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头, 眼睛只能看见太子脚上的青布靴子。
未来太子妃一动不动。
太子居然也站着,跟木头一样。
四爷伸手,戳他腰眼子, 一下,不动, 两下。
太子的目光痴痴地看着,面前微微低着头, 只能看见一头青丝如云, 姑娘家的发辫上的蝴蝶发簪在秋日太阳光下的光芒。
他抿了抿唇,一低头, 她穿着蓝缎钉绫兰花团寿纹花盆底鞋, 素雅干净, 跟儿不高, 不像毓庆宫的女子们有的高达20公分,鞋面上有各种精美刺绣, 镶嵌着珍珠宝石,鞋尖上挂着宝石小流苏, 随着走路轻轻摇曳, 婀娜动人。鞋底还有各种雕刻火绘画,宛若一件艺术品。太子恍惚猜测,她的个头不矮, 这般高度正好到他肩膀。
她的体型瘦瘦的,淡蓝色的旗袍穿着有两分宽大, 可见守孝清苦。
一滴泪滴在他的脚边, 在青色的地砖上晕染开来,要他不忍心看。
太子轻轻地一闭眼。
他说自己没有对不起她,他说自己做得对, 可他见到了人,……该怎么面对。他突然有些后悔这次前来。
腰上又挨了一肘子,是混蛋四弟。可太子张张嘴,想说“请坐”也说不出来。
四爷都替他着急。
猛地又给了他一肘子。
疼的太子差点喊出来。
眼里也出来泪水。
恰好太子妃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太子赶紧解释:“……不是,我是……”
太子妃含泪微笑:我看见了,四阿哥在提醒您。我知道您是疼的,我不会误会你对我有愧疚或者心疼等等情绪。
那了然释怀的目光,要太子的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你好吗?”
“很好。太子爷好吗?”
“……很好。”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优雅端正、礼仪周全。
四爷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正经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他怎么都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默默地给太子妃抱拳行礼,和太子点头示意,与瓜尔佳家的一个儿郎坐到他们的对面,眼观鼻鼻观心。
对面那对未婚夫妻相坐,好一会儿,太子妃扯开了嘴角,轻轻地笑:“……太子殿下前来。我很感激。”
太子不着痕迹地一皱眉:“……孤应该的。”
太子妃脸上还是完美的微笑,贤良淑德,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恭敬。
标准的,要太子看得心里实在堵得慌。
好似他面前的不是妻子,而是一个大臣。
还是谨守规矩礼仪无趣儿的,整天念叨他要他烦躁的大臣。
仔细看看,她端庄和气,五官清秀,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聪慧和美丽都是不显眼的,再留心看也不过是所有大家闺秀都有的气质,笑起来也只是家常的随和亲切。和毓庆宫里头百花争艳的风情万种完全不同,李佳侧妃即使淡抹了些胭脂,画了个纤细的柳叶眉,也是丹唇未启笑先闻的讨巧动人。而她衣服上的花样也是素雅的,不像其他女子在裙摆及袖口衬了些银丝滚边,不时还绣着多多朱砂梅,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只有鬓边压着的一支宫里新造的累丝金凤,显示了她的身份,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衬托的气度雍容沉静。
太子的眼睛微合,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他所有的心思。
康熙精心挑选的太子妃,自然样样儿都是完美太子妃的模板。可他记得,当年刚定下来婚事,少年人热情奔放,他也曾亲自来见过她,那个时候,她是一个小姑娘,尚有几分天真活泼,情窦初开的娇羞的。
太子抿紧了唇,似乎是在抗拒面前的太子妃。
太子妃却是浑然未觉一般,浅浅地笑着:“太子爷要四阿哥送来的吃食,新鲜物件儿,我和家人都喜欢,很是感激。”
“孤没有要四弟送任何东西……”太子想暴躁地来一句,可他知道,不能,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绷紧了。
“听说太子爷要来,我稍稍准备了几样东西,太子爷别嫌弃,带回去赏人也好。”太子妃笑吟吟的一转头:“这些日子有劳四阿哥,我另外给四福晋准备了一点礼物,请您帮忙带回去。”
四爷刚看太子妃转身,就站了起来,肃手认真地听了,此刻恭敬地回答:“弟弟应该做的。感谢太子妃嫂嫂,福晋一定喜欢的。”
太子妃的笑容里多了一抹真意:四阿哥和四福晋的一些事情,她早有耳闻,这是一个有定性尊重人,也会珍惜人心的好儿郎。
她看一眼太子爷紧绷着急欲爆发的白皙面堂,大约明白了他的傲气和冷漠:这些日子,四阿哥送来的东西,其实都不是太子爷的主动心意,都是四阿哥给操办的。他的性格不屑于这样的伪装,可他在这样的场合,面对弟弟的一片心意,他必须装。
孝期结束,满心不安的自己,跪在地上听着传旨公公尖细的嗓门像数万根长针,裹挟着圣旨上似乎是总结人生的字词,咻咻咻咻的!要将自己扎了个千疮百孔!仿徨恐惧!
