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在一边听着,  早已经泪流满脸,瘫软在地。听到这里,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罪妾……不,奴婢叩见四爷。”

    四爷平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面前这位形容憔悴的女子,  正式确认,  她就是那个和废太子勾搭被康熙当场抓奸的灵答应。一时间,天家的体面,  皇父的名声,  祖宗的规矩,  朝廷的王法,  二哥的行为,老老八老十四的算计,  灵答应的活该和苦命,  全都涌上了四爷的心头,  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朝廷上下还有人要胤礽“东山再起”,  四爷知道这绝对不可能。可是康熙和胤礽的父子情深四爷知道,康熙对弘皙也是重视。今晚,  他让贺孟頫去自首揭发,也是有意要借机试探康熙和胤礽对弘皙的态度,  是不是和上辈子一样一味地保全。今天,看似偶然的机缘,见到了灵答应,无论从哪方面说,这女子都会成为自己的一个大麻烦。但是这到底是二十四弟的生母,顾着皇家体面,四爷真不能不管不顾任由她流浪民间。

    想到此四爷开口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回府,  明天我叫人给黄娘买张度碟,暂且带发修行。”

    灵答应眼睛一亮喜形于色,她就知道四爷会护着她的安全。

    她连连磕头:“谢四爷救命……”哪知道老疙瘩却说:“四爷,我们不能去您府上。她在这里唱二爷的曲子,有心人一定都知道了,却没有来杀我们,一定有目的。若去了四爷府上,一定给四爷带来麻烦。”

    窝藏已经死了的犯人灵答应,一旦爷八爷十四爷哪一个告到皇上面前,四爷有八张嘴也说不清。老疙瘩磕头道:“四爷大义,我们记得,但万万不敢去四爷府上。”

    四爷皱眉。

    性音、高斌、饽饽也不认同地看向四爷。

    灵答应一屁股瘫软在地上,胆怯哀求地流泪。

    四爷是个谨慎人。既然知道个兄弟要杀害灵答应不成,如今都在找要灭口,一朝有机会栽赃给自己了,怎能保证他们的人此刻不是就在大堂看着?

    “爷明白你们的顾虑。但是爷既然遇到了,岂能不管?”再怎么样也不能要二十四弟的生母在酒楼唱曲子。更何况,既然他都遇到了,哥八弟十四弟他们,一定会进一步使手段逼着自己收留灵答应。

    四爷这个顾虑不是多余的,其余人正在沉默,性音赶上一步悄声说道:“四爷谨慎,有人上楼!”

    四爷微微一笑,来的好快。包厢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他抬头一看:八个彪形大汉陆续进来,全是双手卡腰,再往后一看,还有大约十六七个人已经包抄上来。见到这阵势,四爷俊脸上笑容更大了,秀逸的眉毛扬起来,一副不嫌弃热闹闹大的样子。那领头的人用猥亵的目光看着跪着的灵答应,眼里□□熏心,一仰脸流里流气地对四爷高喊:“这位同好,对不住了。我也看中了这个唱曲子的女子。怎么样?让出来吧。”

    “放肆!”高斌怒斥一声,和饽饽已经冲到门口,两方人登时打在一起。性音微微笑着说了一句:“四爷放心,咱们吃不了亏。”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对上其中一个喊着:“看我铁沙掌的滋味!”的汉子。

    那大汉猛窜上前,运足了劲,向着性音的前胸,“咚”的就是一拳。他心想,老子这一拳非打得你口吐鲜血不可。哪知,一拳下去,竟似打在了铁梁钢柱上一般。性音纹丝没动,那大汉却甩着手腕,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其余几人见势不妙,一齐拥上前来,左拳右掌,乒乒乓乓地对着性音乱打。性音仍然是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另一边打在一起的高斌和饽饽可急了。可是,眼下弄不清对面贼人是流氓呢,还是哪个皇阿哥府上的勇士。高斌不敢叫性音的名字,灵机一动,喊了声:“胖猴儿,你快还手!”

    性音:“和尚好久没练了。手痒痒。”四爷笑道:“速战速决,回去休息。”性音戏耍几个大汉,正在兴头上,听四爷一声招呼,也喊了一声:“爷,这几个一看就是江湖草莽,和尚留他们一命。”一边说,一边运力于两臂,左右同时出击,两个大汉被推出五。六尺远,“咚”、“咚”两声,从窗户朝外扔了出去。另外两个还没醒过神儿来呢,性音又是一手一个地拧住了他们,提起来,快步走到窗边,冲着后边上来救护的几个人喊:“喂,不知道哪条道上的兄弟,还不下去救人?”说着,手一扬,两个大汉被抛向空中,“叭叽”一下,摔在楼下地面上哭爹喊娘爬都爬不起来。其他的人早惊傻了,哪里还顾得上救人?呼哨一声,全撒丫子跑了。

    个人拍拍手,给银子安抚惊吓的店掌柜和店小二、大堂的客人,回来包厢。店小二一脸崇拜地收拾乱掉的桌椅,老疙瘩纳闷地说:“大师父,你有这样高的功夫,为什么不抓个活口呢?”

    性音微微一笑说:“老人家,抓个活口,是送官治罪,还是私设公堂呢,那不给四爷添麻烦吗?”

    老疙瘩感叹道:“之前拦着她不去找四爷,就是怕给四爷添麻烦。如今只盼着,二爷真能出来领兵了。”

    性音微微一笑。

    高斌和饽饽对视一眼,俱是警惕——看身形眼力,这老疙瘩也是练家子,怪不得能从大火里救出来灵答应,还保护至今。二爷派老疙瘩保护灵答应要做什么?二爷真要出来领兵?

    所有人都去看四爷,四爷放下茶杯,微笑道:“还是和爷回去府邸吧。估计你们的住处也不安全了。”

    老疙瘩一惊,待要说话,有人慌张上楼的脚步声,咚咚咚的跑上来推开门,竟然是一个身穿破衣服浑身脏污的少年郎,脸上乌漆嘛黑的脏污不堪,一把抓住老疙瘩的胳膊喊:“老爹,你租的房子失火了。好大的火。”

    老疙瘩面色一变,又是失火!

    灵答应惊呼一声:“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说着话,泪水连连地看向四爷。

    饽饽因为她勾搭的眼神气得怒瞪她一眼:“喊什么?爷知道是他们!”

    老疙瘩稳住一直拉着他要走的小乞丐,言道:“你莫要慌。这是我的主子,你来磕个头,也是你的造化了。”

    小乞丐傻乎乎地看向包厢里的其他人,看到那端坐用茶的贵人主子的时候,目光对上惊得猛地一低头,鼻子出来,他吸溜一声鼻涕,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雅观,却是越着急鼻涕越多,急得他眼泪出来,“扑通”跪了下来。

    四爷笑道:“看着挺机灵的小子,怎么哭了?快起来。”

    老疙瘩讨情道:“爷莫怪,他常年在街头乞讨为生,没有见过真正的贵人,吓得。”

    饽饽心生怜惜,看一眼包厢外探头的店小二:“打盆水,给这小子洗脸。”又看向那乞丐:“你起来,跟着我去洗脸。”性音道:“我去。”说着话,拎起来那小子,跟拎着小鸡仔一般出去包厢。

    性音拎着小乞丐出去,老疙瘩磕头道:“四爷慈悲。那住处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烧了就烧了。如今可能有人见四爷遇到我们了,要逼着我们去四爷府上那。我们更不能去。”

    灵答应双手捂着嘴无声地哭着。

    饽饽皱眉。高斌道:“四爷,要不在外头安置老疙瘩?”

    四爷摇头:“在外头安置,说不定明天又失火了。……”话还没说完,包厢的门又开了,以为是性音和小乞丐,却是十七阿哥胤礼在门外闪身出来,一揖说道:“四哥,辛苦了!”

    “十七弟!”四爷笑道,“黑天大雨的,你怎么在这儿?”胤礼笑道:“听说四哥在这里,不光我来了,王剡老师等不及四哥去见,也一定要来。”说着便见王掞咳嗽着从门外进来,四爷一怔,忙道:“王老师,您怎就冒雨来了——”

    王掞皓首白须,精神看去还好,只是越发瘦得皮包骨头。蓝粗布衣衫洗得发白,寒俭得乡村穷苦老学究似的。听四爷问话,叹息道:“我一直在找她。听说有人在酒楼唱二爷的曲子,还叫四爷遇上了,特意过来。”

    王剡鞠躬行礼,四爷忙双手扶起来,扶着他坐在自己对面。饽饽给倒茶,给十七爷和王剡端到面前,老疙瘩沉默,灵答应更不敢抬头。

    四爷看着王剡的眼里带着欢迎的笑儿。

    “四爷,”王掞用了一口茶,看一眼四爷和当年一般的顽皮样儿,无奈说道:“我听说了今天商议去西藏人选的事情,我想知道四爷怎么想这事。”

    四爷还以为是说二哥重新做太子,听他问今天老八要举荐十四弟去西藏的事情,笑道:“看如今这局面,这主意最合适的了。我没有心思要去,什么也不想。”

    胤礼张张口想说四哥不想去,便要十哥去西藏。王掞摇头,叹道:“四爷,八爷举荐十四爷,眼里心里盯的北京城,并不是前线大事,这一条四爷心里得有数。”

    这是很知心的话了,四爷不由低垂了头,摸摸鼻子,却不知道该和王剡说什么。王掞又是一叹道:“这几年,我几次服毒,都没有死成。我一生心血化到二爷身上,到头化为一场烟云……是我,愧对皇上寄托,愧对祖先……”说着眼圈一红,老泪夺眶而出。四爷忙劝道:“王老师切莫多想,保重身体要紧。”

    “如今我想清楚了,”王掞接过来胤礼手里的手帕擦眼泪道,“二爷是求仁得仁了。但这近亿人的一大家子,需要一个继承人。我只盼四爷好生的!”四爷猛地抬起头来,他的脸色苍白得窗纸一样。

    “……王老师,这不是我们能说的话。”

    他却满不在乎道:“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等不及四爷去见我,今晚特意来此,只为提醒你,要千万小心八爷和十四爷联手!更有一件大事。敢问四爷,跪在地上的女子,是谁?四爷莫要瞒着我,这老疙瘩,我曾经在二爷身边见过。”

    老疙瘩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老眼昏花的老王剡还能认出来自己,苦笑磕头道:“给王老师请安。”灵答应已经浑身发抖。

    王剡不搭理他们,老眼盯着四爷。

    四爷瞪大了眼睛试图装不知道,被老王剡执着的盯着,随即苦笑道:“果然瞒不过王老师。我逛街的时候偶然遇到的,见她流落民间卖唱,正要带回去府里。”王掞坐正了身子,说道:“既如此,确认了人,四爷不用带回去了,请四爷将人交给我吧!”

    见四爷惊愕得目瞪口呆,胤礼喝口茶,紧张道:“四哥不要惊讶。这件事不但我们早就知道,哥八哥十四哥手里握着这张牌不打,并非念皇家体面,是想着什么时候打出来才能利益最大化,只是没想到他们要致四哥于死地!”说着话,胤礼眼里喷着恨意和怒火。

    “她的事情……你们怎么知道的?”

