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圈禁和被抄家, 期间有小半年的时间差,这给了索额图安排的机会,要太子知道这么一个人。我猜, 索额图不光是家产出了名的富可敌国,做了这么多年的相爷大臣, 手底下的能人更是多不胜数,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少后手留给皇太子。”
王之鼎的话要所有人震惊。
索额图这是布局多少年了?!
太子知道后,为什么答应送这女子进宫?
四爷还是念佛。其他人都看向王之鼎。
王之鼎脸上露出一丝丝惊恐之色:“我到现在还不敢信。索额图福晋出身关外佟佳氏, 乃是老汗王原配妻子一脉,性格泼辣,这在她活着的时候满朝闻名。传说这位福晋活着的时候,每次皇上找索额图,索额图不能及时进宫, 皇上就知道,他被福晋打了。有一天皇上派高士奇去救索额图, 高士奇到了, 发现索额图正钻桌子底,老福晋举着鸡毛弹子喊打喊杀……这样的一个老福晋, 她收留该女孩的目的, 自然不单纯。我和老福晋的一个老丫鬟打听到, 老福晋本来是要送这女孩给太子的。”
!!!
晴天霹雳。
惊天秘闻。
饽饽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
王之鼎一摊手:“我也不知道。”
高斌一眨眼:“我猜到一点点。”
邬思道长长的一声叹息,苦笑道:“这位老福晋, 是能人啊。”
众人听得傻眼,一起看邬思道,再看四爷。
四爷的眼睛还是半闭着,四爷没有反驳邬思道,说明邬思道说的是对的。
怎么会这样?
送给太子的, 就是能人了?
性音大师反应过来一点点,抬手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不知道,也是福气。”
!!!
不知道的,几个人,瞄着四爷平静的佛爷俊脸,不敢说自己非常想知道。
王之鼎咽下一口唾沫,舔一舔略干的唇,继续道:“索额图本来也是想送给皇太子的,索额图一直担心,皇太子登基后后宫也没有赫舍里家的女子。可索额图去世了,那个教导女孩礼仪举止的老丫鬟都说,她也没想到,那女孩会进宫做了皇上的答应。”
在座的人,听不懂的,都傻了。
听懂的,都是沉默。
良久,饽饽妙目一闪,疑惑道:“我也听说,当时捉拿索额图的地方,是索额图一座位于西山脚下太舟坞村的园子里,宗人府的兵马到太舟坞那天,索额图正在妻妾们的陪伴下饮酒作乐,吃着涮锅子,当众兵丁拥入时,索额图为了顽抗,一脚踢飞了盛有滚热开水的火锅,火锅顺势落入了院中的荷花池里。最后索额图被擒获押赶京城而去,太舟坞附近的乡邻早就对索额图的管家恨之入骨,官兵刚走便闯进了索额图的院内,为寻找金火锅,把个荷花池全部翻了个遍,随手拿走了院中值钱的东西,并把索额图别墅顷刻夷为了平地,从此这里成了一片长满荒草的河滩。据说啊,现在还有人下池塘去找金锅子那。爷,太子手里的财富,很有可能是索额图留的。”
四爷微微睁眼,看向不说话的高斌。
高斌心里一跳,绞尽脑汁地试探分析道:“四爷,我不认为是索额图留下的财产,即使给留下财产,也不会多,除非是藏宝图一类的。索额图当时抄家,平郡王纳尔苏带着人去的,平郡王年轻心善,一些个家仆妻妾兵丁偷偷卷着财产,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最终上报的家产,合计价值约一千万两。”
“难道,真有金矿一类的?”饽饽不敢置信,眼睛瞪大,一双美目在老僧的打扮下特别滑稽,但在座的人都心情沉重,完全没注意。
私挖金矿?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人的啊。
邬思道看着四爷沉声道:“四爷,这件事,看来还是要继续探测这近春园和云锦园的两位。”
“嗯。……”四爷那摸着下巴思考,喃喃自语:“有没有可能,是这两位,绝色美人自己的财产?”
!!!
在座的,都看着四爷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目瞪口呆。
蓦然,邬思道纵声大笑,道:“四爷说得对,是我们陷入僵化思维。”
饽饽傻眼了:“那绝色美人要是有那么多银子,还,还,……”
“阿弥陀佛。”性音和尚打个佛号,面容慈悲。“有美貌,更有财产的女子,更可爱。”
饽饽:“胡扯!”饽饽急得红了眼,急急地看向四爷:“四爷,太子殿下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吧。”
四爷胳膊一抬,在躺椅上坐起来,时刻关注四爷举动的苏培盛,立即端着茶桌上的茶杯双手捧给四爷。
慢悠悠地用一口茶,在饽饽急得要哭出来的时候,微微一笑:“事情真相,要你们去查。”
对啊!饽饽气急地跺脚:“我会去查的!两个美人我都会去查的!我一定会证明的!”
