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思妤离开后,院子里恢复了一片宁静。哑仆眼望着她,两手在她面前比划两下。顾晗摇摇头,被她这么一搅和,她已然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萧思妤这丫头打探消息的速度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不禁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有关长霁侯与秦婵定下的娃娃亲。原以为是谣传,现在看来长霁侯是有这个打算的。顾垣和萧思妤相处不过几月,她这般急匆匆地来要人,又为了什么?看刚才那个架势,那眼神像要把她要生吞活剥了似的。
刚才那两步跑得一点也不像个病秧子,她还真是小瞧她了。可转念一想,在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她还能活下来,想来也是个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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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纱罗帐,余音袅袅。
萧允翳缓缓醒来,鼻间萦绕着药草的清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头疼舒缓了不少。她伸手探去,身侧的锦被一片凉意,枕边人不在。她侧身望去,透过轻纱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寝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平蔺一听,立刻放下书走到床前,他掀开纱帐,满眼欢喜地说道:“陛下醒了?”接着,他把瓷玉的漱口杯放在她手中,自己则起身去取挂在一边的朝服。
萧允翳见状按住他的手臂,抬眼看了看天色,距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她想再待一会儿,于是轻声说道:“等等。”
平蔺手一顿,重新回到她身边,等她漱完口,才开口道:“刚才唐主事传来消息,臣侍的娘亲一早就候在殿外了。”
萧允翳吹着茶盏上的热气,眉眼一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平楚桃?”
平蔺点点头,局促不安地看着她,柔声劝道:“陛下要不去看看?”言语间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萧允翳不高兴。
待他说完,萧允翳又看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平蔺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拿朝服。
萧允翳抿了口茶,脸色陡然一变,浑身带着冷意。
平楚桃跟着唐主事一路来到御书房,靖煊帝正在里面看折子。唐娥小声说道:“大人请。”说着推开了门。
她一进屋子,便立刻跪在了地上,倒吓得唐娥后退了一步。她把奏折举过头顶,直截了当地说道:“臣有事要奏!请陛下过目。”
唐娥接过折子递到萧允翳的面前。她没有立即打开,反而问道:“是什么?”。平楚桃愣了一下随后应道:“回禀陛下,是有关朱雅月一事。”她也不主动去挑明,只是说了一个大概。
“哦?”萧允翳的肩膀落了下来,手肘放松地斜靠在扶手上,饶有兴趣地问道:“那爱卿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平楚桃依然跪着,膝盖有点疼,而此时的靖煊帝却没有任何想要她起来的想法,她只得继续回答,“老臣派去的人只生还了一个,折。臣想朱雅月应该已经有所察觉,如她一旦起了造反的心,这件事就不好办了。”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据臣所知,她的侍郎和女儿现如今都在京中,可以作为人质。”
萧允翳微眯着眼睛,仿佛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随即打开了折子。
片刻之后,萧允翳提起笔来,在折子上批注一笔,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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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西关的事可大可小,早年沉寂下来的肥差,如今成了烂摊子,聪明的人不会想去插一脚。
今日的早朝,每个人心怀鬼胎。韦徊早已看出来平楚桃的心思,她心不在焉地站了一个时辰,什么也没听进去。
宿霖的病一直没有好转,于是整个朝堂上就成了平楚桃一派的主场。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与靖煊帝一唱一和,短短的时间里,主角配角就把这戏唱了下去。
一场戏,要想把它唱得淋漓尽致,这写话本子的人,就要算计好每一步。
平楚桃想着,若是这戏台子搭好了,那她姑且也能做一做这丞相梦了。而这次斛西关能活下来多少人,就得看老天的造化了。
平楚桃等了半日,终于等来了执卫司传来的消息。她既希望顾晗能插手,又恐她查得太深,一旦这次马失前蹄,恐怕连自己都要被牵连进去。
可人一旦有了欲望,就像微蹙的火苗渐渐燃成的熊熊的火焰,如飞蛾扑火都是徒劳。
顾晗离宫后,在城里转悠了半晌。路过馄饨摊时,小二一见到她,立刻笑开了眼,招手喊道:“小娘子,吃一碗?”