    “十爷告诉我的。”王掞舒了一口气,他的神情平静了下来,“十爷离开京城之前,我去看了看他,他什么都告诉了我,一直在我心里埋着!十爷说他很不放心四爷,说四爷是佛爷心肠,若遇到了这事一定会顾着,要防止有人利用她算计四爷。我原想二爷被废,她也没用了,估计被灭口了。派人去藏匿的地方打听,家人回报说,家里失火,那女子跟老疙瘩早就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听说前些天,她出现在四九城唱二爷的曲子,还来找过四爷府上,爷八爷十四爷都不着急杀人灭口了,我便知道要出事。宫闱秘事历朝皆有,本不稀奇。可她不应该再牵连进来,妨碍到四爷。四爷,我不知道二爷一定要救她做什么,但是这件事您一定不能牵扯进来。您还是把人交给我吧。”

    四爷咬着牙沉吟,王剡、胤礼、胤祥,都是要顾着他,都要他有点猝不及防。

    “‘饿死事极小,失节事大’!”王掞说道,“她早已是死人。如今她干碍到国家社稷,四爷不可操妇人之仁!”

    “我……咳!她到底是……!”

    王掞立起身来,冷冷说道:“四爷你不忍!所以我说,还是将她将给我看管。”

    “王老师,”四爷也立起身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您先回去休息。这事容我思量。我看的不是她,是另有其人。既然我要收留她,就不能这样将她交出去。”

    送走了王剡和胤礼,四爷领着自己的人回去府邸,吩咐管家金常明找一个小院安顿老疙瘩和灵答应。径自向北书房而来,因见隆科多已守候在书房门口,四爷正眼也不瞧他一眼进了房从容坐下。早有苏培盛领着几个小厮侍候着,端了茶点来,四爷因道:“爷今晚实在困得很了,有事情,简单地说。”说着话,起身朝后殿走去。

    隆科多蹭进来,见四爷神色淡淡的,竟对自己视有若无,只好讪讪地跪了道:“四爷……”

    四爷是真的困了,眼睛闭着,伸胳膊要王之鼎和苏培盛等人脱衣服。

    隆科多咽了一口唾沫,四爷没叫起来他也不敢起来,紫棠的脸越发地红,勉强解释:“四爷,不是我想要喝八爷的酒。我……是我糊涂,我就是做了九门提督,……”

    隆科多有点难以启齿。大着胆子抬头偷瞄一眼四爷困倦的俊脸,恍惚间还是当年在皇贵妃跟前玩积木的白胖娃娃,天不怕地不怕的,爬到皇上的身后随手揪着皇上的辫子就是一把抓,疼的皇上眼泪都出来,他还开心地咯咯笑。

    隆科多吸吸鼻子,真有点后悔了。当年皇上疼的那样儿,也没舍得打一下屁股,狠话都没说一句,皇贵妃要教训皮孩子不能乱抓,皇上还护着。

    能怎么办那?胳膊拧不过大腿,他都九门提督了四爷还当他只是隆科多。只是他的性格也光棍,意识到自己倔不过四爷的脾气,情绪一激动,倒竹筒子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四爷,我就是这两年被所有人捧着,飘了。四爷回来,我发现四爷对待我和以前一样的态度,身边再有其他人一嘀咕嘀咕,我也就觉得,我都做九门提督了,四爷怎么还当我是以前站班侍卫的隆科多那?不行。我要作一作,要四爷正视我现在的地位,高看我一眼。所以我就,我就……昏了头了……”

    “遇到八爷故意的拉拢,半推半就的没有拒绝。眉来眼去的,有了正常官场社交以外的交往。那天八爷说庆祝皇孙们旗开得胜,王鸿绪和景煦贝勒等人硬拉着我去府邸里喝酒,我本来懒得去的,可是,鄂伦岱也在,鄂伦岱当年天天仗着地位高欺负我,我就想要显摆一二,要他看看他主子如今怎么拉拢我的,我就脑袋一热,答应了去喝酒……”

    隆科多不光懒得去,康熙给他升官儿时候的警告他记得,他也不敢去和皇子们近乎乱喝酒。他更害怕被四爷抓包,四爷可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可是鄂伦岱当年没少仗着做内大臣欺负他,如今怎么样还不是巴结他?鄂伦岱如今只是御前侍卫,连实际站岗的资格都没有,自己却是九门提督了,被鄂伦岱的主子八爷拼命拉拢着!

    “四爷,都是奴才轻了骨头,都是奴才该打。可奴才敢赌咒发誓,见别的爷是实,打心底里说没一分自外主子的心。”

    四爷只一笑道:“哦~~爷、五爷、六爷、七爷……都去喝酒了?”言语平静,随意地拖着一双拖鞋,穿着亵衣亵裤走到里间。

    “去了。都去了。”隆科多想到,仅只为去拜望了几个皇阿哥,四爷就犯这么大的醋味,心里不禁一灰,下着气回道:“都是正常往来。”又理亏道:“比正常往来亲近一点儿。反正,我当侍卫的时候,正常往来不是这样的。”

    四爷没有答话,苏培盛给脱了亵衣亵裤,他抬脚试试浴缸的水温,躺到宽敞的浴缸里头,水汽蒸腾一片朦胧,新来的小厮大海动作麻利地给四爷洗头发,另一个小厮大浪给四爷按脚,四爷不由地闭上眼睛。

    隆科多在外间大着胆子抬头偷瞄一眼,想起身自己去伺候,又不敢。可这样跪着要他一张紫棠脸憋的从红变紫,眼泪都飙出来。

    四爷洗漱沐浴完毕,披着睡袍,吹干头发,换了双半旧的千层底布鞋回来寝殿,舒坦地踱了两步,说道:“爷就是这么个脾性。隆科多舅舅,你知道你无论做什么事,做好了做坏了,我都替你担待。善,我可能也不赏你。恶,我必罚你。时易世变人变,爷都明白,今儿这一遭,爷就是告诉你,爷明白你是九门提督了,但爷还是这样的态度。爷不和你虚着礼贤下士,也不和你客客气气。”

    “回四爷,奴才明白了——”

    “哦~~真明白了?”四爷望着窗外树影摇曳,目光幽深到冷漠。“隆科多舅舅!爷希望你真的能明白。爷就这个脾气,你却要记住,你的主子,只有一个。”

    隆科多听见这话严重,心里哭泣地喊着“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摊上这么一个霸道的主子”,口中忙发誓说道:“奴才对天发誓的!佟佳家的人眼红、爷八爷拉拢,世人的追捧,奴才知道是为了什么。奴才当年低微地位的时候,有谁看一眼?——奴才这心天知道!昨儿年羹尧还和奴才来信说,他守着西部,奴才守着京城,将来不管四爷要做什么,奴才都跟着四爷干。总有一日,叫四爷明白奴才的心!”

    “胡说什么!”四爷睖起眼抬脚给他一脚,斥责道:“是不是看着爷是一个孤臣,都担心未来那?戴铎在福建给我写信,他求谋tai湾的差使,说要给爷在tai湾南海经营一块退步余地;年羹尧说四川西藏更好。你呢?你刚说什么!爷只要你们忠孝,忠孝,记住了吗?”

    隆科多被踹了一脚好歹松口气,四爷发作出来就好,这可真是要人命的活阎王。只他细细思量四爷的话,蓦地冒出一身汗来,他突然意识到,前几日冒出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不但荒唐,而且是极其危险的,四爷的意思是,四爷自己也要忠孝?这是四爷的为人不假,忠心于皇上也应该,他也忠心皇上。可若皇上去世,那还忠心于新帝不成?那多窝囊!他不信四爷这样任性的脾气将来真能弯腰磕头做皇叔!隆科多连连叩头道:“是!奴才不敢胡想!”

    “起来吧!”四爷陡然间却已完全平静下来,呼吸一口窗外吹进来的春寒料峭的冷空气,望着窗外的风景,眼里淡淡地笑。

    “皇阿哥们如今这个情势,你又是炽手可热的九门提督,你有些别的想头并不奇怪。人之常情。但是我教训你,为的你好。我说这话,你流的什么泪?你须知,你是人人皆知的爷亲近的隆科多舅舅,你事事做好表率,做个一心为朝廷为国家君父的纯臣,不但对你有好处,也是为爷争了脸,爷还能不高兴?北京这么乱,你胡乱喝酒,惹出事来爷保不了你呀,隆科多舅舅,你明白爷的这份心么?”他拊心痛切而言,谆谆复恳恳,不知哪句话触了自己情肠,竟也落下泪来。

    隆科多哭得稀里哗啦的,拭泪起身,抚了抚跪得发疼的膝盖,哽咽道:“四爷,奴才都明白了。往后,一定做朝廷的忠臣,大清国的纯臣!”

    “明白了就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四爷含笑说着,口气变得温馨宜人,“苏培盛,给你隆科多大提督倒一杯普洱茶来!”

    苏培盛、大海、大浪等伺候的人尽自聪明伶俐,今晚先是搞得糊里糊涂,后来又看得眼花缭乱。大清官场都知道有名的“年大提督”四九城最大兵痞子不能沾惹的角色,竟在四爷面前纯良忠诚如孩童一般!正出神间,听四爷吩咐,忙答应一声沏了茶捧过来,却听四爷又问道:“如今朝堂上的几件大事,你打算怎么做?”

    “四爷。”隆科多捧着茶欠了欠身,说道,“臣也是主张和沙俄打一仗!打仗了打赢了分出来胜负了,才好签订合约。我们大清人都是善良得紧,我们不在嘴巴上占他们便宜,我们凭真本事。”

    四爷目中波光一闪,漠然一笑说道:“要打仗,不能今年。尽可能地拖延到明年,等大清和准格尔的战事基本结束的。”

    隆科多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笑道:“奴才也这么想。沙俄利欲熏心那,不光要扩大通商范围,还惦记我们北方的几个岛屿。那海参崴,我们觉得只是半年港口半年上冻,他们当宝贝得紧,听黑龙江将军李荣保说,他们派人去海参崴扬言要租赁一百年!”

    四爷猛地想起,康熙包括满朝文武如今都拿北方边境当赔钱地方,赚不来税赋,还年年贴钱。难道朝廷要让出来海参崴暂时稳住沙俄?想到这里,四爷已经有点担心了,陡然又想到西伯利亚这些年也越发不被重视,当年移民过去的一些贱籍之人的后代,有了良家户籍后大都想着回来关内。心里又是一阵担忧,口中却转了题目,说道:“这件事,暂且观望。实在不行就两条线开战。还有事情吗?”

    “没有什么要紧话。”隆科多摇头道,“爷决定是十四爷去西藏,奴才便也举荐十四爷。只是,兵权方面,要多注意。四位小主子远在边境打仗,不知道明年能回来吗?爷,弘晖阿哥的婚事该着急了。奴才瞧着,富察家挺好,舒穆禄家也挺好。钮祜禄家、瓜尔佳家……都有合适的姑娘。只是,四爷,佟佳家也有好姑娘。”

    “我考虑考虑。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四爷起身踱了两步,伸欠着说着,“鄂尔泰去四川,满朝官员反而比四川土司们更着急,你这段时间注意着四九城治安。如果两线开战,粮草方面可能有点紧张,注意着,看谁手里的不法财产多,去吧!”