“嗯。”四爷淡淡的点头。
邬思道、性音和尚、高斌、王之鼎都无奈地摇头:你要证明什么那?证明一个女子只要有美貌,其他的财产、嫁妆和家世都不需要,就可以嫁进皇家?你完全弄错了方向了啊。
邬思道瞧着年轻姑娘一片痴心的模样,好似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恋人,自己的表姐,夸张地感佩道:“饽饽姑娘放心,我们爷是属唐僧的,我们爷要是去女儿国,做绝色美人国王的夫婿,做国王,他也不肯的。”
噗哈哈哈,屋里几个人都闷声直笑。
四爷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被呛的直咳嗽。
饽饽刷的一张脸通红,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知道四爷“唐僧”属性的。幸亏她脸上糊着厚厚的化妆之物,看不出来脸色。可那躲闪的眼神,心虚地飘着四爷却又不敢对上视线的模样,到底是泄露几分。
性音和尚、高斌、王之鼎真无奈了。饽饽姑娘是蜡烛的,不点不亮。委婉劝说无用。
邬思道笑着摇头。
看看时辰,四爷安排好明天各自的事情,熄灯时间快到了,其他人都去休息。
不一会儿,宵禁的更夫打锣声响起,一声声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四爷还在等。
等文觉和尚。
夜色浅浅,整个大宅子的重重屋檐和花木池塘都淹没在浅浅黑暗里和小雪里,后书房的偏屋里只有一盏蜡烛亮着,晕开一点点光芒。一个模糊的修长人影躺在躺椅上,打个哈欠,对同样犯困的苏培盛道:“你也去睡一会。”正是四爷。
苏培盛靠在一个椅子上打盹儿,强忍困意,待要开口,困倦的眼泪先出来:“爷,奴才陪着您。”
“不用你陪着,叫门口守夜的小厮来一个就成。”四爷挥挥手,“快去。明儿还有很多事情。”
“……”苏培盛犹豫,却也知道自己陪着也是干陪着,只得道:“爷,奴才下去,您有事情,一定要唤醒奴才。”
“去吧去吧。”
苏培盛不放心四爷这样等着,给四爷脱了大衣裳摘了佛珠和扳指,在罗汉床上铺开褥子,要四爷躺着,再去后面抱来枕头和一床被子,照顾四爷躺好,检查门窗都关好,这才提着一个长形宫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出来偏堂。
天空中下来小雪,阴了一天,居然没有下雨,而是下雪。照着的天地有几分亮堂的白。要他的心情也亮堂起来,思及四爷的体贴,更是暖烘烘的热乎。
苏培盛披着一件蓑衣,在大门口的小房间里,指着拉铃,对守夜的打哈欠小厮严肃嘱咐:“随时听着铃铛的声音,听着四爷的动静,但不要打扰四爷休息。”第一次有机会亲自照顾四爷的守门小厮听得精神一振一脸激动:“苏管事,您老放心,时辰不早了,您老快去休息。”巴不得苏培盛快些离开。
苏培盛:“……”
一心要亲近四爷的小兔崽子,以为我苏培盛给你们机会,你们就能变成贴身小厮了?
摇摇头笑着,苏培盛回到自己的住处,倒头就睡。
两个穿着厚实的棉袍棉裤的小厮,在门上的小房间一点困意也没有了,透过窗户遥遥地望着偏堂四爷休息的方向,看一眼拉铃,看一眼偏堂,一心盼着四爷要喝茶,要起夜,拉响铃铛……
院门距离正堂三间屋子并不远,穿过一个小花园的小院子就是,此时,偏堂里,只有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烛在燃烧,一片昏暗中,模糊可以看清大致方位。布局有序的桌椅、书柜,香炉……靠墙的罗汉床上,一个修长身形在罗汉床上躺着笔直,在墙上落下一段鼓起的长影子。
四爷闭着眼,迷迷糊糊的要睡不睡,那盏橙黄的微弱灯光映照他的俊脸,使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多了几分温情。在脑袋里将有关太子的事情都过滤一遍,尤其索额图老福晋要送一个相似赫舍里皇后给皇太子的行为,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来邬思道试探的那句:“劝说太子顾全大局……”
皇太子……
四爷回忆索额图临终,告诉自己的三个消息,眼前好似又看见昨天晚上宴会中的灵答应,传说中的,赫舍里皇后的酷似模样。
如果赫舍里皇后还在,皇太子会什么样子那?会多几分谦和?还是更骄纵?四爷在微弱的橙黄烛光中摇头失笑,如果的事情,不必要去考虑。
耳边又是邬思道那句“若皇太子执意如此,不出三年……”
邬思道果然是不出世的奇才谋士,说一句当世诸葛亮不为过。
随即四爷又大笑了出来,模糊可见那孩子气的顽皮快乐。
邬思道如此奇才,百般试探自己对皇位和皇太子的态度,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要装作毛头小子的言行举止,四爷越想越乐。
好久没有人要他这样装模作样了,新奇的体验,要四爷不光不计较邬思道的试探,还挺开心。
邬思道恨太子害他变成瘸子,要确认自己一定会争皇位,对付皇太子。应该,也有几分真正的担心矿场整顿的进程吧。
看,这片土地,就是这样要人又爱又恨的可爱,出来那么多蛀虫,也出来这么多人杰。
……还是看机会,去找皇太子,试着劝说一次。
眼前又是儿时两个人一起读书习武的情景,年幼的皇太子举着毛巾仔细地给自己擦汗,……四爷抬手按按胸口,眨眨眼,心里酸酸的,有点难过。
文觉还没回来?
墙上的自鸣钟“铛铛铛”地响了十下,四爷微微皱眉,
几次好似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好似有十三弟或者十四弟的脚步声,晴朗的少年声音喊“四哥”,细听之下,只有窗外细细的风声。
只能闭眼继续睡。
夜色越来越浓,天空中小雪飘飘洒洒,四九城巡逻的侍卫们重重地跺着脚,在雪夜里发出来沉闷的脚步声。
从四贝勒府附近的内城东直门,到皇城紫禁城,对比其他皇子府远,也并不太远。
紫禁城、乾清宫,秉烛夜读的康熙听到外头有小太监低喊“下雪了”,收拾花盆的动静等等,本来就没有睡意的他,直接醒困了,干脆出来屋子,看着小雪,迎着微微的夜风,站在屋檐下透透气。
鼻腔里嗅着夜晚的凉气,身上落下一件厚厚的披风,是魏珠。
康熙背负双手站着,没有说话。
他站了一会儿,精神好一点儿,回去屋里在刚才的黄花梨雕花圈椅中坐下来,再重新拿起来书本,良久一页也没有翻动,康熙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书本,一直到一个黑衣侍卫进来,猛地醒神。
“给皇上请安。”
熟悉的,蛇一般的嘶哑声音。
“起来,坐下来说。”康熙表情温和。“先用一碗热汤暖一暖。魏珠。”
“谢皇上赐座。谢皇上赐汤。”
魏珠端来一个托盘,侍卫端起来托盘里的青花五彩花鸟小碗,闻着自己最喜欢的胡辣汤的热气,唾液分泌,感激地看一眼康熙,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待魏珠端着空碗退下,关上寝室的门,面容忠厚挂着黑眼圈的青年侍卫拉一个绣墩过来,恭敬地坐一个屁股边儿,目光落在皇上脚上的千层厚底青缎软靴上。
“回皇上,这一天,四爷除了安排工部和理藩院的事情,要六贝勒、七贝勒、八贝勒、九阿哥、十二阿哥都在家休息外,派出去的人手都在查太子殿下。”
“……都查了什么?”右手食指轻轻地敲着扶手,康熙的声音淡淡的,在这样的雪夜里,无端的多了几分冷漠。
“查到太子殿下在小汤山近春园养外室,外室有五个月的身孕。查到太子殿下在西郊云锦园养一个戏子。查到太子殿下这两年开销很大,在京畿地区的庄园颇多,都装修豪华。”
康熙感觉,他呼吸中的气息,可能是雪花变得,否则怎么这么凉那。
深呼吸一口,康熙问:“你们四爷打算做什么?”
