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三日后才回了京城,带回来的犀族信件写得字字血泪,竹岚的母亲,曾经的首领夫人,以南疆外一处犀族居住了数十年的堪舆图为献,请求即刻严惩卢家及公主。

    勉强平静了几日的朝堂又被掀起风浪,朝堂众人争论不休,但却不是为了给卢家说情,而是争论那堪舆图的真假。

    此前对皇帝心思的斟酌仿佛就是一场笑话,一屋子人甚为默契地一同将皇帝的意思抛诸脑后,就连皇帝自己,眼睛里也只能看见那堪舆图。

    时黎被从府中匆匆叫走,直至深夜方归,这时候苏琅琅自是不能安心睡下的,洗漱之后换了衣裳,只披了件披风在床边坐着,心不在焉地听着绯云给自己念话本。

    “这本子姑娘都看过许多回了。”她将书册卷着,眼睛也不往上边看,这本子莫说是苏琅琅就连她都快要会倒背如流了,三不五时看上一眼,几乎就能流利顺畅地将整个本子给说上一遍。

    苏琅琅拍拍身边的床榻,示意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坐上来陪自己说说话,“我们两也许久没这般说话了。”

    从她及笄那日后,她们两人便极少这般并肩而坐,安安静静地毫无遮掩地说话了,如今对程家其余一众人等的处置已然全部落定,程循也是郁结于心并无长久之相,她心中的恨意便也少了些许,能静下心来说说心事。

    加之绯云与长青的亲事已经落定,就在明年九月里,那刚好是京中气候最适宜的时候。待她嫁了人,便就是正经的将军夫人,日后再想这般一起说话,总是不能的了。

    “原本改预备着这几日空下来替你将户籍改了,谁知青芜回来的这般凑巧,只能让你多等上两日,待改了身份,旁边的院子就拨给你一人住着,也好安心待嫁。”

    她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谁知绯云踟蹰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只肯坐在床边的踏板上,苏琅琅见状干脆也起身去坐在她的身旁。

    地上寒凉,她还顺手给两人都取了蒲团垫着,“程家覆灭,你不知晓我有多高兴。”

    许久不曾见着她这般喜形于色,绯云虽觉程家罪有应得,但也不必这般外露给旁人看见,倒显得她家姑娘心胸狭窄似的。

    不过以她家姑娘如今的身份,也不必太过在意什么名声,王爷如今可不止是能用权倾朝野来形容,这历朝历代能代皇帝直接处理的朝政的朝臣实在少有,就连能做到这般的储君都没有几个。

    “姑娘高兴,奴婢也高兴。”

    她是听长青说,程循病得极重,内里暗卫营的人捂着消息,外头禁卫军的人又不让旁人随意进出,原本不过是郁郁寡欢,食不知味,现下已经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没有大夫悉心医治,也没有随侍时时看顾,更不能出门随意走动,憋闷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即便是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听长青说,驸马也就这些日子了。”

    为防程循在这节骨眼上出事,长青日日都要去看上一眼,他虽用不下膳食,可能喝得下汤药,公主府的厨房里日日都熬着续命的补药,每日都是长青盯着人给他灌下的。

    “那很该再去送他一程。”苏琅琅一遍遍捋着自己柔顺的头发,“也免得他就这样孤零零地一个人过身,也太过便宜他了。”

    上回去见时黎,绯云便是悬心的,不过因着是王爷的提议,她也不便多说什么,现下只有她们两人,说起话来也随性一些。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侧过脑袋去看苏琅琅,“驸马罪有应得,姑娘随他去便是,了不起遣个人盯着,何必非要走那一趟,说上那样多的话,没得伤了自己的福气。”

    苏琅琅拧着发丝的手一顿,似是没想到这丫头心里还想着这事,她自己好似都没想过这事,重来这一回,除了小心谨慎地一步步算计,好似从没有想过什么旁的。

    绯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因果福报之类的话,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从前不是最不喜欢看经书经文的,现下倒是对这个有了兴趣。”

    “也不过就是听王府里的嬷嬷们念叨过几次,就记在心里了。”她随口扯了个由头搪塞,不愿提及是为着上次岩阳寺求签不吉一时而看的经文,“终归姑娘也是也是求神拜佛的,听一听也没有坏处。”

    “人活这一世,也只求这一时顺心肆意罢了,哪儿还管得了日后。”