    待隆科多辞出,自鸣钟连敲十一响,四爷乏得连连呵欠,躺到床上,问苏培盛道:“白天说有事,说吧。”苏培盛眼一闪,说道:“高斌养的外宅,四爷知道不知道?”“大惊小怪!”四爷笑道,“王之鼎去查过底细,高斌早就回过了。”说着便要闭目睡觉。

    “爷,奴才今儿才发现,他弄的这女人,和八爷有瓜葛!”

    四爷瞿然开目,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培盛眯眼儿一笑,说道:“爷,奴才本来也不信的,白天刚知道时候,人恍惚着那。高斌一贯精明忠心,不可能被女人欺骗了府里的消息,更不可能背叛爷。”

    “哦……”

    “奴才想,这里头可能有误会,傍晚的时候,又派人去重点打探了一番。”

    “哦……”

    “奴才也警醒着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英雄难过美人关,奴才是真担心高斌犯事儿。”

    “哦……”

    苏培盛掰着指头说八卦,四十多岁的人高兴的好似小孩子,欢声道:“高斌起初结识那婆娘,他没回主子,我们也不在意。王之鼎查的,都是表面,很是完美。府里这些年,也没有重大消息外露的事情发生。奴才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上个月高斌说四爷要给他去内务府做官儿,高兴,要在外宅小摆几桌酒庆贺一二,奴才和大海大浪去讨酒吃,因为大海大浪来自南海看北京什么都稀奇,走着走着走岔了路,见那外宅婆娘和磨盘斜街开胭脂铺的陈婆子在一处鬼鬼祟祟说话。见了我们,那陈婆子大惊失色,支吾了几句就走了。当时奴才就问那婆娘,陈婆子是她什么人?她说是她娘家老姨,住在粪坑胡同。因地址不对,奴才起了疑,打听了一下,粪坑胡同压根没陈婆子这个人!叫大浪去磨盘斜街仔细盘底,那陈婆子竟是当年春兰楼的人!”

    四爷头枕双手,已是双眸炯炯,见苏培盛打了顿儿,便道:“你说,爷听着呢!”

    “事关当年春兰楼的老刘,奴才更不敢马虎了,”苏培盛说道,“专一请了粘竿处一个家丁,叫他悄悄盯着高斌的外宅婆娘,看了半个月,那陈婆子每隔五日去一次,也不多坐就走,却不回磨盘斜街,每一回都是先去棉花胡同的苏绣刺绣铺子才回她家!十爷在京城的时候,有一回说过:‘春兰楼的一些婆娘在棉花胡同开了一家刺绣铺子’——四爷,您连着想想,这事蹊跷不蹊跷?这些不不四的女人也常去高斌外宅,偶尔还有其他地方戏班子的男女,大都是当年八爷分送别的皇阿哥爷的使唤人,拐弯抹角的难弄清楚。”

    四爷听得异常专注,已全然没了睡意,问道:“怎么不早回?”苏培盛道:“高斌和爷是什么情分?和我们也有情分。没证据奴才怎么敢胡说?”四爷想想,问道:“听你口气,你如今手中有了凭据?”

    “也不敢说是凭据。”苏培盛满心疑惑的样子示意大海,大海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四爷接过看时,是五十两一张见票即兑的钱庄票子,也不言声,满腹狐疑地盯着大海。

    大海忙道:“这张银票是高斌昨个给奴才的,说瞧着奴才天天穿的朴素是不是家里穷,可怜见的,我就接了。他又问奴才说,他前段时间不在北京,府邸里有什么趣事儿?主子们的,小主子们的。大海纳闷,就说趣事儿很多,家里不穷,不用给银子。”

    四爷忽地坐直了身子,出了半日神,说道:“大海都和他说了?”苏培盛笑道:“说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他听着哈哈哈笑,还认真道谢。奴才后来打听着,原来高斌经常打听府里小主子们的趣事儿,这不是第一回了。”

    “四爷,高斌这外室,”大浪沉吟道,“目前看着没有伤害府里头,但高斌对外室婆子感情越来越深,终究是害处。四爷要他去内务府当官儿,万一被人抓出来弹劾家事不修,是个麻烦。更何况,这婆娘和八爷身边的人有瓜葛,终究是一个隐患……奴才当时开玩笑地问为什么问这个,高斌说他的外室婆娘喜欢听,说崇拜主子教养小主子们的方法。就奇怪,她一个外室,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不上台面的,知道方法也用不上啊。”

    四爷趿着鞋起身来,悠悠地闲踱外间,走至案前,提笔略一沉思,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苏培盛,说道:“这是五千两银子,你去账房上领了,你们一人一千两,剩下的发给帮你打听的小厮们。就说主子赏的!”

    “谢四爷!”

    四爷端着茶碗一边踱步一边沉吟着:“不过你说的这些,爷也认为,不能作为证据。高斌跟着爷这么多年,你说得对,和你们也有情分。他出身包衣旗中低家庭,代经营不善,到他的时候收入勉强够柴米油盐,在八旗学院进学一直备受欺负,虽然有能力才华,但要出人头地难上加难。我之前一直没有叫他出去做官,可也没有拿他当寻常的奴才。他每月的月例银子比弘晖兄弟还多五十两,年节赏赐从来都是头一份,赏他的庄子一年也有万两白银的进项。一个人受恩如此——换了你、王之鼎,大琴大鼓……会做出卖主子的事?所以,你们说的这事,我还有些信不及。”

    苏培盛和大海大浪看着他的赏银条子,听着他的话,不禁愣住了。

    “那为什么还要重赏你们呢?”四爷一笑道,“我取的是你们的心。你们这个耳目当得好,确是事事时时处处为主子设身着想,这一条难能。告诉他们,四爷眼里不揉沙,恩怨分明,赏重罚严,亏负不了任何一个忠心的。”说罢吩咐道:“明儿早一点叫我,陪你们小主子们早起打拳。”苏培盛忙答应着,替四爷铺好床,往银瓶里注了开水备着他半夜漱口,点了安神香,只留一支蜡烛罩了红纱笼,悄然退到外间各自拖了一张长榻和衣胡乱躺下。

    后半夜鸡叫头遍,四爷迷糊喊着:“茶……”苏培盛一骨碌爬起来,从茶吊子里倒了一杯茶捧到四爷跟前,见四爷额头冒细汗,知道四爷身体阳气重,被子厚了捂的。绞着毛巾给四爷擦擦汗,等四爷再睡着了,东书房的小主子们都起来了,进来唤醒四爷。

    苏培盛关上窗户,端一杯漱口茶:“四爷,是被子太厚了,还是这屋里热么?”

    “可能是被子太厚了。”四爷喝了一口,在床上盘坐坐直了身子,红微微的灯影下看不清他的脸色,“到底是开春天了,开始热了。”苏培盛笑道:“春天里天气忽冷忽热的,不敢换薄被子,所以奴才还是喜欢冬天那。冬天里树木的叶片早已落尽,枝干也就变得清晰可见。”

    四爷笑了笑,说道:“你果真长进了,这一层连我的老师顾八代先生、张谦宜先生,当年都还没想到呢!你跪下,听我说!”

    苏培盛没想到四爷会有吩咐,忙跪了下去,说道:“请四爷训示。”

    “昨儿夜里你们说的事情,爷不信,但是不得不防备。”四爷目中灼然生光,“你跟着爷这么多年,从宫里头到这府里,什么事情都心里雪亮。”

    苏培盛重重地叩了一下头。

    “你还记得,当年宫里的趣事儿吗?你跟着爷在无逸斋读书识字?”四爷叹道,“如今,我们兄弟们都长大了,你也这般岁数了。行差踏错一步,我们主仆二人就有可能被圈禁。所以我身边的事,你能如此留心,真是不枉我疼你一场!”

    这些场面上绝不能讲的肺腑之言,都诉给了苏培盛,苏培盛感动得五内俱沸,心里又酸又热,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你日常迷糊,心里清明,这个长处人所难有。”四爷呷着茶道,“你要替我盯紧高斌!”

    “嗻!”

    “不但他,府里所有人你都得盯着!”四爷慢吞吞道,“连文觉,性音、邬先生在内!”

    “嗻!”

    “写信给李卫,把年羹尧盯死!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甚或和谁一处吃酒看戏,天一封信,用传驿送府,你来拆阅!”

    苏培盛突然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竟自打了个寒颤,忙叩头道:“嗻!奴才明白!”

    “办好了,你功德无量。”四爷形状完美的薄唇微微勾起,闪过一丝冷酷的微笑,“跟着爷得道升天——去吧!”

    “嗻!”

    这一夜,四爷还是好睡。天蒙蒙亮,孩子们收拾妥当都来书房找他,他穿着打拳的衣服开心地领着孩子们读书练拳脚,管家金常明在后院偏僻的地方收拾出一座小院,安排了灵答应。派了四个丫头服侍,门上又安排老疙瘩看守,一切起居、饮食、置买、传话等等事情,全由老疙瘩直接找管家。家人、仆妇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小院。灵答应终于又有了一个安全保险的藏身之地了,如果她安生,也算是安度余生了。

    四爷好睡,还有人一夜没法入睡呢。谁呀,老疙瘩和太医贺孟頫呗。

    老疙瘩是拗不过四爷,被逼着来雍亲王府住着,一夜里琢磨怎么出去,怎么联系二爷。

    贺孟頫是因为弘皙的逼迫,帮忙传递消息,却在出宫门时被四爷查了出来。他确实是吓得心胆俱裂。心想这下完了,碰上这位铁面无私的王爷,还能有命呀?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四爷竟然是那样的仁慈、宽厚、体恤下情。千两银子,买回了一条小命!有了这么刺激的经历,他贺孟頫能睡着觉吗?他知道,皇上老人家有起早的习惯。去晚了,大臣们陆续请见,他这个太医院的六品供奉,今天就别想见到皇上了。他必须早早到。所以他一晚睡不着干脆不睡了,爬起来换了衣服,城门一开,摸黑打马直奔宫里,要赶早见驾。还算不错,给了红包门上小太监通报进去之后,内阁学士高其倬也来请见皇上,看见了他颇为惊讶:“哟,贺太医呀,你有什么事要见皇上?”

    贺孟頫连忙答话:“回高大人,下官有十万火急的事。不是事关重大,我怎敢惊动皇上呢?”

    高其倬点了点头,小太监宣皇上召见贺太医,贺太医跟着小太监走着长长的大理石甬道,直通大清政治中枢乾清宫的华丽至尊甬道,肚子里反复琢磨见到了皇上,皇上一定是关心弘皙阿哥病情的,他该怎么回话。当然,四爷查出来纸条的事情不能说——把这事一说,不但自己这趟进宫成了假的,四爷他们也不得安宁。

    今早上,康熙的心情特别好,因为曹寅派人给皇上送来了一份快信,说他身体好多了,今年回京给皇上庆贺生日。贺太医一进殿门,就听到康熙兴奋地说:

    “贺太医,你来得正好,快说说,弘皙的病情怎么样?”