“四爷怀疑,太子的财产来源。并认为这些园子里的人中,有可能是太子的谋士。只吩咐继续查,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四爷派出去文觉和尚,不知踪迹。属下只查到,文觉和尚身边领着二十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属下回宫之前,确认四爷睡在后书房的罗汉床上,还在等文觉和尚。”
“哼!”
侍卫不知道,康熙却是想到了。
太子对老六和老十一没有兄弟情分,不顾大局对理藩院和工部出手,不顾皇家体面对老八福晋出手,会怎么对和老四最亲近的老十三、老十四?
老四一直不给老十三和老十四要差事,一直防着太子。如今,更防着那。
“老四给他在东院开辟的演武场,叫什么?”
“粘杆处。”
“俗气名儿。你们四爷啊,这么大了还是不会起名字。……老八家里怎么样了?”
“八福晋好多了。八爷也好多了。”
“嗯。继续看着,不要出手帮助任何一方,也不要阻止他们任何一个的行动。”
“……皇上?”
侍卫不知道,康熙为什么不管。一抬头,担忧地看着他。
康熙摆摆手:“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和你们首领音图说,不要熬夜了,注意多休息。”
“奴才一定转达首领。奴才告退。请皇上早点休息。”
侍卫行礼,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退了出去。
明黄帷幔的帝王寝室里,只有康熙一个人了。
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比外头的雪夜还冷。
外室孙子或者外室孙女儿?康熙呵呵地冷笑。他该去太庙跪着,还是去孝陵痛哭?他精心培育的皇太子,给了他这么一个大惊喜!
做梦也想不到的大惊喜啊。
一辈子重视礼法,讲究规矩,爱护名声,呵呵!康熙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觉得自己精心养育的皇太子,如此陌生。
他慢吞吞地起身,回来床上,自己脱了靴子和披风,身体颓然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到床上。
争吧、斗吧。龙争虎斗,首先要有龙和虎不是?爱新觉罗·玄烨,你要高兴,你要庆幸,你将来百年后,有脸面对见祖宗们,告诉他们,你培养了这么多成才的儿子,至少还有的争斗,还能争斗的起来!
康熙闭眼,身下的床不愧是四儿子精心设计的好床,好床很是要人犯困入睡,身体跟陷在母亲的怀抱里一般的柔和,不一会儿呼吸逐渐沉重,慢慢地睡着了。
魏珠悄悄地进来给他盖好被子,看见皇上脸上残余的一丝颓败和绝望,心里一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拉上明黄帷幔,关好窗户,轻手轻脚地出来寝室,在外头小榻上和其他小太监一起守着,看一眼窗外的雪花,眼睛一花。
这小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好似四爷一贯惫懒的模样。
魏珠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牵扯进去。
可是,他也担心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奴仆。皇上年纪这么大了,万一哪一天?大臣们、太监嬷嬷们、后宫的大小主子们,哪个不是在找后路?犯困的魏珠眯了眯眼,告诉自己,要选四爷的话,真有点不敢,毕竟在四爷手底下干活,首先第一条不能贪银子。就这一条,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受得住的?!四爷当年刚大婚办差,就敢对犯事的乾清宫太监打杀!那可是太子殿下都要礼遇的管事太监!
“这小雪,真像讨厌的四弟。”毓庆宫的书房里,太子披着披风站在窗边,一边看着一边骂。“真讨厌。”
满心希望下雨,一场大雨!结果下来小雪,还是这样慢吞吞的,急死个人不偿命的乌龟小雪。太子气得不想再看,一转身,回来他书桌里的圈椅上,歪着身体坐着,觉得老天爷都和自己作对,本来好好的心情开始变差。
一个身形矮胖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镍蓝顶的帽子上一个银球,蓝色团绣锦缎棉袍,搭配太监总管才能穿的灰鼠皮外褂和长筒靴,竟是一个三品官衔的太监。
他一进来,先是不着痕迹地偷看太子的表情,行动中透着几分笨拙地走进书桌,弯腰行礼。
“太子爷,奴才回来了。”
太子一抬头,和康熙有七八分相似的端正容长脸,在九龙灯的烛火摇曳下,模糊幽冷。
“事情怎么样了?”
“我们的人能进去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府邸,但不能靠近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院子。四爷派了人,保护着。”
“好一个老四。”太子一声冷笑,眼里一片阴鹫。“孤倒是要看看,他能坚持几天!”
这声音冷的,要中年太监打一个寒战。心脏砰砰跳着,一句话也不敢接。
好一会儿,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阴森森的。
“明天的活儿,都安排好了吗?”
“回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门头沟矿场、国子监。”
又是一阵沉默。
中年太监不敢抬头。
皇太子目视前方的空气,牙关咬紧、面色青白交加地变化着。
我做的是对的!我做的才是对的!
