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真气暴动的感觉还停留在她身上,神陨彻底碎裂,那便也不是梦,是真实的记忆疯狂回溯,带动她体内真气狂窜,即将突破限制。
江寄余不去看也知道,此刻自己额头上一定也出现了若隐若现的血红印记。她迫使自己不再回想梦中的内容,摒弃杂念,盘腿打坐清心。
要是毓淩仙尊真的一朝在鸿阳山下入了魔,那这会盟也别想开了,所有修士起码得聚在一起齐声嚎哭他个三天三夜。
仙者强大的神识终于抵住那道魔念的冲击,等将思绪成功收拢,她重新睁开眼,眼中漆黑的瞳仁温润依旧。
屋中还是一片漆黑,不知到了几更天。黑暗中忽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细响,一道含糊的声音响起:“江前辈?”
安即墨竟是伏在桌上睡着了,被她动静惊醒,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出什么事了?”
江寄余温声道:“没事。”
“哦。”安即墨懵然点头,愣了一会,慢慢走过来坐在床边,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撇着嘴不再说话。
江寄余看她眼睛还微微有点肿,残留泪痕,蜷成一团可怜兮兮的,顿觉有点好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安即墨抬起头,神思恍惚道:“我……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特别像我师弟的人。”
“外貌相似的人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的事。”江寄余道。
安即墨摇摇头:“不,真的特别像。简直一模一样!我师弟右眼角有一颗痣,那人也有,而且位置都一样!”
“那你有问他吗?”
“没有,”安即墨抱紧了膝盖,“周围人太多了,我想追,但是没追上。”
她沉默一瞬,又喃喃道:“不过我想应该不是他吧。我师弟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的,特别有精神。昨天我见到的人却神色呆滞,好像行尸走肉。”
“不是他。”她一边悄悄抹眼泪一边自我肯定道,“绝对不是他。”
她又一下坐直,倒吸口气道:“前辈,你说该不会是我师弟变成厉鬼来找我了吧?”
江寄余问:“你的剑坠响了吗?”
安即墨顿时恢复萎靡:“是哦……”
类似歧山剑坠这种小法器都是一器多用,主要用来感知魔气,但如果周围有妖气或鬼怪也一样能感应。
江寄余起身从床上下来,看了看窗外,黑得透彻,距离天亮还早,对她道:“别想了,再睡会吧。”
安即墨依言躺平,刚合上眼,又睁开来转向江寄余:“那你呢?”
江寄余坐到另一边的小塌上,将腿盘起:“我打坐。睡吧。”
夜色又恢复静谧,她耳边是不远处安即墨匀长的呼吸声,脑海里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冒出源源不绝的画面。
神陨已经彻底碎裂,那些被封存的,被掩埋的,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泄洪一般涌进她心里,让这片积攒千年、浩瀚无比的汪洋也为之隐有颤动。
画面里的人都隔着一层浓厚的血雾,隔着六界腥风血雨血河骨山的一千年,但又无比清晰。
明明是记忆的流光,却恍然间大梦一场。
江寄余想起初见师父屠九霄的时候,神陨应该刚下好,张扬恣意的女修站在她面前,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道:“‘江海寄余生’,从今往后,你就叫江寄余。望你以除魔卫道为志,道心坚定,寄你此生。”
说来好笑,要是没有屠九霄的一念之动,她早已做为一个魔族被诛灭,正因为她这一句话,江寄余从此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入扶桑、做仙首、荡魔族。
完完全全不同。
至于那些仙门大能们,她的感受尤其复杂。说他们道貌岸然,可他们确实为大道献出了生命;说他们残忍无情,可他们确实为苍生提供了庇佑。
她师父收她入门后从没苛待过,每回她在扶桑山上当完刺头,都是屠九霄来兜底。就算有几次把席瑧欺负了去,屠九霄也敢直接同掌门争辩。江寄余若是个小刺头,她师父就是个油滑些的大号刺头。
江寄余也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她用神陨,一个人在幼时的经历往往事关根基,更何况是她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她轻叹口气,闭上眼睛。
如果一个信念连根基都是虚浮的,或者说连根基都不存在,那还能称之为一个信念吗?
晨光熹微时的山景是朦胧而清新的,薄薄一层山雾笼在山腰上,高处檐牙飘渺,恍在云端。
会盟当日的鸿阳热闹非常,车水马龙宾客如云,数不清的修士顺长阶涌入山门,花花绿绿的道袍填满了从山脚到山上大殿的整条白石阶,或背或佩着各式兵器,人流不歇,沸反盈天。
江寄余与安即墨同样混在人群里,至大殿前支起的摊位前登记名姓。
长桌后坐着的鸿阳弟子问一句姓名门派,便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小木牌,并指几笔将来人的性命镌刻而上,再将木牌递给。
天下会盟十年一举,不拘来历,只要年纪尚轻,境界在元婴及以下,又成功筑了基就能参与。而前者对于散修来说,单看面相很难判断,也就松松放过,像江寄余这种也都得以轻松混入。
而历来天下门派虽多,多属散修小门,能有点保命法门已是不易,筑基者更是寥寥无几。眼下灵气衰竭,此地赶来一展拳脚者虽多,与天下修道之人相比,仍是凤毛麟角,足能容得下。
安即墨是正经扶桑弟子,若非歧山动乱,她本应该随在歧山的扶桑大弟子一起来鸿阳,再找扶桑派来的峰主复命,作为扶桑门下一员参加。但眼下既随江寄余一起,她也不想再归队了,干脆随江寄余一起拿了个代表散修的褐色牌子。
殿前人潮拥挤,有一群人身边却天然的空出一块地方,与其他修者泾渭分明。他们身上的名牌颜色要浅上许多,最上方还用小字刻着门派。
那是五大仙门的弟子。
安即墨目光在扶桑两位峰主身上一扫而过,看到齐准与人谈笑时面上谦卑讨好的笑容,她心里不由一阵作呕,赶忙挪开视线。
看了一阵,她有点糊涂,问旁边的江寄余道:“前辈,你知道那边哪些是长元门的修者吗?”
江寄余随她看过去:“什么,那边是五大门的修士吗?”
安即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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