    贺太医只顾想事情被门槛拌了一脚,跟斗踉跄地进来,闷头叩头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回皇上问话,二爷是受寒发热,用了药发散开来,七天全好。”

    兴奋异常的康熙开怀畅笑:“好!曹寅的身体好转,阿灵阿的身体情况到了关外也好多了。朕很高兴啊。”

    贺太医侍候皇上已经十几年了,因为他是太医,他每次见到康熙,康熙不是询问皇子皇女的病情一脸担忧,就是被子女们气得手足颤抖发病。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见皇上这样高兴,简直成了个大孩子。贺太医不由得满心喜悦地说:“主子说得好。阿灵阿大人的身体真的好转了?”

    康熙高兴地说:“好转了。太医都说他的身体要撑不住了,幸亏现在医术进步大有了方法,送他去冰天雪地的边境之地,他就好转了,能用饭了走路了,来信显摆说,还能处理事务了。你们的六公主来信也是夸他,不愧是朝廷大臣,到了喀尔喀也是能干。昨儿李煦也来信说,一年两熟的稻米今年继续在江南耕种,基本上整个江南都种开了,老百姓家家丰收,都夸朕英明那。”

    康熙兴奋地、滔滔不绝地说着。魏珠等太监们听着开心,贺太医也听得十分激动,十分动情:“主子,曹寅、阿灵阿、李煦等大臣们忠心事主,不愧是主子一手调理出来的人。奴才们当以这些大臣为楷模,也像他们那样忠心办差。”

    康熙更高兴了:“好好好,说得好。阿尔灵阿,你进来,过几天你到南京走一趟,向李煦传朕的旨意。就说朕收到他的信件,高兴得一宿没睡。你还要告诉他,叫他注意身子,多活几年。他的心事朕知道,不就是欠了国库几十万两银子嘛,怕雍亲王查账吗?就说朕特批的,进口铜、出口茶叶丝绸等等海上大船,都给他和曹寅一份子,一直到还上账为止。唉,朕也怕朕的雍亲王呀。可是朕身边的老人儿不多了。朕活着,他还不清欠债雍亲王还能忍,一旦朕百年了,他和曹寅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其他的人家朕管不了了,曹家和李家,朕到底不忍心。”

    阿尔灵阿刚进来打千儿行礼,听到这么一番话,虽然他也高兴父亲阿灵阿的病好转了,可见皇上越说越伤心,连忙劝解:“主子爷说哪儿的话呀。别说主子龙体康健,就是真有那一天,四爷也不会……”

    康熙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好了,不说这个,一说朕就心里难过。你下去吧,朕和贺太医说会儿话。”

    新任领侍卫内大臣·阿尔灵阿小心翼翼地说:“主子,奴才有句话,主子的心意是好的,可是曹寅和李煦,真不是做生意的人。再好的生意,他们也赚不来银子。”

    康熙愣了一会儿,一拍脑门,无奈地说:“朕倒是忘记了。曹寅啊真真是,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偏偏什么好生意到他手里,都能赔个精光!”

    “皇上,要不臣给帮着直接将生意安排了?如今海上贸易发达,稍稍出海两趟,就齐活了。”阿尔灵阿说着又凑到跟前,把容若的长子富尔敦利用权利走海洋贸易的事情,简略地禀明了康熙。

    康熙一听,立时就气得涨红了脸,冷笑着说:“好哇,富尔敦好样的!想当年,容若何等英雄?容若走海洋贸易,那在当时是别人都不敢走,他拿本钱撒海洋里,为了大清开辟海路!爹英雄儿子狗熊,曹寅,曹寅都没有儿子,要过继侄子曹頫。”说到后面,康熙又伤感起来了。

    要说也奇怪,康熙对容若和曹寅好,对他们的后人,那是两极分化。康熙看不上容若的儿子们,宠着容若的闺女们。曹宣是康熙乳母的亲儿子,曹寅是康熙奶公先头夫人生的儿子,可康熙偏偏亲近曹寅,宁可连带宠着曹寅的闺女们,也不宠着曹宣的儿子们。

    阿尔灵阿心说,皇上您老人家这是怎么样的偏心眼啊?四爷宠公主们宠女儿侄女儿,估计就是遗传您老人家。当然,他脸上是和康熙一样的义愤填膺——容若和曹寅的儿子们侄子们都不争气,有愧于父亲名声,有愧于康熙青眼。

    等到阿尔灵阿退出去,康熙拿眼瞅着贺太医,犹自生气道:“说吧,一大早的挂着两个黑眼圈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情?”

    贺孟頫听见皇上问话心里一惊,忙慌把昨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呈上那张白纸,请康熙当面打湿验看。

    康熙一看,那脸色刷地黑了下来,咬牙道:“好啊!好啊!魏珠立刻传旨,把南书房大臣和在京的所有皇子,包括那个混账的胤礽全都叫来。”声音冷硬如同冬天雪山山峰阴嗖嗖,看向贺太医和在场太监们的那一眼,要所有人脚底生寒气。

    明明贺太医说了是弘皙,没有胤礽主使,可是康熙要传唤胤礽。这是什么意思?魏珠出去传旨。康熙一边品着热茶,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明矾写的纸条。他脸色铁青,目光阴沉的渗人。吓得贺孟頫趴在地下,心中打鼓,冷汗直流,却又不敢抬头。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德全进来,想问问皇上早膳开始了吗?也不敢问。

    又过了很长时间,嵩祝、萧永藻、马齐,同着张廷玉、方苞和四爷先来了。他们进殿行礼之后,一瞧康熙的脸色,也是一个个吓得不敢言声,默默地站在那里。房子里的空气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子阿哥们分散住在北京,全都叫来且要一会儿功夫!可是,康熙阴沉着脸,就是一言不发。大臣们站着,贺孟頫跪着,也一块跟着干耗。

    终于,李德全进来了:“主子爷,外边传话进来,说除了八阿哥病了,请了假不能来见驾,其余的皇阿哥和大臣全都来了。”

    康熙也终于开口了:“吆!老八又病了?快,去把这几位还没病着的皇阿哥爷替朕请进来吧。”

    众人听康熙开了口,也都舒了一口气。虽然,康熙的话说得冷嘲热讽,表现出对儿子们的极大不满和愤怒,可是,比起刚才那杀机四伏的沉闷,总算是好了一点。

    不一会儿,一大群皇子连同大臣们走了进来。他们不知道今日老爷子生的什么气,个个心神不宁,灰头灰脸的。默不作声地叩头请安,跪在那里等着挨训。

    康熙一见他们这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朕明明吩咐过,不上早朝的时候,要早起读书打拳,你们是不是自觉开牙建府了,朕管不到了?今儿个朕就亲自考考你们。挨着个儿来,说说你们近来读了什么书,有什么进益?”

    好嘛,这一大早的考问功课来了。近二十位皇子挨个回答一遍,得多长时间呢!李德全小心地上前提醒皇上:“主子,二阿哥也来了。正在外边跪着候旨呢。”

    康熙眼皮都没抬地说了句:“让他先跪着吧,等朕发落了这几位爷才轮上他呢。”李德全不敢再说话,悄然退下去了。

    老父亲亲自考问读书进益,自觉长大成人、尤其胤祉这样年纪都要养老的皇子们,肚子里再嘀咕,也不敢不仔细回答。康熙沉着脸一个个地听,一个个地点评考问,不满意就骂。那骂的话犀利刻薄的,大臣们在一边听着都同情这些皇子贵胄们:古往今来,还有比做康熙皇帝的儿子更难为的皇子吗?

    康熙才不管儿子们怎么难受,大臣们什么心情。在众皇子苦哈哈地说完之后,他挨个尽情地骂一遍,突然说:“今儿考问你们就到这里,下次再考问再回答不上来,朕就打板子,看你们丢人不丢人。李德全,去把胤礽宣进来!”

    胤礽进来了。他最近担心二福晋病情一直没有休息好,昨天又担心弘皙的病情,熬夜没有睡,脸上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没有精神。突然被皇上召来,在门外罚跪一个多时辰,那模样能好看得了吗?开春的天,他穿着皮袄子夹棉长袍,浑身瑟瑟发抖,进来便跪下叩头行礼:“戴罪儿臣胤礽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见他模样凄惨,心里闪出一丝怜悯之情,但很快就被气愤压下去了:“胤礽,知道朕为什么叫你吗?”

    胤礽再次磕头:“儿臣不知。”

    康熙平静地说:“嗯,你倒是不知道了。朕告诉你,近来,西边的事儿越闹越大,朕派了傅尔丹领兵,没想到一定能打赢的战事险胜,还是因为你的侄子们才有的险胜。朕记得,西部守军的一些官员将军,不少都是你当年委任的。”

    康熙这话说得让胤礽摸不着头脑。现在来追究他用人不当?还是打不赢战事向他咨询方略?我天没亮刚收到老疙瘩通过梅玉香送来的传信,汗阿玛不会已经知道了吧?想到这儿,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

    “汗阿玛,当初儿臣知人不善,儿臣知罪。如果需要,儿臣愿意戴罪立功远赴边境打仗。其他的,儿臣有罪,儿臣承认,都如实和汗阿玛禀告。”

    康熙冷冷一笑:“说得倒是好听,是不是觉得毛遂自荐,勇气可嘉?可惜呀,你去不成!居然能选那样一个仇人举荐你去西藏,胤礽呀,你也是昏了头了。你昏了头,朕还没昏头!朕岂能受你们的愚弄?!”

    胤礽一听这话心里发毛了,更迷糊了。可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汗阿玛,儿臣不明白,儿臣自知身份敏感,从来没有要谁举荐儿臣去西藏。若有人举荐,儿臣并不知情……”

    “是吗、哈哈哈哈!”康熙蓦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打断了胤礽的话:“哈哈哈,……你不知情……胤礽啊,你又装钟馗又装鬼,一人演两台戏,这本事可真不小啊!”康熙说着,抓起那张用明矾写成的白纸,“刷”的扔了下来,“当着南书房大臣和你的兄弟们,念!让他们都听听,这是什么东西?!”

    胤礽一见这张纸,更糊涂。接过来这纸条一看,再看一眼身边跪着的贺太医,顿时反应过来弘皙昨天生病的怪异之处,吓得他魂飞魄散,冷汗直流,趴在地下,浑身颤抖,哪儿还能说一句话来呢?

    暴怒中的康熙,直瞪瞪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们,恶狠狠地说:“用明矾水写密信,弘皙生病用苦肉计朝外送,这心思,这能耐,你们几个谁会,谁有,谁又能想得出来?都以为朕老糊涂了?!‘囹圄望天,泣血泪干’,好一个勾践卧薪尝胆!谁是吴王!”

    胤礽叩头出血。抽泣着说:“汗阿玛,儿臣心里有话,儿臣有话说……”

    “朕不想听你说了!”康熙哪能容他辩解,“你虽然圈禁了,可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朕全都知道。这不管是你亲笔写的,还是谁写的,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就凭你连一个咸安宫也管不住,朕能把几十万大军交给你吗?你手中要有了兵,难道不会直接给朕一个玄武门兵变,要了朕的脑袋吗?”

    胤礽哭泣流泪道:“汗阿玛言重了,儿臣怎敢……”

    康熙一拍几案,怒声斥责:“你当然敢,你已经这样做了!朕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的,这是白日做梦!朕老了,精力不济了。但朕心里比什么时候都清楚!”