他不断地在心里呐喊着,这要他的表情缓和很多,眼里的阴霾晦暗却更是深重。
“治理国家难啊。你们四爷啊,到底是欠缺点儿,……”他近乎是喃喃自语一般,眼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慢慢地变成孤傲和讥讽。
居高临下地看一眼始终不敢抬头的中年太监,勾唇,冷冷一笑。
“吩咐下去,如果明天午时之前,若还没有死亡数字出来,去一趟十三阿哥府上,就说孤说的,平郡王纳尔苏礼仪不合,自己去宗人府受十鞭子,要十三阿哥去监刑。”
“……嗻。”
“怎么,你怕你们四爷?”太子发现了他的犹豫,目光阴恻恻的。
中年太监被太子的问话吓得浑身发抖,顶住这索命的眼神,抖着哭音道:“太子爷,哪个奴才不怕四爷?奴才也怕啊。那当年,四爷才大婚办差,就斩首了乾清宫一个管事太监那。奴才们都知道十三爷是四爷的心头肉那。”
哈哈哈哈哈!太子蓦然大笑。
笑声一顿,脸上有一抹冷酷的愉悦:“怕的好啊。十三弟是你们四爷的心头肉,孤自然要给点差事办。哈哈哈哈!”
中年太监没有听懂“怕的好啊。”只听这笑声越发恐惧,只管低头听着,心里数着一秒一秒,祈求地盼着问话结束。
太子却是表情一收,面容一肃,目光盯着这位言语钝拙,而办事诚实的忠心太监:“云锦园和近春园,怎么样了?”
“回太子殿下,云锦园的主子,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已经有同仁堂的大夫去看过了,用了药。只口着呼唤太子殿下,不得入睡。近春园的主子,胎气稳着,在专心做衣服,说天气冷了,给太子殿下做一个厚毛披风。”
太子听着,脸上的表情不断温和下来,最后变得柔软。
“其他几个园子那?”
“都挺好。传来的话,都是盼着太子爷前去看望。”
太子的脸上有了笑模样,轻轻“嗯”一声,吩咐道:“嘱咐下面的人,照顾好他们。”
“嗻。……太子殿下,八福晋那里?”
“等办学的热闹过去的,退下吧。”
“嗻。”
太子望着他恭敬地退下的身影,很是满意,夜里靠近不了老十三和老十四没有关系,只要一想想明天混账四弟得知十三弟去监刑平郡王的消息,会有的表情,他的心情就特别好。
中年太监慢慢地倒退着出来书房,门口守门的四个灰衣小太监看到他,一起行礼,其中一个挤眉弄眼地靠近,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高管事,刚刚赵管事来说话,说他那里摆了酒,就等你那。”
中年太监高管事,高三变木讷地地点点头:“知道了。劳烦告诉赵管事,多谢邀请,只太子殿下要咱家去休息,无法从命。”抬脚就走了。
小太监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不通情理的一个太监,是怎么被太子爷重用的,怎么被太子爷重用后还这么不通情理那?他愣愣地摇摇头,看向半敞开的书房门,靠着墙站着,继续和同伴偷看手里的春宫图。
夜空中,小雪还在不疾不徐地落下人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康熙去睡了。太子去睡了。四贝勒府上后书房的偏堂里,半截蜡烛燃烧完了,屋里一黑,四爷不知不觉睡得沉了。
守着院门的两个小厮发觉屋里黑了,没有等到四爷有动静,知道是睡得熟了,不敢打扰,又心疼四爷的劳累,两个人穿着衣服趴在小榻上,迷糊地打着盹儿。
四爷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四福晋、苏培盛、邬思道、高斌、饽饽等人,都不忍心打扰他,各自忙乎。
小孩子们惊奇于阿玛睡懒觉,弘晖听说阿玛还没有起来,“嗷”的一嗓子,领着两个妹妹咚咚咚跑来后书房,小胖手推开房门,太阳光照射进来更多,屋里完全亮堂,要他一眼看见罗汉床上熟睡的阿玛。
“阿玛!”兄妹三个兴奋地喊着“阿玛”,小跑上前,并排趴在罗汉床头,一人亲亲阿玛一口,兴奋地欢呼:“阿玛快起来哦,用早膳了哦。”
“阿玛,快快起来哦。”两个小格格左边亲亲右边亲亲,一起糊了阿玛一脸口水。
四爷迷瞪眼,听到动静,人还没完全醒困,开心地抱着胖儿子贴贴脸贴贴额头,逗得他“咯咯”直笑。亲亲两个女儿,眼睛睁开一点点,瞧着她们胖嘟嘟的小模样、乌溜溜的大眼睛,摸摸她们头上的小揪揪,更是爱不释手。
“等等阿玛去洗漱,好不好?”面对女儿们,四爷的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好~~”异口同声。
“阿玛,弘晖照顾阿玛。”“阿玛,女儿照顾阿玛。”……儿女们叽叽嘎嘎的缀在后头跟着他去里间,拿牙刷,……四爷享受这份孝顺,乐得见牙不见眼。
“这两天学习开心吗?”四爷一边刷牙,一边说话。
“开心,阿玛。”弘晖仰着胖脸,眼睛亮亮的,“阿玛,弘晖有两个问题哦。为什么邬先生称呼大妹妹和二妹妹叫大格格和二格格?称呼弘晖叫‘弘晖’,不叫‘大阿哥’?”
两个小格格懵懂地看着阿玛和大哥,一起伸着肉窝窝的胖手指着自己:“大哥,大妹妹。”“大哥,二妹妹。”
听着儿女们嫩嫩的小嗓门,四爷通身愉悦。吐出来口中的青盐漱口水,接过来弘晖手里的毛巾擦把脸,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阿玛最近郑重琢磨好久,给你四个妹妹都起了名字,正好要进学了。小糯米、小米粒、麦麦、豆豆,仪、棻、烁、琰。弘晖也听听。大丫头、二丫头,你们也要有和你们大哥一样的乳名和正式名字,看看都喜欢哪个?”
三个儿女一起眨巴大眼睛。
阿玛给起名字!
乳名和正式名字!
嗷呜!
孩子们跳着欢呼着,阿玛早就给取好名字了哦!
“谢谢阿玛!”“谢谢阿玛!”“谢谢阿玛!”