她想见他。
他来了。
这样就是极好了,做人不能贪。
太子妃脸上轻轻浅浅地笑着,好似一朵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凋谢的花儿。
太子爷和四阿哥起身,太子妃和哥哥送着,平静的目光看着前面那个一身威仪的背影,恍惚间,是刚订婚的时候,她忐忑不安,又一颗心小鹿乱撞,他来到府里见她,一脸的热情洋溢,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繁星一般,充满对未来的期待和激动。
要她的一颗心安稳下来,也要她决心去做一个合格的他的太子妃,支撑着她熬过这七年无助凄苦的孤单寂寞。
从此以后,你是太子,我是太子妃,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她这样告诉自己,反而没有了伤心和紧张,因为婚期临近迷茫的一颗心踏实了下来。
身边的兄长担忧地看着他,因为太子爷刚刚的态度,对妹妹满是愧疚和怜惜。
她轻轻摇头。
“妹妹,虽然父亲也走了,我们都会努力的。你别怕。”兄长认为,可能是因为祖父和父亲都走了,自己能力不足升不上去,才导致太子爷低看妹妹。
哪知道太子妃更是摇头,咬着唇,望着太子爷身后步伐懒懒的四阿哥,目光越发地坚定。
四福晋的父亲退了下来,最近也身体不好,家里儿郎们也没有出息的,可四阿哥不还是敬着?
她等两个人的身影看不见了,和兄长回来书房,心情已经完全平复。
“大哥,你们不需要为了我努力,家里这样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没了那一丝丝情意的牵扯,她的聪慧展露出来,笑得舒坦自信:“我进了宫,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妹妹能干,可是……”娘家的势力更是一个女子的底气啊。
“不是。大哥大误。”太子妃很理智。“娘家势力是底气,祖父和父亲走了,我们家不复兴旺是不假。可大哥想一想,为什么皇上给太子爷选妃,不选另外一支瓜尔佳?不选钮祜禄或者董鄂?”
一番话,听得兄长瞠目结舌,脑袋里翻江倒海,兄妹四目相对,俱是沉默。
而出来瓜尔佳府上的兄弟两个,同样安静的只顾走路。
康熙一朝,名臣太多太多。先皇留下的四个辅政大臣索尼,鳌拜,遏必隆……以及一些老臣,每一个都是功勋卓著。这一支瓜尔佳的石文炳,世袭的三等公,母亲是豫亲王多铎的女儿,妻子是礼亲王的后人,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却也只是不起眼的一个。
太子妃的父亲石文炳成年后,外放出去,先是在杭州任副都统,七年后,任福州将军。为官期间,名声极好,受人爱戴。这在清初的那段时间里,是非常的难得。因为石文炳领兵驻守的地方是江南,当时的江南一直都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各种反清势力多出自江南。
在满人被排斥的江南,石文炳受人爱戴,足以证明石文炳的能力。而他的女儿跟随父亲在杭州,后又到福州生活,十多年在南方的生活经历也养成了她兰心蕙质、温婉贤淑的性格,精通儒家经典,还保持满洲女儿的柔中带刚,都是为康熙所看重。
另外一支瓜尔佳、钮祜禄或者董鄂,都更有权势。可是康熙自己深受妻族强势的掣肘,如何舍得太子走他的老路?如此一个太子妃正好,满汉蒙各族人都接受,对太子的性格优缺点知之深的康熙,深信小夫妻两个一定会和他、赫舍里皇后一样情深意重、相扶相助。
可是谁能想到那?
皇家和瓜尔佳家接连的丧事推迟了婚事,即将调回京受到重用的石文炳也去世了,家里的老祖父也走了,留下来的孩子们,跟乌雅家一样,好似灵气儿都长在三个女儿身上了,几个兄弟为人忠厚老实正派的,却都没有大才华。
四爷大约理解太子的心思:本来就觉得太子妃的家世低了,因为是外戚要求不高。可低到一点忙帮不上,就有点失望了。
可他还是不认同太子刚刚的态度。
两个人走到街市上,耳边传来一阵阵人群的议论声、小摊贩们的欢呼声,四爷从荷包里摸出来几个铜钱,买了两跟糖葫芦,递给他一根。
太子:“……”他一点没有食欲,可是看着四弟开心地享受这红艳艳的糖葫芦,和小时候一样贪吃的孩子气,不由地咬了吃一口,不得不说,糖葫芦的酸酸甜甜,要他心情好了一点点。
四爷瞄他一眼,哼哼:“娶妻娶贤。”
太子不说话,闷头用着糖葫芦。
“嫂嫂必然是二哥的贤内助。这比什么样的家世都好。”
太子更郁闷了:四弟有的选还选了四弟妹这样的家世,这么笨的性子完全说不通!
太子转移话题:“……我听说,四弟妹和你小二嫂处不来?”