    康熙这一大通发作,把殿内的人全都吓坏了。四爷暗示一眼方苞,此时大臣中只有方苞这个不算大臣的布衣还勉强能支持得住。他收到暗示,鼓起勇气上前劝解:“皇上请息怒。事情不管如何,查实即可。皇上您千万保重身体。”

    萧永藻、张廷玉、马齐等人也趁机进言,无非是“保重龙体”之类的话。康熙听了冷冷一笑:“说得好啊,朕是不应该为了这个逆子气到身体。阿尔灵阿,把这个不肖儿子与朕拖到外边,打二十板子,要狠狠地打!”

    胤礽被责打,可他有一样和康熙很是默契,就是保住弘皙。不管弘皙做的多么愚蠢。

    弘皙谋求带兵不成,算是垂死挣扎。雷霆大怒的康熙即日下诏,命废太子由咸安宫移居上驷院圈禁,接着连连批红,赐普奇、苏努自尽。自废太子要复出领兵的消息犹如刚刚要复燃的死灰上狠狠浇了一桶冰雪水,自此,废太子胤礽复位已成绝望。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胤礽被当众打了二十板子,咸安宫里头收到消息,天塌了简直。

    二福晋当时晕了过去。

    弘皙病情加重,发烧说胡话。

    胤祺进去咸安宫压住乱成一团的奴才们,嚎啕大哭的年幼侄子侄女们,正着急二嫂和弘皙的病情,康熙命太医叶桂前去给二福晋和弘皙诊治,命胤祺带格格昭儿和弘曣来乾清宫。

    “给玛法请安。”

    格格和弘曣六年多没有出来咸安宫,一朝出来,却是没有心情看外头的一眼。跟着五叔,踉踉跄跄地进来乾清宫,扑通跪在玛法面前,哭得语不成句。

    康熙看着两个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两个孩子,长大了,他有六年多没有见过的两个孩子,老泪纵横。

    狠狠心,咬牙道:“起来。坐下来。今天找你们来,是要你们知道一段真相。胤祺,贺太医,你们说。”

    胤祺心里叹息心疼,却也知道,格格和弘曣的未来,全都寄托在这次见面上,思及四哥的嘱咐,将他一开始给二福晋送药,到后来贺太医给二福晋看病老是不好,他怀疑弘皙弄鬼,告诉四哥,四哥要管,于是他告诉二嫂用“战争时候私人不能麻烦朝廷”的理由,拒绝贺太医进去咸安宫,娓娓道来。

    紧跟着,贺太医将他之前给废太子开春~药方子,被弘皙抓住把柄,不得不听他的话,几次帮他传纸条出来……包括这一次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当然,还是除去了被四爷抓包的经过,说成是他自己主动自首的。

    晴天霹雳。

    格格和弘曣,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玛法,看着五叔,看着贺太医,不敢信他们听到的。

    额涅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是二哥弘皙害得!

    四叔和五叔管了这件事,告诉了额涅。可是弘皙还是不死心,他宁可要用凉水自己生病,也要贺太医进来咸安宫帮他传递消息!最终害了阿玛。

    康熙见两个孩子被惊傻了,心疼地哄着:“莫怕,莫怕,你们额涅会好起来的。”

    胤祺也哄着:“你们阿玛也没事,临时在上驷院住一阵子,过了风头就好了。”

    “啊————”蓦然格格尖叫着嚎出来一嗓子,身体猛然瘫软在地砖上,形状全无地嚎啕大哭,哭得心肺都要出来,灵魂都给哭出来。

    弘曣本来很是伤心,可是格格这一下,要他警醒,额涅晕了,姐姐这样伤心,他是男子汉,必须振作起来。

    弘曣动动身体,单薄的胳膊抱住姐姐在怀里,看着姐姐一颗颗泪珠子落在洗的掉色的衣服上,落在乾清宫金色的地砖上,晕染开一片片水色的痕迹。抬头看看五叔,看看玛法。

    “玛法,五叔,救救阿玛和额涅。阿玛和额涅是为了保住二哥,什么也不说。玛法,五叔。”弘曣眼里含着泪,倔强地没有落下来。但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白的好似透明了一般一碰就碎。

    康熙心疼难忍,哭道:“玛法何尝不知道你阿玛和额涅的心意?玛法没有当众点出来弘皙,就是为了保住弘皙。可是弘曣,丫头,你们经过这件事,应该明白一些事情。”

    格格还是大哭着,哭得身体颤抖,哭得撕心裂肺,要将她这六年多来所有的委屈痛苦都一股脑地哭出来,哭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弘曣心痛如绞,流泪道:“玛法,我们该明白什么?玛法,我们该怎么做?求玛法指点。”

    胤祺看一眼贺太医,贺太医忙告状道:“四爷,您呀,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二爷是通过他的贴身太监刘富贵和外头联系的。刘富贵这些奴才们,也都想出来咸安宫那。咸安宫里头不安全,这几年,多亏了五爷时不时进去看着,才得以平静。四爷您还记得,您在毓庆宫那次生病吗?您多吃了一口西瓜,病了好一阵子。四爷,……”

    一件一件事情被揭开,格格哭得受不住,哭得哭不出来声音,呜咽的宛若一个受伤的小幼崽。弘曣的耳朵里轰鸣着、脑袋里疼的他无法思考,牙齿咬着嘴唇出血,坚持着,两眼迷茫地看着玛法:

    “玛法,我知道。我身体不好,虽然是嫡出阿哥,但是二哥才是最受重视的。二哥……”

    这句话出口,弘曣的眼前闪过他有记忆以来的一幕一幕,他自己知道的,当初他额涅生产难产的原因,可他能怎么办?他能杀了二哥还是能杀了李佳侧福晋?他该去恨谁?爱恨两个情绪激荡他本就脆弱伤重的内心,格格惊呼一声“玛法,我不服我不甘呀,玛法,我额涅!我弟弟!玛法!”

    格格喊到最后,眼珠子一翻白,人晕了过去。

    弘曣因为姐姐呼声里的彻骨恨意,再也坚持不住身体要倒下。胤祺一把扶住了姐弟两个。康熙看得心里大恸,从龙椅上走下来,一把抱住了两个可怜的孩子。

    “弘曣,丫头,你们怎么不受重视?你们是玛法的好孙子好孙女儿。玛法疼你们,玛法一直想放你们出来,想要给丫头指婚,人选你们四叔都给丫头选好了呀。”康熙的话里透着无尽的哀痛。

    这句话要弘曣醒了神。

    姐姐有希望被指婚?

    弘曣用力地掐自己大腿,仓皇无助不敢置信地看着玛法。

    康熙顾不得伤心,吩咐胤祺抱着格格去里间躺着,要贺太医去诊脉。

    康熙抱紧了怀里单薄的孩子,泪流满面:“弘曣,你不知道,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玛法多么期待。玛法期待,大清国有一个嫡出皇孙。朝野上下,都在期待他们的嫡出皇孙。你是玛法的好孙儿,玛法怎么可能不重视你?”

    “玛法——”弘曣扑到玛法的怀里,嚎啕大哭。可他哭也是不敢大声哭的,大悲大喜,他的身体都受不住。他知道,他还要顾着暖阁里头的亲姐姐。他颤抖着手,抓紧了玛法的龙袍,哀求地问:“玛法,……真的有可能要姐姐出嫁吗?”

    “真的。就是你四叔选好的人,土默特部的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目前在理藩院供职,容若和你七叔说好。罗卜藏衮布、八额驸认为,非常合适。玛法去查了,品行能力样样儿都好,岁数家庭都合适。”康熙抖着手给他擦拭眼泪,“弘曣,你还记得土默特部吗?”

    弘曣也是在无逸斋长大的皇孙,土默特部的特殊和重要性,他当然知道。土默特部一直备受打压,他更知道。

    “玛法……没有其他的人选了吗?”弘曣鼓起勇气问康熙。“孙儿知道四叔看好的人,一定是好的。可是……”

    “是不是担心土默特部被打压?”康熙笑呵呵的,扶着弘曣起来,举着毛巾给他擦脸,安慰道:“都别担心。时易世变,朝廷如今要发展蒙古各部落,土默特部是第一批要发展的部落。如今朝廷实力更强大了,不需要和以前那样防备蒙古,更不需要再特意打压土默特部。玛法封你姐姐做郡主,嫁到土默特部,还有你六姑姑、九姑姑照应着,你姐姐的能力你也知道,日子一定能过好。”

    弘曣没有想到,外头的世界变化这么大,朝廷都有勇气和能力发展蒙古,不再和以往那样防备蒙古。格格因为胤礽被废对皇家有恨,可他不恨。他很为姐姐能出嫁的机会惊喜。

    “玛法,这是真的?姐姐出嫁?”弘曣一颗泪落在康熙的手心,温热的烫人。康熙搂着弘曣在怀里,郑重承诺:“真的。”

    “先给你姐姐出嫁,再给你娶妻。你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分别送到你大伯叔四叔家里养着。玛法再给你们另外建造一个庄子,你们去庄子上居住。你阿玛和额涅一大家子都搬出去咸安宫。”

    “玛法——”弘曣仰脸含泪看着玛法,哭着呼唤一声,再也承受这份惊喜,身体一歪,倒在玛法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玛法……玛法……玛法……”他也不知道哭什么,只知道哭着玛法,不停地喊着玛法。

    弘曣感激康熙,弘曣知道玛法之前有了人选为什么一直犹豫,现在又什么答应。守着格格醒来,趁着没人的机会,劝说绝食不想吃药吃饭的姐姐。

    “当初额涅难产,我一出生体弱的事情,再怎么恨,也恨不到玛法和叔伯们身上。姐姐比我知道的更多。当时,玛法派去了嬷嬷保护额涅,皇贵妃和四婶婶等人,都关心额涅。四婶婶给额涅送去孕妇专用的吹风机、抱枕、睡枕……你还记得吗?”

    格格牙齿咬着嘴唇不说话。

    弘曣身体越发没有力气,心神严重透支的情况下,人病恹恹地歪着一边的榻上,语气虚弱却坚持说道:“我身体弱,额涅和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其实我大多都知道。我的身体,没有机会做皇太孙,我们的阿玛做不做皇太子,与我来说,不做更安全。你明白吗?我在那次因为吃了一口西瓜病重,我就知道了。二哥是不会要我这个嫡子活着的,即使我体弱,他也不放心。”

    格格心神大震,乌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弟弟,脸上要哭不哭的,唯有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流淌面颊。

    弘曣却是看得开,浅浅地笑着,扯着被子盖严实自己,整个人宛若冰面上开放出来的一朵透明的冰花。

    “阿玛做不做皇太子,对姐姐来说,是公主和郡主的身份区别,我知道封号很重要。可是姐姐你知道吗?以前阿玛做皇太子,我总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你就是出嫁了也被牵连。额涅……,更是不得善终。而且,刚刚玛法还点醒了我一句,我阿玛不做皇太子,对于我们来说,更安全更好。如果是阿玛做皇太子,将来弘皙一定会杀了我。可若是其他叔伯做皇太子,我们作为阿玛的嫡出子嗣,玛法唯一的嫡出孙子孙女,只要我们不惹事,任何一个叔伯登基,都会对我们很好,很好。”

    格格张大了嘴巴,忘记了哭泣,震惊地看着弟弟。

    弘曣笑的很是坦然。但是一贯养着身体什么也不争的他看向格格的目光,第一次这样严肃和庄重。

    “姐姐,你要认清现实。你一定要认清。阿玛的心里,二哥最重要,所以他宁可自己认下罪名,也要保住弘皙。可是这次二哥要害额涅,是四叔和五叔管的。你的婚事人选,是四叔早早选好的,家世人品岁数家庭各方面都好的儿郎。四叔和五叔都知道,你和我的婚事,才是阿玛和额涅最挂心的。玛法一直犹豫,就是担心你想不通,对皇家有恨,嫁出去惹事,害人害己。”

    良久良久,格格就这样看着弟弟,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墙上自鸣钟一下一下地走着,走在格格的心尖尖上,冲击着她二十多年来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保护弟弟,自己一定要强大。嫁一个强大的部落,将来帮助弟弟争皇太孙的位子。

    原来,她的弟弟也是在保护着她。

    动动嘴唇,千言万语压在心头,要她喉头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李德全端来药,两个宫女进来伺候弘曣和格格用药,格格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药,人还是机械一般。

    等到下午,格格和弘曣收拾妥当,要去辞别康熙,格格挥手要宫女们都退下,傻傻愣愣地问弟弟:“你不要怕弘皙。我会帮你。你真的,不想……吗?”不想做皇帝吗?

