酱下菜呢。你说对吧?”
万里雪原反射着日光,天地俱白,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晴日碧空如洗,澄净似无瑕的晶石,望不到边际。
北境无人地,最接近北穹之所。
晃晃日光中,一人独身立于雪原之上,身形挺拔,腰身劲瘦,衣摆随风而动,袍袖在腕处收口,窄袖下,长剑仍在滴血,殷红掉落雪上,浸染一方洁白。
长玄仙尊席瑧的长相是典型的英气,五官俊朗,眉飞入鬓,举手侧帽间神采飞扬。哪怕此刻眉眼微沉,目含疑云,仍不减风采朗朗,握剑扫视着茫茫雪原。
天际忽然横生一道白光,光芒灼目压过雪原日光,排山倒海漫过。
席瑧回目,一惊过后,面上倏然浮现怒容。
歧山!
丰神俊朗的仙者回剑腾空,向南疾行,眨眼消失在蓝空下。
扶桑,长定峰。
楼阁依山而建,高空云雾抱檐,窗含千翠,远山渺渺。一人松姿清逸,临窗而坐。
门扉被轻轻叩响。
“请进。”
来客推门而入,在门边拱手下拜,“掌门。”
“盛师弟,”窗边人笑容和煦,示意对面道,“坐。”
盛旻在他对面落座,目光扫过桌上零散排布的白石,“您在研究阵法?”
“消磨时间。”池云玠道,“我找你来,是为天下会盟。”
盛旻了然,“掌门是让我去?”
池云玠点头,“有劳。”
潇月仙君池云玠,人如其号,潇潇君子,清风朗月。早在他成名之前,仙门便流传着“欲知陌上人如玉,扶桑长定看池郎”的说法。温润识礼之名甚至盖过他会盟魁首的实力。
毕竟上面有个精彩绝艳的师父镇着,难免被掩去诸多光华。
盛旻应道:“好,盛某定不负掌门所托。”
他抬眼,对面修者周身气度与凌厉毫无瓜葛,与人温言笑意和缓,一恍然,竟让他有种与老友叙话之感。
混战之后,扶桑很快重振旗鼓,赶超鸿阳,成为五门之首。人皆言这是由于扶桑一门双仙者之故,可仙者不理人间俗务,他们不过是不愿承认,继毓淩与长玄之后,扶桑新一代肱骨羽翼已全。
守扶桑千年,潇月仙君誉满天下,修至渡劫日久,距飞升不过临门一脚,是仙家公认的仙者之下第一人。
与此相对的,是池云玠始终如一的容和气度。
单看温和亲切的青年,少有人敢信他是出自杀神毓淩门下。
但盛旻有幸见过三百年前的毓淩仙尊,仙首煞气内敛,看谁都是一副面对晚辈的和蔼。
兜兜转转数百年,师徒二人倒变得如出一辙了。
池云玠又叮嘱道:“名次如何全在其次,此去弟子俱是我扶桑新锐,还望盛师弟小心保全,看顾弟子安危要紧。”
“是。”盛旻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鸿阳……”
窗外蓦地闪过一道白光。两人回头,面上俱显诧异。
白浪越山,滚滚而过。
盛旻一身的沉稳持重破开道口子,惊疑不定,拧眉道:“自魔物暴动后,歧山已有三百年不曾燃过狼烟。这……”
池云玠迅速回神,面容肃然,“通知长缨、长宁二峰峰主,率人速往歧山支援,务必守住防线。”
盛旻应下,又问:“那您……”
“我另有事务在身,即将离山。”
盛旻微讶,“可这样一来,扶桑便无人坐镇。”
“无妨,”池云玠温声道,“我已有安排。”
待楼阁再度沉寂,池云玠偏头望向窗外。天光恢复清明,云影倒映在他眸中,缓缓流过。
狼烟突然现世,倒让他想起些许往事。
蜂拥的魔族、残碎的死尸,十余年说来长,倒也短,无非是无穷无尽的饥饿、杀戮、争食,沐浴血雨,与累累尸骨同吃同睡。
尸山血海的尽头,是一道立在他身前的人影,甲衣带血,垂眸俯视着他,面上无甚表情。
她合剑入鞘,握着剑柄递到他面前,“握住。”
声音也是没有温度的。
但他却极入神地望着,周遭俱是窃窃语声,他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也只能看见她一个人。
少年边看边愣愣伸手,握住了窄长的剑鞘末端。
无事发生,只有冰凉的触感从剑鞘传到他手掌。
那人收回目光,淡漠地环视四周,话语掷地有声:“朔月无感应,人类。”
领队魔族找到青婳时,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街巷中央,衣裙皱缩,墨发被血黏成一团,湿漉漉黏在脖颈上。
魔族犹豫一阵,缓步上前。
青婳被脚步声惊扰,猛地转过头来,眼中布满血丝,面上尽是深一道浅一道的血印,目光狠似厉鬼,像要把来人切碎。
与她对视的瞬间,魔族顿在原地,深深拜下,不敢抬头。
青婳双肩微微发抖,沉沉吸气,戾气横生的脸上,忽然极缓极缓地扯出一个笑容。
“走……走,”她寒声道,“留不了这里,就直接杀去鸿阳。”
江寄余等了片刻,愈等愈疑。
方才她还能感到逼近的魔气,怎么这会反倒消失了?
喊杀声与惨呼不知何时一齐停了,长风牵动衣角簌簌作响,衬得夜色越发静谧。
她默然一阵,从房檐跃下,沿街不急不缓地往山下行去。
独身居高处,执剑望苍天。这姿势确实不错,十分潇洒,十足帅气,唯独有一个缺点。
……冷。
江寄余殉道之心不假,但也不想被白白吹成块冰雕,索性边走边等青婳寻过来。
然后就这么一路顺畅无阻地走出了山口。
……?
明明身处密林,她却感觉风好像比刚才还大,把人都吹傻了,心情少有的空迷。
满腔凌厉的杀意已如泄洪悬在心口,就待喷涌而出,临了却失了目标,一派茫然地被原路憋回,一来一去险些冲毁堤防。
江寄余无奈地想,可能是魔族们想法变了,而她年纪大了,跟不上他们的新玩法。
转出山口,她脚步猝然一停。
一道人影立在树下,修长的身形被树影笼罩,带笑的眼睛却还在阴影里亮如星子。
“阿枫于我可真是半夜不见,如隔三秋。这不,思之焦灼,只好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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