四福晋和所有人都处得好,但到底有亲有远,对比之下,和三福晋近一点儿,和大嫂私交还好,和李佳侧福晋则只有礼仪来往,太子也察觉到了。
他本是随口的询问,却是四爷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那,转头对他一龇牙。
“我……”太子嘴秃,毓庆宫有定下来的太子妃,四福晋和李佳侧妃要怎么处?
“四弟妹挺好,性子也随了你,最是守礼谨慎的。”太子干巴巴地吐出来一句,到底意难平。
四爷慢慢地咽下嘴里的糖葫芦,挑眉,一声冷笑:“二哥,弘皙还没当家那,你就开始拔高小二嫂的地位了?弟弟知道你的感情偏心,弟弟也理解。可是,嫂嫂就是嫂嫂。”
混账弟弟!太子也冷了脸,质问道:“你送去那么多东西,就因为这个?”
听得四爷也生气,懒懒地挑着唇角:“既然二哥问出来,弟弟也有话说。嫂嫂长嫂如母,我孝敬嫂嫂,还有错儿不成?”
“……”
“你自己无心,我和你说了也不主动操办,好东西都朝小二嫂家里送,我还能不管着嫂嫂这头?”
“……”
“你见到嫂嫂,连一句体贴的话儿也没有,你还有道理了?还傲气地不屑于伪装,没有一点愧疚,哪家的主母一进门就做母亲的?”
“你!”太子火大了,脚步一顿,用空着的左手指着他,怒目而视。
“我什么!”四爷的火气被他挑起来,一转身面对他,懒怠的俊脸也冷下来。“你做事有你的道理,但你站在嫂嫂的立场考虑了?这幸亏是我们家,换个人家,当兄长的这般对待妻子,下面的弟弟们都不好娶媳妇儿!”
!!太子气得抬脚就踹,四爷闪身躲开,对吓到的一个孩子安抚一笑,递给他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摸摸头哄好了孩子,一起身,怒道:“大街上,我不和你打架。”
太子咬牙一张脸青白交错,他倒是宁可四弟和他打架!
可他更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四弟心里明镜,这是等着他表态那。
太子深呼吸深呼吸,瞧见他欢欢喜喜地跑去买了三包糖炒栗子、几斤酱菜、烤红薯……背了满满当当的一个筐子,正要问问要不要帮忙,听见他大喊:“刚开炉那家的驴打滚好,阿玛最喜欢吃的,二哥快去排队。”
太子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好”字儿。
鉴于之前上街排队的凄惨经历,太子很有经验地站在队伍里,端着矜持尊贵的架势,距离前面一个人四五步的距离,谁敢插队,他拿出来气势瞪一眼,倒是吓得没人敢了。
四爷买好了东西,太子排队也到了,买好了驴打滚,还多买了两斤萨其玛,小孩子喜欢的冰糖梨水。
“大侄子不适合用这个,你给二侄子用。”
“你还知道那是你侄子?二哥还以为你等着你嫂嫂有娃娃那?”
“一码归一码。我侄子我还能不疼?”
“噗嗤”,太子笑了出来,好似这句话一下子解开他的大难题,心情一明朗,抬手给弟弟一个响亮的脑崩儿。
面对他抬脚就踹的气恼,也只躲不生气。
太子的面容舒展,眼里含笑:“我刚就在顾虑这个。两个孩子,尤其弘皙,我是疼着的,可以说打算好好教导的。……你嫂嫂就是你嫂嫂,你说得对。”他轻轻一叹气,好似吐出来一口本不应该存在的偏心深情。
眼望虚空,恍惚间是李佳氏含情脉脉的秋水双眸。
“我会敬着你嫂嫂。”太子听自己如此说。
那只是我嫂嫂不是你妻子?!四爷气得一脚对着他屁股踹下去!
太子冷不防被踹的差点摔倒,面对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气得扭曲着脸大喊:“小四胖!”
四爷瞪圆了眼睛,懒懒的一个冷笑:“屁股歪了,我给你踹踹!”
“!!!”
太子气得发疯地回来宫里,来到乾清宫给康熙请安,脸上还带着克制不住的怒火。
“汗阿玛,这是驴打滚,城西王记铺子。”一句话出来,没有一句孝顺,反而火星子四溅。
康熙跟没发现一样,笑呵呵地接过来油纸包,瞅着金黄诱人的色泽,闻着熟悉的驴打滚的香气,一脸的笑儿。
用了一口,还热乎乎的,豆香馅甜,入口绵软,豆馅入口即化,香甜入心,更赞不绝口:“驴打滚就是老王做的这个味道好,和宫里都不一样。”
太子忍不住了,抓过来一个驴打滚大口地吃着,好似咬着谁的肉一般,吃完一个,发现康熙还是不问问,怒火中带着委屈,憋着怒气告状:“汗阿玛,您也认为小四胖说得对?”
康熙一挑眉,淡淡的眼神:“哦,哪里不对?”