四爷一弯腰,收获三枚可爱的亲亲,高兴地领着他们收拾好洗漱间的脸盆,将牙刷、洗脸膏各自归位,再领着他们出来里间,四个人都是成就感爆满!
小厮给四爷穿好衣服,打理好配饰,待出来后书房,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晨清冷的新鲜空气,望着东方天空稀薄的太阳,一低头,这才发现,昨天夜里下雪了。
薄薄的一层雪压在花枝屋檐小路上,仿佛女子脸上的一层白白胭脂的好看。四爷不由地笑了出来,领着四个还呆呼呼的儿女们,去正院里和等候的众人一起用膳。
四福晋看见他来了,嫣然一笑,领着侍妾格格们给请安。
再一看后头的三个孩子,板着小胖脸有模有样地思考的模样,大为好奇,看向四爷。
“给额涅请安。”
弘晖领着两个妹妹给四福晋请安,胖脸上还是神思不属的小样儿。
“哎,起来。想什么那这么专心?”四福晋笑着问。
四爷抱过来奶嬷嬷怀里的两个小女儿,亲亲脸蛋儿,笑道:“正好你们给建议建议。爷给四个女儿取了名字,小糯米、小米粒、麦麦、豆豆,仪、棻、烁、琰,问大丫头和二丫头要哪两个?当姐姐的先选。”
“噗嗤”“噗嗤”……不说四福晋和侍妾格格们,就是丫鬟嬷嬷们都笑出声来:这么小的孩子,连哪四个字都不知道那,怎么选?小糯米、小米粒、麦麦、豆豆?咳咳咳咳,自家爷就是——朴实谦虚。
四福晋代表众人问出来:“爷,她们都这么大了,乳名儿应该不用了。正式名字那四个字?”
“要!”三重奏响起。紧跟着两个刚学说话的小女儿也喊:“阿玛!额涅!要!”
四福晋:“……”
四爷走几步,坐到上首,认真回答:“乳名儿要孩子们自己选。仪,仪容美好。棻,《说文》,香木也。烁,明光烁亮。琰,美玉。”
弘晖和妹妹们一起朝阿玛扑去,口中开心地重复阿玛的话:“仪容美好、香木,明亮、美玉!”
四爷夸道:“阿玛的宝宝们说得好。”
四福晋更懵。四个都是好字儿,可这一般是男孩儿用的字儿。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四爷。
四爷搂着孩子们,开心一笑:“爷也觉得这四个字好。”小丫鬟抬着膳桌进来开始摆膳,四爷看向三位有孕的侍妾格格,目光里有隐隐的期待:“若有闺女,爷再另外想名字。”
吓得三个格格一起伸手捂着肚子:爷您别期待,我们想要小阿哥!
一顿早膳结束,大格格两个小胳膊紧紧地抱着阿玛的大腿,认真严肃地说道:“阿玛,女儿喜欢吃糯米粽子,女儿要小糯米。‘仪’字,一啊,女儿是大姐姐,阿玛的第一个女儿。”
大格格当“仪”是“一”那。
周围的人捂嘴笑。四爷乐得抱起来女儿响亮地亲一口:“好,阿玛的大丫头就用‘仪’字。”
大格格兴奋地亲亲阿玛。
二格格掰着手指头,等大姐姐从怀里下来,抢着上去,喊:“阿玛抱抱。”
“阿玛来抱抱。”四爷抱着二格格,猜到她会选“烁”。果不其然,还没学识字的二格格,赖在阿玛的怀里,懵懂地说:“阿玛,女儿喜欢吃米糊糊,‘烁’好听哦。”小孩子不识字,听音就喜欢这个有力的四声音。
“好,阿玛的二丫头叫‘烁’。”四爷亲亲女儿的小脸蛋,和女儿贴贴额头,二格格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亮亮的,整个面孔都发亮,她还不会表达,只知道抱着阿玛的脖子软乎乎地不停喊着:“阿玛,烁,阿玛,烁,……”怎么也喊不够。
下面的两个字,就好分派了。
刚刚会喊“阿玛、额涅”的两个小格格,一双润润的黑眼睛灵气四溢,长得粉雕玉琢的精致软糯,叫琰。乳名儿麦麦。一个随了生母的体质特征天生带芝兰香气,秀丽雅致,叫棻。乳名儿豆豆。
在场的,都表情发呆地看着四爷,暗暗决定,只喊女儿们大名,或者“大格格、二格格……”绝对不喊乳名,反正也没有几个人喊。
看看时辰,四福晋带着五个孩子坐上马车,孙嬷嬷拎着一个食盒坐上马车,丫鬟嬷嬷孩子们的备用衣物等等,共计五辆马车踢踢哒哒地进宫请安去。
弘晖看着站在门口的阿玛,一眨眼,一头冲下马车,跑到阿玛的跟前,小胖手一拉阿玛的马蹄袖上的梅花松石盘扣:“阿玛,弘晖也要乳名。”
四爷:“小南瓜、小土豆……野猪皮、小野猪皮、豹皮、獾、野兔、斑雀、灰鹤……任选一个。”
弘晖越听眼睛越亮:“阿玛,弘晖喜欢当狼和老虎。”
四爷重重点头,眼角余光瞧着福晋傻傻地看着弘晖,一脸无法接受的模样,笑着摸摸他脑袋上的虎头帽,郑重鼓励道:“到了宫里,和你玛法请教。”
“谢谢阿玛!”
弘晖欢呼一声,蹦着跳着高兴地回来马车,又想起来一件事,再次跳下去马车,拉着阿玛的衣襟,等阿玛弯腰,趴在阿玛的耳朵边:“阿玛,弘晖和十七叔叔学习,十七叔叔说,一前面有零,零前面还有负数哦,阿玛,弘晖要弟弟妹妹,也要零姐姐和零哥哥啊。”
耳边是胖儿子软乎乎的吐息,四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过来儿子的意思,伸手捏捏他挺直的小鼻子,笑道:“好~~阿玛郑重考虑,好不好?”