顾晗本想拒绝,脚下却像黏住了一样,不肯再走一步。“好嘞。”
店小二擦着桌子,引着她坐下,向后张望:“咦,那个小公子没来?”顾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身后空空如也,只有黒缨呼哧呼哧地站在她身后。“贪玩,在家罚抄呢!”
她馋得吃了两碗,心情忽然大好。谢过店家后,扬起马鞭,扯着缰绳拐了个弯直奔城东门。店小二在她身后大叫:“小娘子,下次带上小公子!”
训练场上,榷组的孩子们刚打完木桩,正在休息。遥望远处骑马而来的人,纷纷站起来张望着。顾晗放慢了速度,刚进门,一眼就看见了顾垣。其他人都站起来低下头向她行礼,而他反倒坐得安稳。
廖言言小心地抬起头,见她扫过来的视线正看向顾垣,悄悄地踢了踢他,“快起来!”
顾垣直勾勾地盯着她,腾地站起来,却仍然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行礼。此时他的眼睛里像喷了火,顾晗勒紧缰绳,“吁”的一声,黒缨停在了他们面前。
此时日头毒辣得很,刚打斗完的孩子的脸都被晒得通红。见到她大气不敢出一声,乖巧地站在一起。她瞧见顾垣,几天不见这脸也晒黑了,个头也长了不少,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
顾晗心中冷哼一声,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只是不与他计较而已,“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甩着马鞭,把马肚子一蹬,绝尘而去。
待她一走,如临大敌的榷组终于松了口气。顾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坐回去继续休息。
她在校场周围转了一圈,终于在一棵老树底下找到了邢兰。她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草,悠闲地打着盹儿。
顾晗悄悄地走近,趁其不备抬起就是一脚。邢兰耳朵一动,猛地睁开眼睛,身子顿时一扭躲开她的攻击。动作虽然不大,但她却忽然叫出了声:“哎妈呀!”原来她挪了一寸后,身子正巧落在一颗石子上,戳住了她的后腰。
“活该!”顾晗笑着奚落她。
邢兰坐直身体,一掌拍到她的小腿上,“笑我?”说着便要去挠她痒痒。她左扭右扭地避开,还是笑得止不住声。
许久没有这样打打闹闹了,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顾晗坐在她的身旁,也从地上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唯有在她面前,顾晗才会显得生动起来,看着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听说你明日要去北域?”邢兰侧目望着她,“办几日?”
顾晗嚼了两下,望着前方:“不知道。”有些怅然的语气。
邢兰沉默不语。她了解顾晗,只有在她不确定任务成败时,才会回答模棱两可的话。
这次的任务恐怕不简单,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带几人?”
顾晗一口吐出嚼烂的草根,伸出手比划:五个。
“把宓竹带上。”邢兰想了半天提议道:“她报信最是及时了。”
顾晗点了点头:“也好。”说着她拿出一张字条放在她手中,沉声道:“上面的人,不能留。”
说着她起身站了起来,拍拍外袍上的泥土粲然一笑:“那姐姐可要等我回来。”末了,又顿了一下:“那小鬼就交给你啦!”
邢兰啐了她一口:“别整得像临阵托孤似的,滚滚滚,别在这碍眼!”顾晗朝她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月朗星稀,顾晗带着一小队执卫,悄悄地从城北门出发,一路骑马向北疾行。
而此时,在西市坊间,一处不起眼的家宅。两个衙兵蹲在门口,边啃着饼,边埋怨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哦!你看看她,吃穿不愁,而咱们,就得守在门外,心酸呐!”另一个人碰碰她:“我去上个茅房,你先看着。”说着佝偻着腰,向暗处走去。
呜呜的夜鸦叫了两声,独自守在门口,衙兵听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啃两口饼,实在干噎的难以下咽,正要扔掉它,谁知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衙兵看也没看,拿腔拿板的官威显露了出来:“滚远点。”话音刚落,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壶酒。
衙兵抬起头,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她却瞧见了那人腰间上的玉牌,字她认得不全,但这个姓氏她还是见过的。她连忙站起身来,生怕惹怒了她,哈腰点头地赔礼道歉:“对不起,是小的眼拙,没认出您来。”
“喝点吧!”她一顿,柔声道:“暖暖身子。”说完她便走了。
衙兵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砰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不多时,里面人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一个黑衣人点亮了火折子,在黑暗间朝那座家宅扔了过去。一盏茶的工夫,宅子火花四溅。
瓦砾烧焦地味道离很远都能闻到,解手的衙兵飞快的跑回来,整个宅子已经烧掉了大半。四处响起了救火的声音。
第二日,裘开凤闻讯赶来赶来,宅子已被烧成了空架子。她怔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心想完了完了,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斛西关逃出来的那个流民。
被火熏得乌漆嘛黑的院子里,只有一个人的尸体。她颤抖地去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两眼一抹黑,差点昏了过去。
尸体变成了焦炭,那她也快变成尸体了。
“谁?是谁的干的!”她狠狠踢了一脚呆坐在一旁的衙兵,两人吓破了胆,抖成了筛子。
“说你呐!连个人都看不住?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衙兵支支吾吾地说道:“小的一直守在外面,什么也没听到。”
“守在外面?”她指着衙兵,气的脑袋一片空白,扬起手掌挨个扇了一嘴巴。
“废物!”裘开凤气疯了,抽出一旁衙兵的刀就砍去。她这要如何向上头交待!难道她这辈子的仕途就要毁在这了?