太子一噎。
却又不服气。
“我都说了,一定会当太子妃是他嫂嫂敬着。”
康熙咳嗽几声,太子忙端茶伺候着。
康熙用了茶,缓一缓,也没有心思用驴打滚了,坐下来,用一种陌生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用心教导出来的太子,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汗阿玛?”太子忍不住大喊一声,因为康熙的目光莫名的毛骨悚然。
“朕问你,朕对你皇祖母怎么样?”
“汗阿玛的孝顺人人皆知。不是为了孝顺的名声,是真的孝顺。”
“那你那?”康熙的目光变冷,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冷漠。“朕的皇额涅在世的时候,朕也一样敬着皇母,皇额涅也敬着皇母!现在你在告诉朕,你要捧着弘皙的生母不认太子妃!”
康熙气得手掌拍打茶几,上面的茶杯碗碟“哐当”作响!太子脸色发白,康熙却是怒火更旺!
“弘皙聪慧健康,朕也喜欢。可朕今儿告诉你,毓庆宫的主母只有一个,就是太子妃!”
康熙的话掷地有声,要太子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都没了。
低着头听了半天训话,听得他牙关咬紧,咬得嘴巴里出血。
最后康熙气得挥挥手,要他退下,他明知道老父亲这是憋着火气,他也没心思哄着,更不肯低头认错:我没错!
原来以为,答应四弟在外头给太子妃体面,这就够了,可是四弟大怒。
回来后和老父亲说起来,满以为同样喜欢弘皙的老父亲会体谅自己,哪想到惹得老父亲好一场暴怒。
太子喘着粗气大步出来乾清宫,抬头看天,心里酸甜苦辣的,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他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而他喜欢也不是什么狐媚子,是正经的侧妃,哪里不对?
皇额涅指的是康熙生母圣母皇太后。皇母是现在的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要敬着母后皇太后。太子脸上有一抹自嘲的笑儿,眨眨眼看天,因为康熙的话,心里头翻江倒海的难受。
太子因为接连的打击生出叛逆的心思,思及这些日子李佳侧妃的体贴懂事,一个劲儿地劝说自己顾着太子妃的体面,越发地心疼李佳侧妃,抬脚就要回去毓庆宫。
一个小太监忙慌跑来,在他前面停下来,他刚要生气呵斥,认出来是慈宁宫的人,只得极力忍着。
这小太监也乖觉,察觉太子爷的怒火,快速行礼说道:“太后娘娘请太子爷。”
太子眼前一黑,却只能转身去慈宁宫。
一定是小四胖给慈宁宫送吃食,和皇太后说起来这件事了!太子恨得想要抓过来小四胖打一顿,却只能咬牙忍着。
到了慈宁宫,发现皇贵妃也在,更是咬碎了一口钢牙。
“孙儿胤礽给皇祖母请安,给皇额涅请安。”
“起来。”
皇太后的声音淡淡的,懒懒的带着笑儿。
“弟弟给太子二哥请安。”
四爷的情绪也不高,人焉巴巴的。只太子以为这是四弟知道惹事了,对他愧疚和害怕,火气消了一点儿却又更旺盛:列祖列宗在上,胤礽怎么有这么耿直蠢笨的弟弟!
他狠狠地瞪一眼四弟!
皇太后笑道:“太子来,坐着。”
“胤礽谢皇祖母赐座。”
“太子对你四弟生气,我也生气,这回我不护着,太子要打一顿出气也成。”
“皇祖母……”太子苦笑,再瞪一眼低头不言语的四弟,孝顺地笑:“皇祖母,皇额涅,四弟还年幼,胤礽都知道。”
“是啊,他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皇太后还是乐呵呵的,还伸手亲切地拍拍太子的手,笑容越发慈爱。“我刚骂他了,他光知道一心为了他的太子二哥好,却是不知道自己一窍不通的,越发地帮倒忙。太子你长大了,两个阿哥的阿玛了,你最是明白,这男子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别人越是劝说阻止,他越是动情,甚至觉得自己是大英雄,一定要护着心爱的女子,对抗全天下的敌人,是不是啊?”
太子听着前半段心情舒坦一点点,正要谦虚几句表示不介意四弟的胡闹,听到最后傻眼了。
“皇祖母啊,都了解。”皇太后浑浊的老眼里一抹沧桑,更有看透世事的平和宽容。
“你们啊,都年轻。又是一颗赤子之心纯净无暇的,对待后院的女子都友善的很。这很好。男子汉就该有这样的担当。刚是不是在乾清宫,被你汗阿玛骂了一顿?”