    “不是怕弘皙。……曾经想过。长在毓庆宫,怎么可能不想那?可是这一天的经历,已经要我不再去想。姐姐,你看阿玛和叔伯们的争斗,你看我的身体,能撑几个回合?”弘曣勉强地笑着,和格格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嘴角的笑容虚弱苍白无力,眼睛也是没有这个岁数少年应有的神采。

    格格狠狠地闭上眼。

    要争皇位,在毓庆宫的争斗只是小打小闹。真等阿玛登基了,争斗起来,宛若阿玛和叔伯们的争斗一般惨烈,弟弟的身体能做什么那?

    “我明白了。我的婚事人选,是四叔给选的?”

    “是的。四叔查访了很多蒙古儿郎,给玛法一个名单。说土默特的阿喇布坦最好,理藩院的人都说好。去年四叔去木兰打猎,问了蒙古王公们,也都说好。虽然只是一个贝勒,但土默特部的强大不输给郡王亲王。朝廷也不再打压了,要大力发展蒙古,土默特部的地理位置位于茶绸之路上,是第一批要发展的对象。还和六姑姑、九姑姑挨着,到时候互相帮衬着,不孤单。玛法几次召见阿喇布坦都认为好。姐姐,四叔很疼你。”

    这是她能嫁的,最好人选。面子里子都有了。格格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弘曣哄着道:“别哭,哭花了妆,哭的眼睛都肿了。我们都记得,好好孝顺玛法和四叔。”

    “嗯!嗯!”格格说不出来话,可越是不要哭,眼泪越多。引得弘曣也跟着哭。一直到康熙进来,哄着才算是好了。

    康熙下旨,册封格格为郡主,指婚土默特部贝勒,将年幼的被圈禁的孙子孙女分别送到其他个儿子家里养着,另外建造庄子给胤礽一家居住,还要给弘曣娶媳妇儿……一连串的事情,要二福晋不用吃药病也好了,要弘皙病的更严重了,要上驷院的胤礽也感激悔恨地哭泣。

    就在众人以为,白矾密信一案真要过去了的时候,胤礽原来的铁杆们因为胤礽被打不忍心,到看到希望的震惊和惊喜,部分人坚定地转而投靠十阿哥胤祥,部分人陆陆续续上书康熙。

    康熙五十八年二月二十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等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疏中写道:“皇太子虽以疾废,但是他的过失只在于骄抗,这是左右小人教唆造成的。如果派遣名儒名臣例如赵申乔等辅佐他,把他周围的小人都罢免,那么,胤礽的德行会日益显现,皇上可以再次享受问安视膳之欢。储位重大,不可象下棋那样轻易变动。此外,如果有藩臣在一旁觊觎,那么,皇上一家的骨肉之祸也许会不可避免了。……”

    洋洋洒洒上千字,和当初赵申乔的那份奏折一样的文采万千。

    自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的康熙前去泡汤池子散心,见了奏折直接暴怒,在京郊温泉行宫门前召见朱天保,问道:“你奏折内说二阿哥仁义,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天保回答:“我的父亲朱都纳曾经说过,所以我知道。”康熙又问:“你奏折内说如今二阿哥圣而又圣,贤而又贤,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天保回答:“都是我父亲听看守人说的。”

    康熙问看守人叫什么名字,朱天保回答不上来,只说该死。康熙又问:“你还是个无知的孩子,几句话就被问住了,一定有同谋通信的人,可据实供明。”朱天保供认:“这些都是我父亲同戴保商议,写好奏本令我来陈奏的。”

    康熙于是命将朱都纳及其婿戴保用九条铁链锁拿,连同朱天保一起交诸皇子、大臣严审。接着,由于朱都纳等供词涉及,又将看守咸安宫的副都统常赍、原任内阁学士金宝锁拿。

    二十一日,康熙亲审朱都纳、朱天保等。康熙称朱都纳是任意妄言,图谋侥幸获取大富贵。审问中,又涉及到都统七十、辛泰。

    二十日,康熙继续亲审朱都纳、朱天保等,称朱都纳奸诡特甚,辛泰是卑污无耻之人。二月二十六日,朱天保案审理结束,朱天保、戴保立斩,朱都纳、常赍从宽免死,金宝交与步军统领永远枷示,七十交宗人府拘禁,辛泰枷号个月,鞭一百。

    康熙进一步打压胤礽和胤禩势力,越发大权在握。满朝文武被这次事件震得懵懂了一阵子,但很快就灵醒过来,又把目光聚到出去西藏的皇阿哥上,看谁是代天出使西藏,就不难从中揣到“圣意”。

    其实不用揣摩,一切很快就明朗了。

    四月初六日,天气晴好,康熙奉皇太后来畅春园居住,皇贵妃等妃嫔都搬到畅春园,一家人般一个小宴会,宴会后儿子们送喝醉的康熙回来清溪书屋洗漱沐浴,康熙临睡前问儿子们:“去西藏的人选,你们都有了吗?”

    爷胤祉沉默——他想去,可他文人斯文的性子,做不到自己推荐自己啊。

    康熙的目光落到老四身上,四爷正在给康熙掖被子,随口说:“十四弟去合适。”

    康熙一愣,老八推荐老十四,他猜到了。老四也推荐老十四?

    紧跟着老五胤祺也站出来:“汗阿玛,儿子想去西藏看看,可是四哥说得对,十四弟更合适。”

    再就是老六胤祚鬼灵精怪地笑着:“汗阿玛,儿子也推荐十四弟。不是因为他是亲弟弟,儿子对他比不上和四哥亲近那。可是四哥和儿子商议过,都认为十四弟管着兵部,熟悉西部战事情况,人际交往也是礼贤下士的,最合适。”

    康熙有点点醒酒。

    下面的弟弟们都震惊地望着哥哥们。

    胤祉更是震惊。

    胤禩在心里冷笑一声:就知道混账雍正要和老父亲表示大度!还是举荐老十四!

    胤禵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父亲兄长们的心思?他正惊喜若狂:他几次去找四哥,四哥都不表态。没想到四哥在汗阿玛面前举荐自己!

    “汗阿玛,儿子一定用心办差,绝不辱命。”胤禵激动地跪下来请命。

    康熙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儿子,乐了。

    “好吧,既然如此,就要老十四去吧。哎呀,朕本来呀,还想要老十去。老十和蒙古王公们最熟悉呀。”

    四爷:“……”

    胤禵:“……”

    所有儿子们:“……”

    四月初七,十四阿哥胤禵便带了十几个幕僚离开贝勒府住进兵部,谢绝一切宾客往来官员拜谒,专心提调各路兵马,娘子关、四川绿营、江南大营万精锐,浩浩荡荡由井陉、风陵渡、老河口、归德等地四面八方入陕出关,云集西安咸阳结营待命,一切指令虽说都是廷寄诏书,却都是胤禵一手总揽——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十四阿哥即将登坛拜帅了。

    十六日,康熙又命庄王和简亲王督军,护军都统吴世巴等率领万大军,作为第一路于十五日起程,副都统赫石亨等率领万大军,作为第二路于一十九日起程,兵分两路奔赴大清和沙俄边境,摆出来架势,沙俄要打就打,大清两线开战,不怕。

    紧跟着,康熙以皇十四子、固山贝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率领大军进藏。五月十二日抚远大将军胤禵率领万大军起程,奔赴西藏。二十六日,康熙又命:胤禵既授为抚远大将军代替大清皇帝前去册封da赖喇嘛,该旗纛,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凡不出兵之王,名选护卫员,贝勒、贝子各二员,公各一员,随胤禵前往。

    胤禵任抚远大将军以后,朝野上下都以为诸皇子夺嫡斗争更加激烈,却没想到,越发平静了安生了。四爷、胤祚两个亲哥哥和胤禵喝酒践行,言说:“去了西藏后,注意照顾好孩子们。”

    胤禵虽然还是恼怒老父亲的那一句“本来……老十……”可他到底还是感激两个哥哥都在康熙面前帮自己大力争取,承诺道:“四哥和六哥都尽管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孩子们。”

    “嗯。也要照顾好自己。”四爷关心道。胤禵还没来得及感动,胤祚冷眼道:“到了西藏一个人,也不能乱来。记得,你代表的是汗阿玛,大清形象。”保姆·胤禵咬牙还是答应:“四哥和六哥放心,我就是遇到千年不遇的天山美人,我也绝对不动心!”

    被点了代天巡视熟知前线机密,就不能四处逛了,其他兄弟们都避嫌简单喝酒践行,倒是胤禩多次去胤禵家,嘱其早成大功,得立为皇太子,送银两供胤禵使用。胤禩情深意重,胤禵也不敢怠慢,每次分别都是深深一躬。外人看着忒是兄弟情深。其实,这哥俩是各有各的打算,也各有各的心机,他们都在做戏呢。

    临别的一次,胤禵情真意切地拉着胤禩的手说:“小弟就此告辞了。此一去山高路远,相会无期。京城中风云变幻,祸福不定,请众位哥哥多多保重。若是有什么大的变化,或者皇父龙体不测,请哥哥们不要忘记给我老十四送个信。”又再次嘱咐:“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息。”说到动情处,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老八也动了情,说了声:“拿酒来!老十四,来,咱们共饮此杯,为十四弟壮行。祝你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墨雨,你快马回去府里后边库房里,叫人找出那件皇父御赐给我的金线牛皮软甲来,骑快马送来十四爷府上去。

    “嗻!”

    国家承平二十多年,又起来大的战事,且胤禵是代表康熙出巡西部,册封新da赖喇嘛。这礼仪必然是隆重再隆重的。否则怎么能要蒙古王公们和西藏王认可胤禵一行那。

    六月十五日,胤禵率军出发,康熙亲往堂子行礼,鸣角、祭旗纛。出征之王以下,俱戎服相从。十八日,抚远大将军胤禵率军起程。于太和殿前行颁给大将军敕印仪式。

    胤禵看向胡须发白的老父亲,所有的恼怒都没了,只有一腔斗志,一定要做的更好,更好,要老父亲看看,他的那句“本来……老十……”是不对的,他才是最好人选!

