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树梢,发出扑簌簌的声音。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乌云蔽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连天的暴雨就倾盆而下,打得人措手不及。
平蔺刚走到后花园,被暴雨困在华亭中,他和身边的宫伺边望着雨,边等着它停。
雨势开始渐大,来往的宫女宫伺们四处逃窜,样子看起来相当狼狈。片刻后,整个宫道上一个人都没了。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平蔺轻轻叹口气,宫伺在旁边安慰了几句,他瞥了一眼,缓缓的踱到石桌前坐下,蹙眉坐立不安。
宫伺见他眉头紧蹙,上前说道:“侍君,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小伺去给您拿把伞吧!”听到他的话后,平蔺不禁望了望亭外的状况。雨水非但没有小的趋势,这会儿反而越下越大,他担心圣上那边等得久生怒,思虑再三,只好点点头让宫伺去了。
宫伺一走,亭子里就剩他一人。看着外面的雨帘,他不禁惆怅起来,掌心轻抚着自己的小腹,两眼看着前方愣神。前些日子派人去打听,小妹至今还没有消息,现又加上娘亲北上,他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正想着,一个尖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平侍君安,老奴可算找着你了。”他听得浑身一颤,转过身来,亭外两三个人,穿着一身酱紫宫衣的王阿公站在外面,浑身带刺般地盯着自己。平蔺低垂着眼,目光移到自己的绣花缎面的鞋上。
王阿公见他的低眉顺眼的样子,甚感满意,连带下巴也扬了起来。他身后的人把伞抬高了些,仍然弯着腰,恭顺地候在他后边。
因着雨天,后花园早就没人了。除了他们这里,压根无人经过。平蔺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可是凤太后有事?”
王阿公斜眼看他,微微颔首,“随老奴来吧!”自始至终,他连个请安的姿势都没有做。
平蔺顿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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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允翳批了几道折子后,感到有些乏力,她身子斜靠在扶手上,眉心紧扣。过了一会儿,看得差不多了,招来唐娥,“把这个传给傅太医。”
唐娥走后,大殿内安静得出奇,这空荡荡的大殿显得更加寂寥。她提笔写了两个字,笔劲不重,横不似横,竖不成竖,好好的一幅字帖毁了。内心烦躁,扔了笔盯着案上的折子发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今日答应了要见平蔺,迟迟不见他来,倒有些担心。她吩咐人去迎一下,片刻后,宫伺回来禀告:平侍君被凤太后身边的人带走了。
凤太后身边信得过的人只有王阿公一个。他是跟着凤太后从府上一起进的宫,连她看着也要敬上三分。想起以往的些许事情,她还是有些担心,处理完手头上的折子,摆驾去了永寿宫。
这边,平蔺一路跟着王阿公向凤太后的寝殿走去,想着圣上那边,他隐隐有些担心。这一恍神没瞧见突然停下的王阿公,差点撞了上去。王阿公白了他一眼,指着殿门,“进去吧!”他的声音冷冷地,不等他回话,自己先走进去。
平蔺看看自己身上的衣冠,半边都被雨水打湿了,鞋面上沾了水,鞋里面已经湿得不行,稍稍整理了下仪表,才进去。
寿康殿内,着了满屋子的晚灯。比平常的白日还要亮堂。正前方的卧榻上横着凤太后--常禹舒。小方桌上的沉香燃着,他懒洋洋地倚在一侧,支着脑袋眯着眼,似睡非睡。
王阿公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在耳旁轻声一番,他就势点点头。王阿公扶他坐了起来,待看到眼前的人时,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不甚欢喜。
平蔺心里清楚凤太后对自己的看法,当初他的表侄子因为自己终身不可入宫,这事一直是他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这些年时不时地提起来,尤其是在看他不顺眼的时候,总是变着法子找茬。
这份怨恨可不会一时半会儿地抹杀掉。吃得亏多了,平蔺渐渐地在宫里就变得谨慎起来。虽然平楚桃这些年在朝中的权势不断壮大,可终究是没有深厚的背景,在树大根深的外戚面前,亦如草芥一般,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娘家添麻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他比谁都懂。
正因为如此,他尽量躲着凤太后,即使远远地看见他的轿辇,也会绕远避开。今天,舒太后是专门派人“请”他过来,根本躲不及。
想着想着,凤太后已经理好了发髻,朝他微微一笑道:“最近怎的都看不到蔺君,想着有些上好的布料,便命人请你过来,来来来,别拘着,坐吧!”
“是。”平蔺嘴上应和着,心里还是咯噔一下,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舒太后眼一挑,王阿公便命人抬上几匹布。陆陆续续进来的宫伺捧着布匹依次排开,尽管料子都是上乘的,但这样式却不是最新的。
平蔺只瞅了一眼,心里明白,这些样式是前年江南等地上贡的布匹,他看见凤后穿过,就在那年冬至宴上。他本以为舒太后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拿出了东西,还大方地拿出已经过时的料子来打发他。
“你来看看这些,可有中意的?”舒太后押了口茶,抬眼看他。
平蔺起身从布匹前走了一圈,指着其中一匹蓼蓝的料子,接着微笑着福了福身子,道:“臣侍挺中意这匹布料的颜色,谢过凤太后。”
“嗯。”舒太后敷衍地说了一个字,却没让他起身。
在场的人都像在看戏一般,王阿公笑得眯着眼,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平蔺咬着牙保持这个姿势不敢乱动,坚持了大约有半刻工夫,腰间已经开始发酸,小腿打着战,仍不敢挪步一分。
“父皇可真有闲心。”伴随着话音,萧允翳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殿中正福着身子的人。她眉头一皱,随即面向凤太后,立刻换了个表情,眉间舒展开来,开玩笑似的说:“这怎的?”