“好!谢谢阿玛。”
弘晖开心地和阿玛亲亲,胖胖的脸蛋儿眉开眼笑的,这次是真的跑走上马车了,马车踢踢哒哒的,他跟着额涅进宫,一路上和妹妹们兴奋地喊着“野猪皮坚韧不拔、耐穿耐磨,豹皮保暖,兔子肉好吃……”
四福晋全程勉力保持鼓励的微笑。
四爷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笑了笑。在府门口站一会儿,等到马车拐弯看不到了,慢吞吞地踱步回来后书房,见到了文觉和尚。
文觉和尚坐在小桌边,正狼吞虎咽地用饭。
身上穿着昨天的那件青色僧袍。
一看就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看见他进来,忙起身行佛礼,目光急切明显有话说。四爷示意他坐下来:“先用饭。”
文觉和尚用他最快的速度用完一汤面,缓解饥饿,再用了一份素馅小笼包一碗豆汁儿一份烧饼,稍稍缓解熬了一夜的疲惫。
四爷歪在罗汉床上翻看一本书,一抬眼,道:“用杯茶,慢慢说。”
小厮已经送上来两杯清茶,一碟子菊花糕。屋里茶香袅袅,沉香袅袅,悠闲看书的俊秀年轻人姿势放松,要文觉和尚心里不觉一暖。
“阿弥陀佛。”文觉和尚打一个佛礼,在四爷的对面端身正坐下来,言道:“四爷,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十三爷和十四爷的府上,发现有人试图朝两个府上送违禁物品,按照您的吩咐,守了一夜,在他们的人都撤去后,去通知十三爷和十四爷。现在十三爷和十四爷都在府里大检查。”
“辛苦了。告诉粘杆处的人,要他们今天好好休息。”
“今天休息?”文觉和尚很是担心。
“休息。”四爷的目光幽幽地盯着罗汉床头的青花海水纹双耳三足香炉,沉吟道:“一夜没有收获,一定会改用其他的办法。”太子殿下的耐心就这么大点儿,他一定会改用其他办法刺激自己。“派人去通知十三弟和十四弟,今天除了他们的府里,就来我这里,其他地方都不要去。即使太子殿下传唤,也推脱不去。”
文觉和尚瞳孔一缩!
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使用阴招,再毒辣也能想办法对付。一旦他使用明招数,那真是无从抗拒。
“和尚马上就去告诉十三爷和十四爷。”
文觉和尚的身影出了书房,四爷放下手中的顾炎武《精卫》,起身漫步到窗户前,凝目望着初冬里天地万物上薄薄的一层雪。
四福晋一路上听儿女们兴奋地喊着彼此的名字,无声地笑。半路上遇到六福晋和弘时的马车队伍,两方人汇合说话儿,弘时高兴于姐姐妹妹们有名字,跟着欢呼鼓掌。
六福晋也很是高兴。
等她听四个侄女儿各自介绍自己“小糯米、小米粒、麦麦、豆豆”惊讶的睁大眼睛,连声夸着“好听好听”,瞅着几个开心地玩着六连环,转头看四嫂。
四福晋无奈一笑:“你四哥给取名字。”
六福晋:“……”
可不管什么心情,在孩子们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啊。进了宫,在宁寿宫里和皇太后一说,皇太后乐得哈哈哈哈大笑。
“这名字好,我们的小宝宝啊,都平平安安、丰衣足食的。作为大姐姐仪容仪表当是榜样,小太阳,美玉,香木,嗯,好!”皇太后很是喜欢,老太太挨个抱着四个香香软软的小女孩儿亲香不够。
一屋子的人都开心地笑。
四福晋、六福晋乐呵呵地陪着笑,告诉自己,“民以食为天”,米是五谷杂粮之一,豆子麦子等等粮食是衣食无忧、吉利美好的象征。孩子们都会和麦子稻谷一样郁郁葱葱茁壮成长。
四福晋要孙嬷嬷拿出来食盒,交给皇太后的一个嬷嬷,嬷嬷拿到大殿的十二章龙凤屏风后,验毒、装碟子,端出来。
皇太后吃得好,更高兴于晚辈的孝心,听说是老四给家里老师研究的,好一阵痛快大笑。
“尊师重教,老四做得对。”皇太后大声夸着,四福晋开心地陪着笑,听着一屋子的人的欢快笑声,温婉端庄。
等到皇贵妃和惠妃、德妃等人前来请安,听说了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和皇太后一样的表现,笑得很是开怀。当然,对奶冻也都喜欢得紧。四福晋仔细地解释了做法,拿出来纸条,周到的做派更是获得好评不断。
六福晋抱着弘时跟着德妃去永和宫。弘晖跟着皇贵妃去承乾宫,四福晋要嬷嬷们抱着四个女儿,一路在宫女太监们的请安声中,温和地笑着点头,四个女儿学她,也笑着点头,看得她大乐,宫女太监们的笑容里也露出来真心。
母女五个到了苏茉儿嬷嬷住处,要嬷嬷宫女看着孩子们玩乐,自己进来屋里说话儿。
好在苏茉儿嬷嬷给了她一点安慰。
苏茉儿嬷嬷很是坦然地说:“这四个名字正合适,好。”
四福晋人放松一点儿,抱着嬷嬷的胳膊,看着屋子外头在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苦笑道:“嬷嬷,我就担心高了那。”
“不高。”
苏茉儿语气肯定。
之前太子给毓庆宫的三格格取名字,取一个“昭”字,日字旁,类似“弘昭”一样的阿哥名儿。因为他是皇太子。虽然有点露于痕迹,但也不算高,毕竟是太子妃亲生的格格。
“当年,太皇太后最是喜欢女孩儿们活泼凌厉,不拘束于男女之别,不以身份为傲。”苏茉儿念叨着,苍老到树皮一般的面容好似陷入回忆中,多了一抹青春般的光彩。好一会儿,昏花老眼望着四福晋慢慢成长起来的气度,枯瘦的手轻轻拍拍她的手:“四福晋,孩子们都是好的,好好教导着他们立身之本。”
四福晋一个激灵,清脆响亮地答应着:“哎。”
男子有男子的立身之本,女子有女子的立身之本。具有不同于任何一个朝代特色的大清皇家的阿哥女儿们,也有他们应有的立身之本,能力、体力、心性、学识等等等等。
四福晋领着孩子们在苏茉儿这里玩耍,遇到十二福晋来请安,说一会儿话。
承乾宫里,收到消息的康熙踱着八字步来到,吃到了新点心奶冻,听弘晖炫耀妹妹们的名字,无声地笑。
“弘晖怎么突然问你阿玛,妹妹们称呼的事情?”
