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虎界出来的当天晚上,白云生的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因为此刻他正站在暮成雪的闺房中。
是暮成雪邀请他来的。
素雅,是这里唯一的颜色。白云生几乎有了错觉,仿佛自己还置身在冰天雪地中。
屋里的摆设像它的装饰一样简单——一面落地镜,荧光闪闪,一张百花玉床,寒烟缭绕。
白云生见连个坐的地方都没发现,只得尴尬地站着。
但只要暮成雪在身边,这些都不重要。
站了一会儿,白云生调整着声音里的抖动,说道:“暮师姐。”
“没想到你已经开启营魄,恭喜。”
此时此地,暮成雪的话里没有了拒人千里的冷漠,让白云生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错觉。
“暮师姐···”
“不必喊我师姐,你我年龄相仿,直呼我名字就好。”
“成··雪。”
白云生“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心跳已经快到了喉咙。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暮成雪说完,玉色的屋顶烟云般消散。
星夜灿烂。
四周已是一处悬崖绝壁,像一座世外花园,开满了莹白色的花朵,幽静绝尘。
月光如水。
花园里捧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两只杯,旁边坐着两个人。
暮成雪亲自斟满两杯酒,淡淡道:“这里是泰阿山的一念崖。在家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坐坐。”
她的声音就像夜空上飘来的月光,温柔轻盈,令白云生禁不住眼神一晃,一杯酒还没喝就有了醉意。
他环视着身边精灵般的花儿,轻轻道:
“成雪,这些是天女花吧?”
暮成雪绝美的容颜上挂着一角微笑,似这花朵,芳香醉人。
她同样轻轻道:“你竟认得它。”
白云生笑道:“天女花树千年一次开花结果,每棵树只结一粒果子,天女果有起死回生,续命延年之效。据说如今存世不过十数株。”
“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暮成雪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在这一霎,彻彻底底地颠覆了白云生心中冷冷冰冰的形象。那笑声宛若靡靡之音,毁掉了他本就不坚固的防线。
一杯酒入喉。
暮成雪冰清玉洁的脸颊上抹了几朵红霞。
在这月下花园,哪里还有月光的美,哪里还有天女花的艳?
白云生本就无酒自醉,这杯酒下肚,身体里顿时涌起阵阵清冽醇香,如坐云端,如沐春风。
他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竟脱口而出道:
“雪儿···”
砰砰砰。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白云生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却完全忘了下面要说的词。
月华洒满崖顶,轻抚着绽放的天女花树。
花树仿佛一位中了咒语的月宫天女,无法离开这凡尘俗世,只好夜夜仰望,等待此刻久别的月光最温悯的抚慰。
风轻起,花轻摇。少年心事,静静流淌。
良久,等到沉默退却。
白云生已是尬意满身,恨不得从悬崖跳下去,或者撞到山崖上一头撞死。
“暮··成··雪·姑娘··师,”
本来美如画的三个字,让他说的“暮”也不是,“成”也不是,“雪”也不是。
此时,暮成雪倾世的芳容下,淡淡的笑靥令千光收敛,万物失色。
只听她樱口微合,兰香轻吐:
“白大哥。”
简单的三个字无疑是久旱后的甘霖,泥沼外的树枝,将白云生一下子从悬崖边的尴尬中救了回来。
悬在他脏腑中的长生剑倏地一颤,像是对他发出了一种奇怪又莫名的警告。
但此刻的白云生连死都忘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警告。
……
太清无极路,红云梦晚舟。
只此君一杯,何愁向天求?
玉壶里的一斤太清红云酒,是暮成雪从震风部洲带来的。在傲来国是皇帝的御酒,但因酿造的主料见云花已经绝迹,所以喝一口便少一口,有酒中玉尊之称。
这一斤酒足抵万两黄金。
白云生已喝了“五千两黄金”。
“雪儿,你为什么答应参加六合大赛?神兵你应该不需要,参阅中原的武学,似乎对你也不重要。”
暮成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的营魄怎么回事?”