舒太后怔住了,没想到她来得那么快,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得维系仅剩的笑容解释道:“这不正谢恩呢!你就来了。”他看向平蔺,冷声道:“起来吧!”
“是。”平蔺依言直起腰,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寿康殿内,因为萧允翳突然而来,气氛变了个样。舒太后见她面上虽带着笑,但仔细看,眼里却透露出一丝冷漠和不满。
“你先回去吧!我同太后有话说。”萧允翳示意了个眼神,平蔺瞬间领会。他点点头,便要走,这时舒太后张口要阻拦,不想却被萧允翳及时拦了下来,“还不快走?”舒太后嘴角微微抽搐,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
他走后,殿内安静了片刻。舒太后挥退了其他人,只留王阿公在身边。萧允翳摆弄着冒热气的茶盏,忽然低声说道:“前几日,去看了母皇。”
舒太后微愣一下,失去了刚才的从容。在见到萧允翳时,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他看向女帝,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他慌忙避开她的眼神,这种被一眼看穿的感觉特别不好。
萧允翳太清楚他的心思了,倏地阖上了杯盖,紧盯着他说道:“母皇一切安好。”舒太后如坐针毡,根本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人的消息。她话音刚落,他便作势打了哈欠。
“呃,啊,那就好。”舒太后顿了一下,吱唔地回答她。
“父皇只要保重身体,后宫的事一向由凤后处理,您就不必多操心了。”说着她起身就走,连句离开的场面话都没说。
她一走,舒太后犹如从热锅上下来的蚂蚁,瞬间活了过来。他扶着一旁的王阿公起身,嫌弃地望着萧允翳离去的方向,白了一眼。
“平侍君就这么放过他了?”
舒太后冷冷地说:“他今天走运,之后再寻机会,来日方长。”他顿了顿,指着里面,“小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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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蔺一踏出寿康殿的大门,几个宫伺围了上去,回宫取伞的宫伺见到他憋着哭腔说道:“主子,可算找到你了。”
平蔺安慰他几句,唐娥见状连忙走过来,“圣上传话,让小主先回去。”他点点头,让宫伺抬着舒太后赏的那匹布,顶着雨走回宫里。
唐娥望着他雨中的背影,不由得暗自感慨:这平政事北上之后,恐怕平蔺的日子就不好过喽!她摇摇头,转身走了进去。
当日午后,傅太医顶着瓢泼大雨,到了霖相府门。她奉圣上旨意,亲自为霖相号脉诊治。时隔两个月后,相府传来好消息,霖相的病情好得差不多了。
于是在平楚桃北上的三日后,宿霖解了假,重新开始上朝。宿霖回朝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新梳理科考事宜。
这日,国子监迎来了宿霖的轿辇。即便之前得到了消息,但当她突然出现在国子监时,还是令姚钰等人大吃一惊。她想起平楚桃临走前的话,不免开始暗暗担心。
宿霖坐在首座一言不发地喝着茶,姚钰等人在下面候着,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摸不清她今天来的目的。她悄悄地打量着霖相,哪里有大病初愈的样子,看起来精神好得很。她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等着霖相的发话。
“殿试的学子复核完了吗?”宿霖看着手上科举中第的名册,才翻到第一页,就看到了几个名字。她抬眼看向姚钰,等待她回答。
姚钰冷不防被点到名字脸色一凛,迟疑了片刻后斟酌着答道:“复核完毕,早先平大人已经将名册呈交给圣上了。”说完后,姚钰默默地擦了把冷汗。她完全是按照平楚桃临走前交代过的回答,本以为霖相就随口问问,毕竟之前掌管科考的事一直是由平楚桃负责的,霖相肯定不会插手。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霖相非但没有就此止住,反而继续步步紧逼,“名册给我看看。”
姚钰一愣,这下她也有点不知所措。她环顾一圈,其他人都低下了头,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宿霖紧紧地注视着姚钰,她知道她这个人有多滑头。
只见姚钰缓缓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去取名册给她。然后立在霖相一旁,惴惴不安地看着她一页又一页地翻看。
半晌,宿霖啪的合上了名册还给她,“就这么办吧!明天放告示,大榜三日后张贴在贡院外。”
姚钰边接过名册边看她,心想:未免有些太过顺利。
其实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霖相离开国子监后,她们才长舒一口气,姚钰站在门口,暗讽地说道:“也不过如此。”看着渐行渐远的轿辇,她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三日后,科举大榜如期如约而至。
宿霖端坐在贡院内,看着围满大榜外的人,看好戏一般。姚钰一直随在她身侧,看她的表情一会儿晴一会儿阴,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正想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人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见到宿霖立刻单膝跪下,喊道:“报!京中舜天府门前,有人击鼓申冤,还有十多人在门前静坐。”
“何人?”姚钰率先惊呼道。
“月间书院,玉诗澜。”
姚钰一惊,却听见宿霖大笑一声,她笑着摇摇头,忽然放下茶盏,兴奋地拍着身旁的桌子,说道:“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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