    胤禵领着万大军给康熙磕头敬酒,行了跪九叩首的大礼,号炮震天,军歌高唱,他从鄂伦岱手中接过来令旗高高用力挥舞,千铁甲军士翻身上马,举起了明晃晃的战刀,在胤禵的统率下,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皇太子这个差使想来应该是我的。”胤禵默默地想着,听着四九城老百姓的欢送高呼,面带矜持的微笑——康熙年纪大了自己却去了大老远的边境,这对于争夺皇位方面绝对是大大的不利呀。但这时候人人都看好胤禵,胤禵这样自信不奇怪。

    就连胤禟在送行回来后,背地里都和其亲信秦道然等说:“十四爷现今出使西藏,皇父看得很重,将来这皇太子真可能是他。”还得意洋洋地说:“十四爷若得立为皇太子,必然管不住我们兄弟们,要听我们的话。”

    秦道然重重点头——这一点所有人也都承认,就胤禵的本事,除了他自己蜜汁自信,其实呀,不论他哪一个哥哥,他都玩不转。

    胤禩哼着小曲儿回来府邸,到了雍亲王府还抱着胖侄子福沛不撒手,一岁半的福沛摇着拨浪鼓好奇地问:“八叔,你来我家吃饭呀?”“好呀。”胤禩随口一句。福沛纳闷儿:“八叔,侄儿是寒暄呀。”胤禩气得抬手捏捏他的元宝小耳朵:“八叔认真地挨饿了呀。”“好呀。八叔来吃饭饭。阿玛,八叔来吃饭饭。”福沛瞪圆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阿玛汇报。

    走在一边的四爷瞅着他鬼灵精的小样儿,挑唇一笑:“好,待会儿要你哥哥姐姐下厨房给你八叔做饭。”

    “谢谢阿玛,谢谢哥哥姐姐。”福沛是懂事的小娃娃,对着阿玛和哥哥姐姐们挨个摇着他的拨浪鼓。

    比他大半岁的胖弘晨在阿玛的怀里,高兴地跟着摇了两下,仰着胖脸蛋儿亲亲阿玛的面颊,咯咯地笑。

    福沛一看,他也亲亲八叔一口面颊:“八叔,亲亲。”

    胤禩开心地和侄子玩亲亲,互相糊一脸口水,觉得混账四哥家的小娃娃就是讨喜得紧,欺负起来忒有成就感。转头看一眼混账雍正,获得嫌弃的白眼一枚,他便得意地哼哼,还大声地哼出声!

    四爷:“……”

    四爷不想搭理他。弘晨在阿玛怀里,疑惑地看一眼阿玛,学着阿玛小大人地同情地看一眼八叔。走在四爷一侧的弘曦和弘昕凑在一起咬耳朵:“七哥你看,八叔越来越傻了。”弘昕安慰八弟:“放心,将来你比八叔聪明。”

    弘曦胖脸皱巴成腌菜,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担心了有没有。他们身后的弟弟们一起挤眉弄眼地笑,弘历走上前,对哥哥们哭丧脸:“你们都比我好,我排行十四。”大清皇家排行十四有好的吗?远有被除名多尔衮,近有蠢萌十四叔。

    十五阿哥弘昼可开心了,快跑几步一转身蹦跳着倒着走看着哥哥们,摇头晃脑地显摆:“我排行十五,我将来就和十五叔十六叔一样,每天诗词歌赋,游园子听戏。”

    阿弥陀佛,弘昼“愉快”地收获哥哥们关爱的小拳头。

    弘昼哭着跑去找阿玛保护,拉着阿玛的胳膊指着脸上的拳头印:“阿玛,哥哥们打弘昼。”

    八爷好奇地问:“为了什么?”

    于是弘昼几句话将原委道来,口齿伶俐得紧。胤禩一噎,拿眼看他混账四哥:看看你这个未来出活丧的儿子,果然不讨喜。当然,弘曦更不讨喜。

    四爷对着弘昼笑容慈爱,发现儿子们都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状弘昼,忍住看热闹的不良笑容,故意严肃道:“你们玛法前几天说,等好日子,恢复多尔衮的铁帽子王爵位。排行十四不可怕。弘历不要害怕。排行十五也不能光每天诗词歌赋,游院子听戏,也要做好儿郎应该做的事情。个人事家事国事。”

    弘历惊喜,两手扒拉眼皮立即开心地对着弘昼做鬼脸。气得洪弘昼也对他做鬼脸:“我就要偷懒,我就要偷懒。哼!”弘曦一把拧住他的元宝小耳朵,冷哼哼:“你有本事偷懒,你就偷懒。八哥倒是要看看,你多大的本事。”弘昼歪着脑袋赶紧讨饶:“不偷懒,不偷懒。哥哥们有事情尽管吩咐。”

    “哼!”弘曦放下他的耳朵,惫懒地傲娇地仰着下巴鼻孔朝天。

    弘曦是家里最懒的一个,最看不得谁比他还懒,管束弟弟妹妹们最是严格。弟弟妹妹们都怕他。弘历、弘昼……一干弟弟们吸吸鼻子委屈一下,又顽皮地笑出来:阿玛在那,阿玛会打八哥屁股,哼哼!

    四爷因为孩子们的闹腾,没忍住哈哈哈大笑出来,笑声畅快。

    胤禩没忍住,也笑。

    孩子们不知道阿玛和八叔为什么笑,反正也跟着笑。

    弘晨和福沛手里的拨浪鼓咚咚,悦耳动听。

    吸引的一群皇子皇孙们都凑过来,听说康熙要恢复多尔衮的铁帽子王爵位,一时也是无端的高兴。皇家还是有情义的,不管将来如何,都是不用害怕的,不是吗?

    马车队伍里,皇家儿媳妇们一辆大马车,四福晋等人隐约听到阵阵笑声,离别的伤感去掉一点点,四福晋笑着安慰十四福晋:“莫要担心,十四弟这一去,不是上前线打仗。”

    “我知道,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在家里的时候天天烦他,他走了又想得慌。”十四福晋抽噎着,泪水又打湿了一条手帕。几位妯娌都感同身受,默默地陪着。

    晚上,大家伙儿聚集在四爷府上,妯娌们喝醉了,兄弟们也喝醉了。孩子们照顾他们各自回家,胤禩回家洗漱沐浴了,又爬梯子过来,赖在书房和四爷发酒疯:“四哥,你猜,我明知道老十四这一去就是彻底没有了希望,我为什么还要蛊惑答应老十四去西藏?”

    四爷醉的晕陶陶的,刚沐浴完毕歪在床上,闭着眼睛迷糊道:“不猜。”

    胤禩好似没听见,自己摔倒在床上,兀自大着舌头说着:“我就是要你欠我人情。我就是要老十四将来和你闹起来。”

    弘曈弘昕弘曦几个侄子正在给阿玛和八叔盖被子,听到这句话,顿时吓住了。

    四爷没发现老八说漏了嘴,踹一脚老八,嫌弃道:“小八越来越笨了。”

    胤禩无端挨了一脚想要回打,身体一动酒意上来人又摔倒在床上,打着小呼噜眨眼间睡着。

    四爷见他安生了,便也很快睡着了。

    弘曈弘昕弘曦……一干孩子们,包括前来寻找阿玛的胤禩的儿子弘暝,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前线来报,六月十九日,胤禵率部抵上花园;二十八日,抵代遥;九月初八日,驻扎保德外;十月初十日,到达青海,折奏西藏情形。

    在前线打仗的弘晖弘晟弘曙等侄子们得知十四叔来了,一起发来信件,问十四叔有没有带来他们喜欢吃的,喜欢穿的。胤禵回信说已经给侄子们送去吃的喝得穿的玩的,都在路上了。又将他带来的最新火器及时送到前线战事。侄子们又说他们打仗后,朝廷派来官员不及时,新收服的后方不安稳,胤禵赶紧的给侄子们安稳大军后方,青海和西藏。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又变成一个保姆了。他刚忙完青海整顿,带着新任da赖喇嘛到了西藏拉萨,前线又是一次大捷。他在安抚西藏反抗大清的势力,收拾好破败的拉萨准备坐床仪式,前线又是一场大捷……

    跟着前线大军屁股后面跑的胤禵,一路给侄子们收拾摊子稳固后方的胤禵,唯一的安慰是,胤禵任抚远大将军后,自认皇太子非己莫属,一些文武官员也百般迎合。陕西临洮府知府王景灏在康熙五十八年二月二十七日,嘱算命人张瞎子到西宁为胤禵算命,称:“文武当权,贵不可言,将来定有九五之尊运气。”胤禵大喜,赏银二十两。

    西部官员传说胤禵大将军忒是小气。

    胤禵气哭了,真的。

    无他,新收服的地方样样儿要花银子,和蒙古王公们打好关系要银子,侄子们还要吃的要喝得要穿的要火器要牛肉罐头,胤禵手头没钱!

    宫里的德妃几次收到胤禵的来信,很是纳闷儿,在一次四爷和胤祚前来请安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老十四,是不是问你们要银子了?”

    四爷更纳闷,询问的小眼神儿:“没有。额涅何以有此问题?”

    胤祚瞬间想到原因,瞪圆了秀气的眼睛,问:“额涅,老十四问你要银子花了?”

    德妃摇头叹息:“也不知道他这大将军是怎么做的?我听说户部全力供应粮草,他走的时候带走了十万两银子,怎么还要银子?”

    咳咳咳。

    四爷和胤祚一起喷笑出来。

    德妃瞪着两个年长儿子:“他又犯了什么蠢了?”