这一打不要紧,其中一个衙兵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过,昨晚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可疑的人。”话音刚落,从里头跑出来的衙兵搜出了一个腰牌。
衙兵努力的回想着,那腰牌上的字,待看到裘开凤手里的东西时,顿时喊道:“就是这个,她给我的酒,喝了两口就晕了。”
裘开凤睁大眼睛,仔细一看,那腰牌玉瓷剔透,不是寻常人家所拥有的,而那上面的字赫然写着:韦。
她一把扔掉这烫手般的东西,慌了神。只见那玉牌在地面弹了两下落实了。接着,一双缎面的绣鞋出现在眼前,裘开凤抬头看去,当朝参知政事平楚桃正好整以暇地看向她:“裘大人,早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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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山上的春萝观近来十分热闹。临近会试放榜,各地而来的莘莘学子都盼着高中,于是这远近闻名的春萝观便成了她们祈福的好地方。
为了好彩头,上山的人通常会选择临东的路,避免再碰到贡院。
东面的山路早已修葺完备,到了盛夏时节,蜿蜒的山路上,铺着青灰石板的台阶,直通向青萝观。
春萝观香火旺,自然去的人就多。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连绵不尽的白色烟气从观中四方升腾起来,百尺之外,犹如置身在云雾之中。观中的主持每逢初一才会开课,讲些佛经,道些禅理。慕名而来的人,也都挑着些好时候来。
春萝观后院,有一座独立的厢房。
萧允翳站在院中,静静地听着从远处传来的诵经声。片刻之后,经文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前方高高的角楼上,两位尼姑一前一后,用木锤撞响了铜钟,响了整整十声。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这时一个尼姑走了出来。“阿弥陀佛。”她一只手立在胸前,朝她一礼:“施主请随我来。”
穿过偏门,眼界顿时开阔。池桥下水声淙淙,远处凉亭之外,瀑布飞挂,涧水奔腾。
池桥上坐着一人正在垂钓。她谢过老尼,径直穿过池桥,走到了那人身边。只见她两手握拳行礼,恭敬地说道:“母皇万安。”
她眼前的人,正是靖国已禅位的太上皇——-萧英喆。
她穿着一身灰布长衣闭目坐在藤椅上不闻所动。谁也想不到,堂堂的靖国太上皇,却藏匿在这道观中。
萧允翳不敢催促,只好等在一边。她看着池中的游鱼,它试探性地碰碰食饵,两三次后方才一口咬住,嘴巴被鱼钩钳制住了,它拼命地向后挣扎。
萧英喆手中的鱼竿动了动,她忽然睁开眼,一把提起。“哗”的一声,一条红色锦鲤被钓了上来。她提着鱼线看了看,随后放它回到了池中。
“游鱼为食,人以为利。”话毕她收起鱼竿,“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萧允翳一愣,垂下的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成拳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自己依旧是这副态度。“母皇,我”她的声音颤抖着,努力克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
她回过神来,萧喆英已经走远了,那抹灰色的背影和她年少时的记忆重合了。不管自己有多努力,在她的眼中都是一文不值。
萧允翳站在原地,紧绷的下颌,咬牙忍着不甘的情绪。她的指甲嵌在肉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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