“是……不是,是胤礽的错儿。”太子还没回神,手足无措。
“这哪里是你的错儿?你看,你四弟一个孩子想不通,你汗阿玛这么大人了也只顾急哄哄地骂你,这岂不是要你越发地讨厌未来的太子妃?这父子两个啊,一样的毛病,遇到别人的事情通情达理的,遇到亲近的人的事情就急得失去理智,皇祖母不忍心,叫你来说一说。”
太子的脸“刷”地红了。
羞愧地站起来弯腰作揖:“皇祖母……胤礽知道错儿了。”
“不是错,快起来。”
太子哪里敢起身?皇太后这是火气大着那。
皇太后笑容和气:“胤禛,扶着你太子二哥起来。”
“哎。”
四爷答应一声,扶着太子站直身体。
太子的脸更红了,眼神飘着发虚,却只能满口保证:“皇祖母,是胤礽糊涂。胤礽一定改正。”
“改正什么?你护着自己喜欢的女子,护着两个阿哥的母亲,做得对。”
吓得太子脸一白,要不是四爷拦着他,他能给皇太后大礼跪下。
“孙儿万万不敢。请皇祖母放心。”太子急得额头冒汗。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个老人家,能看着你们几天?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将来你的儿子们娶媳妇,你也这样教导他们,天家孩子,想喜欢谁喜欢谁。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是男儿英雄本色。”
太子吓得热泪滚滚,还不敢跪了,哭着发誓:“皇祖母,是胤礽错了,胤礽知道错了,皇祖母要打要骂都成,求皇祖母切莫生气。”
“生气?我不气。刚皇贵妃和我说,既然你的毓庆宫有主母了,那也不勉强。等你大婚后,宫务转给太子妃管着。别着急反对。太子妃是太子妃,不管你认不认,我是认这个从乾清门抬进来的孙媳妇。她是堂堂正正的当家媳妇,管理宫务正当。你皇母妃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休养,精力也不足,事情就这样了,我会和你汗阿玛提起。”
太子真吓傻了。
发现皇贵妃专心伺候皇太后用茶,四弟坐在绣墩上给皇太后剥瓜子,都不搭理自己了,忙慌给皇太后磕头行礼自觉地退下。撒腿就朝乾清宫跑。
自己因为四弟和汗阿玛的愤怒,要越发地护着李佳侧妃。结果皇太后直接发话,你不喜欢太子妃那就不要喜欢了,她就只是皇家的孙媳妇,不是你妻子。
这可真是诛心了。谁不知道先皇当年的那些事?若真有那一天,现在的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太后!还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是骂他是唐玄宗还是吴三桂?
太子脸白生生的,一头一脸的汗哗啦啦的,也顾不顾擦,一阵风地跑到乾清宫院子,发现老父亲躺在躺椅上正在听十三阿哥背书,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撩袍子“扑通”跪下。
“汗阿玛,是儿臣犯了糊涂。您要打要骂都成,您别气着自个儿。”
康熙已经知道,皇太后找皇太子,听着十三阿哥背书,回忆自己的青葱年少时光,知道自己这是着急之下犯了教育的大错,幸亏胤禛和皇太后说起,皇太后想的周到,正感叹那,眼见太子如此,也没骂他,脸上淡淡的:“起来吧。朕也年轻过,都明白。”
太子跪着不敢起来,哭道:“汗阿玛,皇额涅和皇祖母说,等太子妃进门,要太子妃打理宫务,汗阿玛,儿子哪里敢?求汗阿玛,您打骂儿子都成,千万不能要皇额涅这般气恼儿臣。”
康熙一愣。
十三阿哥也愣住了。
皇贵妃要交出来宫务?
十三阿哥蓦然脸一白,双手握拳,默默地行礼退下:皇贵妃只是副后,不是皇后。正经当家媳妇进门了,自觉地交出来管家权,这是应有的举动。可他心里难受。皇上一直不册封皇贵妃做皇后,说是害怕自己克妻,何尝又不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
四哥不知道心里多难受那。
这哪里是防着皇贵妃?这是防着四哥那。
胤祥气得眼泪花花的,一路哭着回来无逸斋。
兄弟们眼见他这模样,以为他背书没背出来被康熙骂了,赶紧地哄着逗着,拉着他给补课。
胤祥无精打采的背书,一心念着快点下学去见四哥,安慰四哥。
乾清宫里,皇上反应过来太子的话,一张脸也变得煞白,胸口闷得很,咳嗽了几声好受一点儿,却是更难过。
皇贵妃……
四阿哥……
他躺着,眼睛闭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承受不住这般的情感压力的脆弱。
太子心里大痛,膝行上前,抱着他的大腿哭:“汗阿玛!都是儿子的错,你打骂儿子。”
康熙艰难地摇头,伸手抚摸太子的脑袋,带着为人父亲的温柔,小手指微微地颤抖着。
“你皇母妃说得对。”康熙听到自己嘶哑的嗓子如此说道,嘴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蔓延,一咬舌尖,硬是咽了下去。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太子抱着康熙的膝盖,呜呜咽咽地哭着,父子两个温情脉脉地说话儿。
慈宁宫里,皇太后和皇贵妃、四阿哥说说笑笑,等他们临走的时候,只嘱咐了一句话。
“你呀,好好养着身体,两个丫头还没选夫婿,四阿哥府里还没一个孩子,有你操心的。”
皇贵妃恼道:“太后娘娘说的是。我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当娘的哪里能倔强的过孩子?您看看,这都康熙三十四年了,他还是一团孩子气。”
“孩子健康开心就好。”皇太后笑骂她:“笨的孩子才会守着父母孝顺,平时的聪明哪里去了?”