“邬思道给弘晖上课哦,点名哦。点名不一样哦。邬思道是弘晖的老师,也是弘晖的好朋友哦。”
“哦~~”胖孙子还有好朋友了?康熙不乐意了。“学习开心吗?”
“开心!”弘晖跳着欢呼地显摆道:“玛法,妹妹们也有名字了哦。玛法,弘晖还有一件事想要哦。”瞧着玛法只“哦~~”,大眼睛骨碌一转,拉着玛法的胳膊催促道:“玛法啊,快问弘晖哦。”
康熙咳嗽一声,好无赖的胖小子!
“好~~什么事情?说来玛法听听。”就知道你小子有要求。
弘晖眉眼弯弯地乐:“玛法,阿玛给弘晖取乳名哦,小南瓜、小土豆……野猪皮、小野猪皮、豹皮、獾、野兔、斑雀、灰鹤……”弘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波浪着眉毛小小的烦恼,“玛法,阿玛说弘晖请教玛法哦。玛法,弘晖喜欢当狼和老虎哦。”
康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直咳嗽。
混账老四!
康熙气坏了,可他又不好和五岁的乖孙子说,那是女孩儿的名字!那是祖先们的名字!气得咬牙切齿的,还是要放下茶杯,深呼吸深呼吸,哄着瞪大眼睛圆溜溜地看着自己的胖孙子。
“玛法琢磨琢磨,给弘晖取一个乳名,一定是威风凛凛的。”
弘晖开心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玛法,手脚比划:“玛法,还要野猪皮坚韧不拔、耐穿耐磨,豹皮保暖……”
“好~~”看朕怎么收拾你那混账阿玛!
“谢谢玛法。玛法,邬思道还说,他小时候,他祖父带着他去街上听书啊,看耍大刀哦。玛法~~~”长长的小尾音拖着,尽是撒娇。
“玛法忙啊,没有时间啊。”康熙矜持。
弘晖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真心疑惑:“玛法,弘晖也忙啊。玛法,是不是玛法和弘晖笨笨啊,挤不出来时间哦?阿玛说,时间挤一挤,安排好,总会有的。阿玛总是有时间哦,玛法。邬思道的祖父也有时间哦,玛法。”
“怎么可能?!”朕会笨笨?!康熙放下小银叉子,用毛巾一擦嘴,怒声道:“玛法和弘晖一定安排出来时间,择日不如撞日,玛法今天就带你去天桥玩耍!”
“好哦,谢谢玛法!”
弘晖可开心了!小胖手“啪啪”地鼓掌:“玛法最棒棒!”
康熙:“……”瞄一眼捂嘴直笑的皇贵妃,康熙心情老复杂了:有一个这么会来事儿的乖孙子,一不小心就上当了!
“玛法,我们快走。”弘晖拉着玛法的大手,一眼又看到皇贵妃,大眼睛又骨碌一转:“皇祖母也去啊。玛法。”两只小胖手伸开,一脸期待:“玛法牵着弘晖的两只手,弘晖就不好走路了哦。玛法和皇额涅一人牵着弘晖的一只手,弘晖走路哦,弘晖就不怕坏人拐弘晖哦。”
皇贵妃正听得开心,听到这句话,瞧着皇上傻眼的模样,扶着茶几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五十多岁的康熙,摘下来貂皮暖帽,脱下来石青直地纳纱金龙褂罩,取下来腰间束着的汉白玉四块瓦明黄马尾丝带,换上一件民间普通的蓝衣马褂,很像一位方正慈祥的三家村学究,根本不会想象到他是精算术、会书画、能天文、通外语,修明政治,疏浚河运,开博学鸿儒科,……文略武功直追唐宗宋祖,全挂子本事的一位大皇帝。
皇贵妃换下来她一身金碧辉煌的紫色宫装,换上一般贵族妇女常穿的,黑领金色团花纹褐色袍,外加浅绿色镶黑边并有金绣纹饰的大褂。头上用一跟金簪子梳起来高鬓,插上花钗,再用一根竹剪刀在花盆里剪一朵紫袍山茶花别上,好一个富贵爱俏的老太太,正好搭配皇上的形象。
吩咐隆科多等几个侍卫脱下来黄袍马褂换一身衣服。四个跟着的侍女也是大户人家丫鬟的模样,黑领绿袍,金纽扣,头上饰翠花,珠珰垂肩。
再看看弘晖,嗯,今天进宫恰好穿着他阿玛的亲子装,天冷,穿的也多,圆滚滚毛茸茸的。大红底子绣金莲纹团花狐狸毛端罩,大红镶边银白底子织金竹叶纹样狐腋箭袖、白色亲领、粉蓝裤子,宝字头雁羽帮小牛皮靴。衣服上的佩饰比较琐繁,腰带上一个金银牌上就垂挂着数十件小东西,耳挖子、镊子、牙签,更有弘晖最近喜欢的兵器小模型,戟、枪之类,满满当当的一个小胖腰,一看就是顽皮娃儿。
老两口一人牵着弘晖的一只手,真就带着人出宫玩了。
从承乾宫到午门口,所过之处,所有的宫女嬷嬷大臣侍卫们,都侧目瞧着,目瞪口呆。
消息传到宁寿宫、延禧宫、钟粹宫、永和宫……那真是表情不已。四福晋听说后,身体跟被雷劈中了一般,真傻了。
毓庆宫中,太子妃更傻了。
书房里等候消息的太子,则是一张脸阴沉沉的,从牙齿缝里嘶嘶地吐出来几个字:“老四,既然你不知道收敛,别怪二哥无情了。告诉下面的人,去老十三府上传孤的命令吧,四十鞭。”
隆科多领着侍卫们和宫女们,缀在天家夫妻·姐姐姐夫的后头,木着脸跟着:想当年,护着四爷出宫玩,如今护着四爷的胖儿子出宫玩。皇上您看看隆科多啊,阿灵阿、揆叙都有重要职务了!