    “说得有理。”时黎方才回府,在外间听了好一会儿才弄出动静来。

    苏琅琅起身就往外迎接,口中还不住嗔怪他吓了自己一跳,“看得出青芜带回来的消息要紧了,你都这般夜了才回了府,也不知余下的那些大人们何时才能到家。”

    “他们怕是回不了了。”他脱了圆领袍,赶着又换上另一件黛蓝的衣裳,看着似是还要出门的模样,“左右宫中多的就是屋子,让他们住在大明宫周围,也都还算方便。”

    皇帝留人议事或是深夜召朝臣入宫,总归也是要给他们准备歇息的地方,大明宫四周有厢房十六间,怎么也是够这些大人们住的了。

    “这是还要出门?”苏琅琅顺手给他整好衣衫,挂在一旁,“事情还未商议好吗?”

    “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去前就猜到结果了。”

    青芜的信件与堪舆图一交入宫中,他便猜到商议的结果如何了,没有一人能抵挡这东西的诱惑,尤其在多位武将一道验证了这图的真伪之后。

    能拖拉这样久,不过也就是一群贪图名利的朝臣们,想尽各种法子给自己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现下内宫已经乱成一团,皇帝在所有的事上都做了退步,却唯独不肯废后,而皇后现下的处境与被软禁其实毫无分别,朝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而对卢家要求严苛了起来。

    所有的处置提前,一应判了秋后流放处决的,全都提至半月后。因着安南成婚后行事越发嚣张,皇帝也下了旨意,要让他们夫妇合离,收回公主府,将安南重新接回宫中安置管教。

    “安置管教?”苏琅琅捏住他的衣袖往下顺了顺,“这是寻了个好听的由头接回宫中软禁了?”

    “差不离叭。”他握住揪在自己衣袖上的纤纤玉指,眼睛往外一瞥,“我现下就得去大理寺将此事给办好,你可要与我一同前往?”

    “一道前往?”

    一道前往去看戏她自然很是乐意,甚至于她还想说上两句皇帝不愿让时淼知晓的事,只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这些日子时黎的意思她也能猜个大概,约是不愿意自己对时淼太过苛刻的。

    故而他主动提出带自己前往大理寺,苏琅琅只觉得惊讶,而不知应当做何反应。

    时黎见她不应,只以为自己多问了这么一句,“罢了,大理寺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夜里更是鬼哭狼嚎得厉害。”

    “略等我一会儿罢,换身衣裳也快得很。”

    既然是漏夜前往大理寺,她便不能光明正大地穿着自己的衣裳了,未免旁人说时黎侍宠生娇,行公务还要带着不相干的人一道前往,她倒很是机灵地翻出一套时黎的衣裳来。

    宽大的外裳裹在她的身上看着很不合宜,好在绯云在腰间折了几道,又用宽长的腰带将衣裳裹紧,这才勉强像些样子。

    也幸好是在深夜,再罩上一件斗篷,几乎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姑娘当真要去?”绯云一面替她整理着衣裳,一面低声叹气,方才刚说了去公主府的事,这下可好,时黎直接又将人带去大理寺了。

    她只是不敢在时黎面前说些什么,不过在苏琅琅面前低声说上两句还是敢的。

    苏琅琅也学着她的样子,压着嗓子用气音安慰了两句没事,“夜深了你便去歇着不必干等,院子里自有守夜的丫头,没得让长青知道了,以为我不体恤你辛苦,日日只要你在身边。”

    “奴婢和姑娘说正经事,姑娘怎么随口浑说别的。”她略皱眉头脸颊羞得通红,“姑娘愿意去便去罢,只是当心莫要被伤着了。”

    “你且安心,有王爷我在一边看着,谁也伤不着你家姑娘。”时黎将她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五六步的距离,这主仆两人的声音再低也挡不住这话一个劲地往他耳朵里钻。

    苏琅琅轻啧一声,还不忘白他一眼,他也全不在意,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成想夫人穿这衣裳也是好看得紧,日后若得空,倒是可以多裁上几件。”

    “哪里还能特意去做这样的夜行衣,今日也是偶然之举,总不能将深夜四处游荡这事当做寻常罢,我可不愿被禁卫军带回去审问。”

    京中宵禁森严,今日他领着皇命尚且可以仗着身份带着自己一道出门,日后可就不成了。

    “你若愿意,日日都出门游荡也是无妨的,左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

    苏琅琅拢住绯云给自己罩上的斗篷,不愿搭理他的这般戏谑,“浑说什么?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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