“您说得对。我就喜欢他这么笨的。”
皇贵妃和皇太后说笑着,出来慈宁宫,狠狠地瞪一眼儿子。母子两个回来承乾宫,她挥退了宫人,瞧着儿子垂头耷脑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不过。
“你说说你,守着一院子的美人儿却还跟一个孩子似得!还夸你太子妃嫂嫂明事理端正优雅,你真真是气糊涂了我。一个女人眼见夫婿这般宠着其他女子,哪里能端正的起来?除非她收起来感情了!”玉手拍打茶几,“砰砰”作响。“这你都不知道!你平时和你福晋是怎么处的!”又头疼地按头:“你别说了,你福晋也是一个孩子。我这是什么操心的命哦我。”
四爷忙上前扶着皇贵妃坐下来,给她按头,羞愧地解释:“儿子哪里晓得?儿子以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是这样的。”
皇贵妃气得喘粗气。
一手指着他脑门,骂道:“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和你汗阿玛吵架,不明事理啊你!”
四爷不吱声。
皇贵妃更气,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正好我借机会,将宫务交出去,也是安心了。”
四爷赔笑:“皇额涅聪明。”
“哼。我聪明,养的你们一个个的笨头牛!”皇贵妃到底是不甘心,凤目一闪,冷冷地道:“经过这次,你做到了身为弟弟该做的,也知道没有经验帮倒忙差点犯下大错。以后,多放心思在自己的小家上。”
“……儿子明白。”
四爷手上轻柔地按着,皇贵妃的头疼好了一点儿,有了精神,掰着手指头算计:“康熙三十四年,你是十七岁,你福晋是十四岁,我还有四五年才能抱着孙子。哎,我呀,不和惠妃那样着急。要你媳妇记得养好身体就成。”
“皇额涅您是大清最好的婆婆。”
“花言巧语的!”皇贵妃给他一个白眼,“你三姐姐要出嫁了,记得送一份好礼物。”
“儿子记得。”
“胤禛?”
“皇额涅有吩咐请讲。”
“待会儿先去乾清宫请罪,再去毓庆宫请罪。”皇贵妃的目光幽深莫测,一双眼睛里蕴含着千言万语,“你好好想想,你究竟‘想要’的什么。”
四爷出来承乾宫,感激皇贵妃的教导和付出,也明白皇贵妃的质问。
皇位还想不想要了?
他抬手按按眉心。
去乾清宫的路上遇到八阿哥。
八阿哥好似专门来找他的模样。
“四哥,有空吗?我们说说话。”
“去无逸斋。”
菜园子里地方开放空旷,四周没人的时候,反而是说话最安全的地方。
兄弟两个在紫藤花架下站定,挥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嬷嬷们,八爷笑眯眯的一张漂亮脸。
“四哥,这几天汗阿玛几次生气胤祥的功课。你要注意着管一管。你难道真要胤祥这样荒废下去?”
“我怎么不知道?”
“四哥当然不知道。”八爷一把拉着他面对面坐在绣墩上,眼里含笑问道:“四哥你疼着胤祥,弟弟知道。可他长大了,他会有自己的家,要办差。你还能宠着一辈子不成?”
四爷淡淡的一眼,吓得他身体一颤。
“不能。”
“他是一个‘孩子’,”不是重生的怡亲王。“四哥这般宠着弟弟理解,可他要是因为不懂、没有经验犯了错了那?”八爷笑的清雅如玉,人畜无害。“万一那?”
“十三弟不会犯错的。”四爷的目光变冷,声音也冷的冰山一般。他的心里,他的小王子是万能的,完美的,怎么可能有错误?就算十三弟犯了错那也是别人的错。
“……”八爷的微笑得完美标准,“合计着,四哥心里的十三弟就是这样的?整天和十四弟打架的,和猫猫狗狗打架的,不是他?”
四爷挑唇:“他还小着。”
“……”八爷真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敢。
“小的时候犯下小的错误,大了犯下大的错误。”说着话,察觉混蛋四哥身上气势一放,吓得立即表示来意:“四哥要护着他一辈子,可等他再长大几岁,你还能怎么护着他?你又能有多大的能力?”
“不会。”
“不会什么?”八爷盯着他的眼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怀璧之罪……四哥年长,比我懂得多。”
四爷沉默了。
“我不是故意挑拨四哥。汗阿玛今儿又喊他去背书那,十三弟哭着回来无逸斋。当然,有皇上和皇太子,本也不该四哥你管着十三弟!”
“胤禩!”