    四爷笑而不语,只管品茶。

    胤祚放下茶杯,丝毫不客气地埋汰胤禵:“额涅,这可能是老十四打肿脸充胖子那。他一贯装的热情大气的模样儿,蒙古王公们要上下打点,保护他的军营上下要打点,偏偏他还要装着清廉的模样,将地方土司豪门富商们的孝敬贿赂,都拿来铺桥修路了。侄子们问他要吃的喝得穿的牛肉罐头解解馋,他也从商队里大量购买给送去……”

    德妃听一半撑不住了,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既然他是做好事儿,就再给他送去十万两银子。”又伤心道:“孩子们都可怜,出去了连一口牛肉罐头都吃不上。”

    四爷道:“当地有牛羊现杀就成,孩子们就是贪吃图罐头方便。额涅不用担心孩子们,也不用担心老十四,这银子我们来出。”说着话,从荷包里掏出来二十张大额银票,胤祚欢乐地接过来双手递给德妃:“额涅,大草原上猪肉没有,牛羊肉不缺的。”

    “你们出是你们的心意,我再给他一点儿,要他尽可能多买东西给孩子们寄去。天天的你们就哄着我,打仗的时候哪里有功夫杀牛宰羊?”德妃眉眼皱巴着,不光是心疼,还有浓浓的思念。接过来银票在荷包里收好,对两个看热闹的儿子苦笑摇头:“老十四呀,就是这么个蠢脾气,偏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幸亏有你们看着,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操心他。”

    “额涅,四哥和我管教他,您不心疼他就成。”胤祚哼哼。

    “我还有功夫心疼他?”德妃白他一眼,“你能好好的,要我安生几天,我就阿弥陀佛了。”

    “额涅~~”胤祚起身,上前一步摇着德妃的胳膊不服气道:“额涅,儿子今年春夏天没有犯咳嗽那。”

    “是哦,你好样的。再接再厉。一个你,还有你四哥一个。都能和老十四一样壮实大夏天抱着熊掌啃,我呀做梦也能笑醒。”

    “熊掌有什么好吃的?”胤祚不屑一顾。气得德妃轻轻拍打他胳膊一下。“我那是比喻,比喻大夏天能吃肉。”“肉也不好吃。”胤祚皱巴鼻子。德妃越发生气斜眼看他:“肉不好吃,就你们吃的草好吃?”“那是蔬菜,额涅。”胤祚不乐意地辩解。德妃冷哼一声:“蔬菜不是草?”胤祚:“……”

    母子两个斗嘴,倒是要伤感的气氛变得欢乐起来。德妃因为胤祚的一句话气极反笑。鬓上的白玉缠丝曲簪微微颤动,划过晶亮快乐的弧线。说不过的胤祚面色紫涨,在苍白上平添一抹生机饽饽,小儿一般地闹着德妃耍赖。

    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紫藤花开放后甘甜熟烂的芬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殿宇。坐在一边的四爷悠悠拣了一枚枇杷,剥成倒垂莲花的样子,浅浅从容地笑着。俊脸上不由地眉眼弯弯地舒展。

    据说胤禵到了西部变得更加活跃起来,“虚闲下士,颇有所图”。因康熙对前线官员将士一向重视,尤其年羹尧,胤禵便召见了年羹尧,“待以高坐,呼以先生”。期望通过年羹尧和康熙联系,使年羹尧在康熙面前为他进言,并以此来博得大臣和士人的好感,在朝野内外为他传播声誉。而在京城也确实有了胤禵贤能的传言。

    胤禵到了青海,对青海各部头目耐心说服:“尔等应谨遵皇父此旨,共相和睦,务以尔祖父等所遗礼法为要,各将军马、口粮、器械备办齐整,……惟此次受任以来,不敢存有私见,良者我必奏明皇父;如有恶劣不遵法者,我亦无计,当以法律治之。……”

    有关康熙五十八年复立胤礽为皇太子时的传言也有!康熙巡行塞外,因担心胤禩一伙聚众闹事,便命胤禩跟去,不让胤禵、胤禟、胤俄扈随。但胤禵设法要和胤禩一块去,他“敝帽故衣,坐小车,装作贩卖之人,私送出口,日则潜踪而随,夜则至胤禩帐房歇宿,密语通宵,情深意重……”

    “十四王爷虚闲下士,兄友弟恭”的故事陆陆续续流传出来,文武大臣们都奇怪十四爷这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做派,惊呆了有没有:十四爷您真不是这样的人呀!我们真不是瞎子。

    至于皇子们,大多猜到他可能真是被康熙那句“本来……老十……”刺激的。这句话太打击皇子们火热热的小心肝了,就连一心想去的老胤祉都万分庆幸,没有人举荐自己去西藏。

    可是熟悉十四爷的人都知道这故事半真半假,十四爷有能力更有私心。可这故事要老百姓喜闻乐见啊,故事越传越凶,皇家女眷们,各家命妇们也都知道了。雍亲王府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四福晋听着各种版本的流言故事,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几乎有瞬间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仿佛一个水球被人用力摁到了水底,又遽然腾了上来,又遽然被摁到了水底……沉沉浮浮的,那种无可言喻的刺激。良久她醒神过来,已是含了克制的喜悦和欣慰。

    “这不是真的吧?”

    陈格格摇头道:“真真假假,能传出来这么多,总有真的。”她也是一副迟疑不安的面孔,“只是,此事还是不要再流传下去为好。”目光看向年侧福晋。

    年侧福晋旋即明白,若被其他大臣知晓十四阿哥和她二哥亲近,只怕更要自家爷孤立,毕竟他二哥不光是自家爷亲近的大臣,更是四爷大舅子。

    其其格在旁蹙眉凝神道:“流言传出来,朝野上下敌我不分都是看热闹。若年大人真的和十四爷走得近,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四福晋睨她一眼只不说话,径自摇着团扇,把本就清凉的风扇得凉意更深。完颜格格钮祜禄格格和耿哥哥等人微微变了脸色,陈格格劝说道:“其其格这话错了,现在年大人和十四爷走得近是应该的,办差那,都是为了朝廷。究竟是办差打仗要紧,还是敌我之分要紧!”

    陈格格这话说得急,连一向温良娴静的神色也见厉色。其其格自知失言,低了头再不敢言语。却又倔强地抿着唇。

    身边年侧福晋缓缓摇着团扇,轻盈的凉意如拂面之风,带着殿外漏进的几缕花香浓郁。“分出敌我自然要紧,否则敌友不分,岂非如置身悬崖。只是要以二哥和四爷的情分做赌注,我是万万不能的。其实要分这敌友,实在也不必牵扯上办差打仗。”她的唇角轻扬起柔软的弧度,“姐姐妹妹们都放心,我自有安排打算。”

    闺中女儿不让须眉。年家的年希尧、年羹尧都是朝廷大臣大将,年侧福晋也是才华横溢,胸有天地经纬。

    四福晋和年侧福晋联手,这故事就变成了,原来是四爷写信给年羹尧,要他全力配合十四爷做事。

    听故事的四九城人听到反转,越加兴奋地扒拉皇家兄弟情。

    四福晋和年侧福晋再送上大八卦:康熙五十八年十四爷私自跟去木兰,也是四爷等兄弟明知道十四爷的动静,帮助他瞒着康熙老佛爷。

    得嘞,这故事反转的。有条有理。否则侍卫太监们那么多人出巡,十四爷能不被发现吗?

    四九城人睁大眼睛兴奋地说着皇家八卦,早就对老十四不满的八福晋紧跟着凑热闹,在百姓情绪高涨的时候又有爆料出来,十四爷劝说拉拢青海蒙古王公们,那当然是十四爷的能力啊。十四爷有能力年轻身体好能奔波,所以四爷等皇子们才一起举荐十四爷去西藏呀,要不然哪个皇子不想去?

    得嘞!

    四九城老少男女心服口服了。

    兄弟齐心,好样的!

    皇家兄弟们,目瞪口呆。

    四爷听说了,只是一笑。

    一大早的,四福晋早起来梳妆完毕,见四爷醒来了,捧着新做好的衣服到床前,语笑嫣然:“爷,我们姐妹不是要干涉政务,可这关系到我们一家亲友和睦那,也算是我们的事情。爷您说,万一年羹尧被流言缠绕,年妹妹在府邸里多难过呀。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抖着手上的衣服:“爷您看,年妹妹给你亲手做的衣服,道歉请罪那,您就别生气了。”

    四爷迷瞪眼还没彻底醒困,模糊说道:“什么话都要你们说尽了。爷只有一句,你们做的都是对的,想做什么爷都大力支持。”

    四福晋抿嘴儿笑,照顾他洗漱梳头,看他领着孩子们打拳读书回来,给他换上这新衣服,站远点儿一看,脸上不乐意了:“年妹妹怎么给爷做这个颜色?太嫩了。也不怕爷在外头勾搭小姑娘。”

    四爷:“……”

    刚换好衣服跑来正院准备用早膳的小米粒小糯米等闺女,扶着门框哈哈哈大笑。

    四福晋便红了脸。

    这一日是休沐日,天气甚好,春日午后的蓝天白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得越发清亮。空气里残存着雨水清甜的气息与春天盛开的花朵才有的甘美纯熟的热烈芳香。四爷一袭柔软轻薄的玫瑰紫宽袍大袖长袍,整个人似裹在一团晚霞烟雾之中。领口亦只绣几朵枝叶雅致的浅色兰花,配白色圆领里衣,金玉腰带上零星点缀几个荷包玉佩璎珞,长身玉立、目光深邃,朦胧如烟霭,直如新柳细芽,临春初绽。

    宁寿里静悄悄的,偶尔听闻几句笑语声传出来,正是康熙陪着皇太后在说话。

    皇太后和康熙夸老十四:“孩子们要吃什么,他问商队买什么,是个疼孩子的好叔叔。弘晖一群孩子写信来,直夸十四叔好。”

    康熙端坐,手上给皇太后剥瓜子,一身悠闲的家常蓝袍,脸上一派的安然。

    前线战事进展顺利,沙俄不敢动兵,这要他少了一桩大心事,脸上眼里不自觉的都是笑儿。

    “弘晖顽皮,估计就是老四和老六教导的,要他们十四叔做好后勤,稳固后方。”

    “这样才好,难道叔侄争抢着打仗?”皇太后觉得弘晖顽皮的很对。手上小金勺子舀一口瓜子用着,康熙的孝顺要她老人家越发开怀,又说:“老四筹备两路大军的粮草,这些日子可有累到了?”康熙点头又摇头:“他呀,一肚子鬼心眼。累是累了一点儿,可也没怎么累,户部的人事都是好的,做事麻利,下面哪个环节的人也不敢得罪他,他安排好就成了。”

    皇太后放了心,可还是不乐意:“打仗打仗,打的就是粮草。可是外头都疯传前线大捷,老十四的风光,谁知道老四的辛苦?”

    康熙咳嗽一声,厚脸皮道:“这是他能者多劳。若将户部放给其他人,或者将粮草的事情放给其他人,满朝不放心,朕也不放心。最后不还是他来管着?”

    “就欺负他实心眼办差。”皇太后嘀咕一声,“近二十万大军西出阳关,这可不是件小事情,人嚼马用的,还有火器、棉袍盔甲药草油盐酱醋的,哪一样儿不要操心?可怜见底,孩子们在前线吃一口牛肉罐头都要老十四去买,可见他们打仗的时候没有吃小灶,和将士们一起吃用那。”

    康熙也心疼孩子,无奈道:“孩子们长大了,该吃苦就要吃苦。没吃过苦,哪里会珍惜白面大米锦衣华服的好日子?否则呀,现在有我们管着,等我们管不了了,他们就开始奢靡了。”

    “我就是心疼呀。弘晖的福晋人选,皇帝,你可要好生地选。他都二十了。今年再不回来成亲,将来比他阿玛生娃娃都晚。”

    皇太后埋怨地看着康熙,没看清楚身体后倾凑远一点,康熙立即从筐子里给她拿一个老花眼镜戴着。

    皇太后看清楚康熙脸上的不以为然,很是生气。

    这一年冬天过来,她眼神越发不好了,身体越发不好了,却用力地坚持着,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着弘晖娶妻——弘晖的福晋人选,最是说明康熙对老四继位的态度。更何况,她还想抱一抱弘晖的小娃娃。

    “皇帝,你到底选了哪一家的姑娘?老四都多大了,还没做玛法。比别人做阿玛晚,比别人做玛法更晚。”

    康熙正要说话,宫人来通报雍亲王来了。皇太后笑道:“快要他进来。”

    四爷进来行礼请安,皇太后抬抬眼镜看直了眼。康熙手指着他,对皇太后笑道:“皇额涅您看,就他这模样,到了大街上人都以为他十八还没娶妻那。哪里像是要娶儿媳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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