隆科多欲哭无泪,偏偏他又觉得,这也是别人享受不到的亲密了。大清国还有谁和他一样,保护皇家三代?!
从背后看,祖孙三个人的身影中,中间的胖孩子最为鲜艳显眼,头上的大红绒面银饰虎头帽,一看就不是凡品。更因为弘晖阿哥随了他阿玛的圆头,头形正,带着五彩斑斓、珠宝辉辉的虎头帽特好看!喜欢不够!
听着弘晖阿哥天真烂漫的童言童语,皇上和皇贵妃乐呵呵的大笑声不断,隆科多和侍卫们昂首挺胸。
这样的胖孩子一出街,立即吸引一条街的目光。街上的旗人男女老少齐齐来和康熙、皇贵妃行礼,尊老爱幼嘛,满洲礼仪多得很,而且都很热情一点不见生。
康熙乐呵呵地笑着亲切说话儿;皇贵妃有点不适合,矜持地笑着,时不时插上两句;隆科多给小祖宗·弘晖买糖葫芦、买孙悟空小糖人……买回来一一地喂弘晖阿哥,弘晖两只小胖手牵住了玛法和皇祖母,开心地吃着。
阿玛说了,街上拐子多,最喜欢弘晖这样长得好的孩子,一定要牢牢地抓住玛法和皇祖母的大手。
四爷不知道他被儿子联手老父亲、皇贵妃一起实力坑了。
他在家里等候十三弟和十四弟,一直没有等到,眼睛就看着墙上自鸣钟上的三根指针,一下一下地走着,不知不觉地焦急起来。
如今很多事情都变化了。四爷还是有信心,但他必须冷静再冷静,谨慎再谨慎。
他深呼吸,要自己沉静下来,踱步到书桌边,坐下来,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挽袖提笔蘸墨,书写,细细地捋一捋目前的所有情况,身心合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有了一个主线脉。顺着主线脉延伸,枝枝叶叶也变得明朗。
四爷不由地失笑,他真是被节日那天晚上太子的表现惊到了,真慌神了,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太子了。其实,上辈子,再糟糕的事情都遇到过,有何犹豫畏惧的那?
再来一次太子两废两立,父子相疑、兄弟相杀,和上辈子一样惨烈的过程和结局,又怎么样?朕怕什么!
既然知道太子总是撇得清不得罪人的原因,知道他拧巴性格的原因,都不是自己能改变的,有什么想不通的?
四爷看着手里宣纸勾勒的线形图,一挑唇,用一个打火石点燃,放在青花缠枝花卉纹渣斗口里,看着它一缕一缕地燃烧,橙红的火焰跳跃地伸着舌头。
“夜里千条路,早起卖豆腐。”凝视渣斗里燃烧殆尽的灰烬,四爷咳嗽一声,用一口茶,出来书房在院子里赏花赏草休息眼睛,活动手脚:老花眼还是最好不要有的,身体健康才好办事儿。
伸个懒腰,人和暖阳一起懒洋洋,冷空气笼罩着大地,枫叶黄了杏叶红了,随风飘零在小道上草地上池塘上,金扇朱楹白玉雕栏宫阙重叠,一片洁白无暇。蓝天白云格外清新。
工部有官员来报说,国子监和门头沟又出事了,确认没有人员伤亡,稍稍放心。
确认七贝勒、八贝勒、九阿哥、十二阿哥和平郡王都在家里,多放心一点点。
眼看到午时了,四爷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白云一朵朵悠悠然地飘着,低头望着梅花上的雪花开始融化的痕迹,一颗心砰砰跳着,抬腿直奔大门口。
骑车飞驰的王之鼎迎面而来。
王之鼎见到他,“滋啦”一声猛刹车,克制自己的惊慌,靠近小声说道:“四爷,出事了。太子殿下派人去平郡王家里,说平郡王礼仪不合,要押送宗人府鞭打四十鞭子,还要十三爷监刑。四爷,四十鞭子,要打死人的。四爷!”说到最后,王之鼎眼珠子红了,太子殿下是要逼着十三爷杀人!
“你们十三爷那?”四爷这一刻,出奇的平静。
王之鼎语速急切快速地说道:“十三爷本来要来找爷商量的。恰好十四爷去找十三爷,两位小爷意见不合打了起来。侍卫们拦不住。十三福晋要奴才快来找四爷您。”
“别哭。回去你们十三爷府上,捆着绑着压着两位小爷来这里。再去宗人府,十三爷不到,谁也不许行刑。爷去毓庆宫一趟。”
王之鼎一个激灵,重重地答应:“奴才这就回去。”
王之鼎骑车飞奔十三阿哥位于王府胡同的府上。
四爷要门口小厮去推来他的车子,带着侍卫们,骑着车子飞奔皇宫。
一身轻松,通体舒坦。
四十鞭子……,四爷万万没想到太子如此不留余地直接要人命!太子的行事该知道要知道。但是妖气阴柔的行事不是四爷的风格,四爷要跟着走也走不来,还是走他的阳关大道吧。
小雪初融的初冬天,尚且不够凌冽的西北风轻轻地吹着,街上人穿着厚实的冬装,熙熙攘攘的,冬至过了就是腊月了,要开始买卖腊月节的各种物事了。四爷行走其中,面对这人间最原始最烟火的热闹,一颗心稳了下来。
太子没有想到,混账四弟敢来找他。
一个人。
在这个时候。
但是四爷真来了。
很坦然地站在门口,要毓庆宫门口的侍卫们给通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