“这就生气了?不舍得了?”八爷笑意吟吟的瞥他一眼,“四哥还记得他是皇上最疼爱的小儿子,上头还有太子二哥,不是你这个哥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四爷眼一眯,迅速冷静下来。
“一般人会认为,汗阿玛现在喜欢十三弟,一般犯错也没什么,顶多失去宠爱。”可上辈子的十年圈禁你难道忘记了?“弟弟来提醒四哥,四哥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要护着他,怎么护着?有没有能力护着?”
鼓起勇气,八爷今天豁出去了!半起身趴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道:“四哥你还是光头阿哥那。你疼他疼到骨子里,他要出了事你不管不顾扑上去,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也救不回来!”
“不会有那一天。”四爷的脑子嗡嗡的乱成一团,八阿哥的话有私心,可也真的戳到了自己的肺管子,他的目光变得更冷,千年寒潭一般。
“你说不会有就没有?四哥你以为你是谁!”你这辈子可还不是雍正那。
“胤禩!”四爷怒了,冰冷的声音里透着杀意。
“弟弟在那。”八爷因为他的动怒反而笑了。“四哥,‘曾经十三弟’这个岁数,可已经是文武双全了啊。”
出来无逸斋,四爷背负双手踱着八字步,不知不觉地越走越慢,乌龟爬都比他快。
八阿哥的话,像一支箭射进他心脏,好似一把火烧在心里。他是谁那?他只是一个光头阿哥。
十三弟要是真出了事情,和上辈子一样,再过十年突然从一个最受宠的小儿子变成最不受宠的一个,他又能做什么那?
他使劲咬着牙,忍得牙根都酸软了,木偶一样抬脚迈步去乾清宫。
要先去请罪——
你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十三弟?
你究竟还想不想要皇位了?
路总有到头的时候,好似人生,总有一些时候,需要你拿主意做决定。
四爷来到的时候,太子正在照顾康熙用晚食。
四爷双手“啪啪”打着马蹄袖,一撩袍子动作标准地单膝跪下。
“胤禛给汗阿玛请安。胤禛给太子二哥请安。”
“起来。”康熙看他一眼,继续用汤。
四爷不敢起来。
太子察觉了,发现康熙也不说话了,放下给康熙夹菜的筷子,一回头:“四弟快起来。”
四爷不动弹,一低头,真诚请罪道:“是胤禛莽撞。差点犯了大错还不自知。胤禛到了慈宁宫,和皇祖母、皇额涅说太子二哥与太子妃嫂嫂举案齐眉,说太子妃嫂嫂端正优雅,还显摆自己的功劳,被皇祖母和皇额涅训了一顿。儿子来和汗阿玛、太子二哥请罪。”
康熙眉心一皱:四阿哥不懂女子的心事,他却是知道的。太子妃这是死了心了啊。怪不得皇太后喊着皇太子去骂了一顿,皇贵妃交出来宫务赔罪。
太子却是没听明白,弟弟跪在地上请罪,他再大的火气也没了,着急地看一眼康熙:“汗阿玛……四弟也是一片好意。汗阿玛……”
康熙看着跪在地砖上的儿子,一根乌黑的发辫垂在挺直的脊背上:这个儿子,跪着,头低着,脊背也是英挺的。康熙的眉眼一冷,牙齿咬着舌尖,狠了狠心:“既然知道错了,去奉先殿跪着去。”
“儿子遵命。”
四爷起身,退了出去。乖乖地去奉先殿跪着。
太子看着四弟的身影,真的着急了。
“汗阿玛,为什么要罚四弟?”
“自作主张。擅自插手你的家事,不该罚?”
“四弟是为了儿子好,儿子知道。”太子急得红了眼:“汗阿玛您罚四弟,要儿子情何以堪?”
“你还知道你情何以堪?!”狠心罚了儿子本就心疼发怒,康熙也变了脸色。“你要知道羞愧,就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他身为你的弟弟,帮着你,劝着你,是他的本分。可是胤礽,他这么没上没下,你能护着他到什么时候?现在你还没大婚,就因为家事和他闹起来,将来那!”
太子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却是一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来。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身体一晃,摇摇欲坠。
他能护着弟弟到什么时候那?他有儿子了,儿子有自己的母家。将来儿子能不护着自己的母家李佳家?四弟现在就急哄哄要给太子妃嫂嫂声张正义,将来那?
太子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行泪流下面颊。
“汗阿玛,儿子不想长大。”
意气风发的太子,初为人父的太子,蓦然意识到,他有了儿子,却要失去兄弟了。
太子神情呆滞,面对一桌子美食,无声地哭着。
康熙心口一阵阵地疼,撑不住地朝椅背上一靠,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奉先殿里,对比其他屋子光线有点暗,可能是心理上的原因吧。高案上一排排祖宗们的灵位放着,祭桌上点心水果等等排列,沉香袅袅。
四爷跪在当中,老汗王努尔哈赤的灵位前,身姿笔挺。
闹到现在,早过了晚食时间了。为了控制自己肠胃的饥饿,他只能闭着眼睛,右手转动手腕上的菩提佛珠,一颗一颗地数着。
可是念佛能要他心静,却不能要他肠胃安静。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四爷一颗老鬼的心都心疼这叫唤不停的肚子。
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兄弟?