白云生没有追问,将自己在小弥天第四层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暮成雪听完皓眉轻皱,喃喃道:“长生剑,西乞老人。”
稍候她摇摇头,表示不知。而白云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佳人醉人,竟然将火神涧中的事情也一并和盘托出。
“长生剑,长生剑……”
听完故事的暮成雪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不停地重复着。
白云生关心道:“怎么了,雪儿?”
“没什么。”
暮成雪轻蹙烟眉,似乎有了什么解不开的心事。
白云生笑着安慰道:“先不说它了,我们还是聊聊其他事吧。”
他接着道:“答应神兽的事,现在完全没有头绪,真是两眼一抹黑。”
见白云生提起此事,暮成雪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倒是想到了两条线索。当初麒麟说让我们东行。想必···”
白云生诧道:“想必什么?”
暮成雪没有回答,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听过天地五大本源之地吗?”
白云生半问半答道:“五行本源的所在地,不是在五大世家那里吗?”
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答案:“不对,修行者根本无法接触本源之气,而且神兽也不可能把本源之力交给他们。”
暮成雪慧眼生光,说道:“不错,五大世家镇守的只是支脉,不是主脉。而我下山前,知道两处本源主脉,一处就在此次六合大赛东道主——坎辰部洲薛家的巫云山附近。”
白云生眯起眼,揣测道:“神兽墓中,麒麟说现存的神兽都在本源之地守护,若是薛家那里,应该是水神兽白虎。”
暮成雪径自道:“还有一处,据说在金銮大泽附近。”
“金銮泽?”白云生不停地默念着:“金銮泽…这地方早就不见了吧?”
暮成雪冷静道:“我觉得,眼下我们应该去找这一代神兽和他们守护的本源,亲眼看看源气的流失,或许会得到些解开谜题的线索。但金銮大泽早已消失在世间,不知所踪……”
“所以你才决定参加六合大赛?”
“是。”
言至于此,白云生恍然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何不直接去找水神兽!”
暮成雪却轻轻摇头,说道:“薛家的沧海阁深处山腹,地形千变万化,况且我们也不知道白虎神兽究竟在哪。不过家父与逐鹿宫的天机老人交好,我下山时他曾告诉我,这次六合大赛的胜利者,能够得到神兽的指点。或许,那是我们的机会!”
白云生思忖片刻,郑重地点点头:“只好如此了。”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月光如水,群花无声。
白云生盯着近在咫尺的佳人,温柔的目光中渐渐有些迷离,喃喃道:
“雪儿,你在神兽墓中说早已知道一切。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件危险的事?”
暮成雪敌不过白云生的凝视,微微垂下头,瞳孔里多了一丝慌乱,说道:“我只知道我要去做。其他的,我不管。”
“是吗。”
白云生黯然一叹。
暮成雪忽然乖巧地问道:“你呢?你为什么要去做?”
白云生带着淡然的微笑,淡然道:
“我想解开锁住记忆的枷锁,找回我的过去,我想知道我的家在哪,我想知道我是谁。”
转而他又半开玩笑道:“你身不由己,我颠沛流离。正好呆在一起,凑成一对。”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
暮成雪没再说话,只是温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察的哀伤。
星辰如海,夜色渐深。
这像是另一个暮成雪。
她完全抛弃了白天的冷漠,在这寂静的夜晚,在无人的悬崖峭壁上,和白云生侃侃而谈。
那种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很久,很久。
又过了许久,待月色西斜,酒尽杯停,人已微醺。
白云生和暮成雪一起站在崖边,身前是寂暗的虚空,在清濯的月光下,翻滚着袅袅的神秘。
月无言,花无声,人心动。
黄昏路近,天灭之难。整个天地江湖的生死存亡,这样离奇的故事居然写在了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前方的路,就像这脚下的虚无,漫长,迷茫,没有尽头。
白云生没有醉——五十年的竹叶青他连喝十斤也不会醉。
但此刻他却真的醉了。
醉人的,不是这万两黄金的太清云华。
而是月,是花。是月下的人儿,是花中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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