想不想要皇位了?
曾经他和十三弟,一起指点江山、一起改革天下,一起看海晏河清、桂树花开……然后这辈子,他想要疼爱他,宠着他,想要他健康,快乐。扪心自问,如果十三弟这辈子一事无成,他又能忍心吗?上辈子的十三弟若是知道了,一定骂“四哥妇人之仁”吧。
忠敬诚直的小王子啊,宁可再次累死,也不愿意闲死的。
他自己那?四爷苦笑,低垂的眉眼间显露一丝丝自嘲。他这性子,再过几百年也是改不了了。看不惯就想管一管,尤其做了皇帝了,很多时候很自然地拿主意,完全忘记目前只是一个光头小阿哥。
惹得皇额涅今天拿出来宫务给他赔罪。
惹得一向清闲的皇太后不得不去管教皇太子。
给八阿哥打击的机会。
再一想想,自己在这里跪着,不能按时回府,府里人不知道多担心自己,更是一时情绪低落。
如果,有一天他护不住自己,护不住十三弟了那?上辈子十三弟为了他被圈禁,一个府的人惊慌失措,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十年……四爷一伸手,捂住了眼睛。
“四哥……”
“嗯?”
“四哥……”
“嗯。”
“四哥!”
“……四哥在那。”
四爷迷瞪眼放下手一抬头,瞧着弟弟近在咫尺的眼睛,还没分清楚是上辈子的十三弟,这辈子的十三弟。
胤祥眨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再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四哥”,笑着扑到他怀里来,胳膊抱着他紧紧的。
四爷被他箍得难受,皱眉纳闷,却没注意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是藏也藏不住的。
“半天没见,想四哥?嗯?”
“不想四哥。四哥——哇哇哇!”
怎么哭起来了?四爷顿时心疼:“谁欺负你了?告诉四哥。是不是汗阿玛要你背书?不着急啊。”
“着急。哇哇!四哥!胤祥会努力学习办差,四哥你等着胤祥长大,不光给四哥打老虎皮,还给四哥挣来一顶铁帽子!”
“!!”
四爷搂着弟弟,听着他嚎啕伤心的哭声,肩上的衣服被滚烫的泪水打湿,怀里的身躯也有些微微的颤抖,想把人拉开看看,却被死箍着不松手,只好轻轻拍着弟弟的肩背,一颗心一抽一抽地痛着。
好半天,怀里半大的孩子才平静下来,抽噎着鼻子,小动物幼崽地呜咽着。
“四哥……我都知道了。我刚在乾清宫背书来着,皇额涅要将宫务给太子妃嫂嫂。”
“你专心学习,不要管这些……”
哪知道胤祥又搂的紧了些,脑袋还是没抬起来,口中喃喃着:“我长大了,我已经有福晋了。我都知道……四哥,胤祥保护四哥。”
四爷沉默,心口一阵阵的刀绞一般的疼。他怎么能舍得弟弟这辈子再为了保护他身犯险境?他骤然觉出些后怕来,心潮起伏着,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好弟弟,眼眶发热。
说好的,要护着弟弟一生无忧的那?雍正啊雍正啊,枉你重生以来自以为是,却是多么的糊涂。
“所以你要给四哥挣一顶铁帽子?”
“嗯……”
“……我们十三阿哥这是要头悬梁锥刺股了不成?”
“四哥,我才不用死学习。我要铁帽子,不要做文人……”
四爷待要多说几句逗逗十三弟开心,不防他的肚子再次雷鸣般地“咕噜咕噜~”
四爷不无尴尬地和十三弟眼对眼。
胤祥猛地瞪圆了眼睛,麻利地从四哥怀里站起来,急忙朝门边跑:“四哥,我给你带了食盒那。你快吃。”
真的是长大了一般,跑出去给外面小太监两个红包,吩咐人抬进来一个小桌子,一样样地摆出来膳食,摆好碗筷。
“四哥,都是你喜欢吃的。你不能动,你要吃什么,弟弟给你夹到碗里。”
四爷享受弟弟的照顾,那是真心感动。从一个刚出生的红皮小老鼠,养到这么大,容易吗?
四爷在蒲团上跪着,端着碗用着饭菜,胤祥动作麻利地从桌子上给他夹菜。
“十三弟,长大了要做什么?”四爷随口问道。
自己想要弟弟一生安康无忧,四爷很想知道,十三弟自己的心意。
十三阿哥脱口而出:“四哥,不是说了,要给四哥挣铁帽子?”还给四哥一个疑问的眼神,好似他四哥老了,记忆力不行了。
“……”四爷咳嗽一声,“四哥记得,你小时候抓周,一手抓着四哥,一手抓着一个铁帽子。你不想要了?”
但见九岁的十三阿哥,很“成熟稳重”地给幼稚的四哥一个小白眼:“四哥,弟弟先给四哥挣来帽子。再看弟弟能不能有时间。”
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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