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
登极山,北一玉台。
一个赤发巨汉如铁塔般站立在玉台中央,露着半身的腱肉,只有胸口裹着一块黑布,上面绣着一条四爪金蟒。此人是本场比试的裁决,第三飞龙使梅方。
北一玉台地处登极山僻静之处,容下看客的洞石也比其他地方少很多,可今天围在场边的人却比最热闹的中天玉台还多不少。
他们显然不是冲着这里的“安静”来的。因为所有人的目光和言语,都定格在了白云生身上——他们要看看这个初出茅庐却能斩败荧惑部洲的小妖,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站在台上的白云生此时却直直地盯着对手,一脸愕然道:“对面什么情况?”
只见对面五人身着黄金盔甲,手持白金阔剑,个头齐高,体型相仿,关键是,他们的面貌一模一样。
白云生晃了晃眼睛,再定睛看去,喃喃道:“是我昨晚喝多了?对面一个人还是五个人?”
身边的四人没有一个搭理他的,项无间更是如临大敌,神态从未有过的严肃。
慕容尘也是深锁双眉,她顿了顿,才回答白云生道:“天机门的弟子果然没有弱者。”
项无间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五人来自五大世家之首的公输家,名为金宫,金商,金阙,金止,金羽,是同胞五兄弟,皆已入小营位后期七年,师从天机门炼器长老烛炼,独传得一招金刚不坏身,已经颇具火候。”
白云生淡淡道:“五行中火克金,我们的火脉武学刚好克制他们。”
慕容尘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看白痴一样看着白云生,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
“不要大意,天机门坐镇天下第一洲,这一战不会好过。”
项无间也有些看不惯白云生自大的态度,不过战斗在即,他也并不想指出来。
暮成雪淡漠的眼神里也闪过一丝不安,对于乾泽部洲的天机门,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公输家能够领袖中原近三十万年,其底蕴绝不可小觑。
但白云生仍然不管不顾,意气风发道:“我先去会会他们。”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沧溟已经出鞘。
众人纷纷无奈地看向项无间,后者当机立断道:“不要慌。风啸,小尘我们一起上,成雪护住我们。”
然七杀步速度太快,项无间三人起步时,白云生已和金氏五兄弟交上了手。
临到阵前,五人异口同声道:“你就是白云生?”
这整齐划一的声音着实吓了白云生一跳。
“来吧!无论你们多少人上,我们都是一起迎战!”
话毕,五人同时举剑,五柄阔剑闪着耀眼的光芒,辉映着黄金色的铠甲,一同劈向白云生。
一时间兵器的击鸣声、破空声、呼啸声接连不断。
令白云生没想到的是,这金氏五兄弟看似魁梧的身躯却非常灵活。宽厚的巨剑在五人手中宛若游龙,一剑接着一剑,一招接着一招,一时间,玉台上刀光剑影,金光闪耀。
白云生被五人围困在中间吃尽了苦头。并非他接不住五兄弟的剑,躲不开五兄弟的招,而是他自己的攻击对这五兄弟居然全完无效。
叮当叮当!就像一个刚入门学徒在铁铺子里胡乱打铁,并不悦耳的声音从沧溟和黄金铠甲的碰撞中传出。
一团赤色业力掩在金色的光芒下,无声无势,而那五件金光熠熠的铠甲上却半道伤痕都没留下。
不一会儿,赶来的项无间三人也已从其他方向败下阵来。
金氏五兄弟就像筑起的一座金色高墙,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就在项无间持剑败退时,台上的金光忽然收敛,五兄弟收起阔剑同时倒退,放出了一脸狼狈的白云生。
白云生不及多想,直接运步回到几人身边,口中喘着精疲力竭的粗气。
慕容尘双手插在胸前,气鼓鼓道:“这回尝到厉害了吧!”
项无间看了一眼白云生,摇摇头,说道:“公输家的金刚不坏身,岂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白云生故意躲开了他的目光,盯着地面,努力平复着体内紊乱的经脉。
此时,金氏五兄弟忽然跃到项无间面前,异口同声道:“请问阁下可是项公子!”
白云生似乎对这声音有了阴影,猛地一听就要拔刀相向。
“白云生,住手!”
项无间冷喝一声,震碎了沧溟的刀影。
白云生手脚一个急停,眼睛一闭一睁,脑袋清醒了不少,悄悄收起了沧溟。
项无间转身,礼貌地回应道:“在下乾山,项无间!”
五兄弟五张大嘴铿锵有力道:“乾山项大王与我天机门深交莫逆,这场比试,你们赢了!”
项无间五人面面相觑一眼,有些懵然地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项无间才说道:“你们要认输?”
五兄弟也分不清是老几开口,说道:“是的!不过在认输前,我们想和项公子好好打一场!”
项无间拂袖起剑,笑道:“五位兄弟不必谦让,这点输赢我和朋友还是玩儿得起的。”
但金氏五兄弟并没有理会他的坦然,再次异口同声道:
“只要项公子能破开我等的铜墙铁壁阵,我们即刻认输!”
不等项无间拒绝,五兄弟已退出三十丈外。
天机门的《黩武心法》,因融合了中原金脉武学和铸造式法而独步天下。第一层山河境,顶于天,立于地,小营位可修;第二层百炼境,铸心魂,凝天神,中营位可修;第三层黩武境,以无兵,胜有兵,大营位可修。
在天机门近八十万年岁月的传承中,经过宗门无数天才先辈的努力,将天下的各种机关阵法融入黩武心法之中,终成如今的金脉武学之顶峰《兵典》。
……
北一玉台。
易风啸低声问道:“怎么办?”
项无间没回答易风啸,却肃声对白云生说道:“刚才你太鲁莽了,这条路不是你一个人的!”
白云生显然清楚了自己的错误,表面上哑口无言,但心里却没什么波动。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会那么自负地冲过去。
被“训斥”了一顿,白云生眼神清亮了许多,问道:“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项无间却摇摇头,没有回答,因为他还没有想到答案。
慕容尘接着吐出一句无力的话:“铜墙铁壁阵创立至今,还没听说江湖上有谁能攻破它。况且他们五个还是以金刚不坏身施展,几乎无解。”
白云生疑问道:“无解?”
慕容尘撅了撅嘴,无奈道:“在中原,金脉号称武学之首,具有其他四脉的全部强点。论攻不弱于火,论防不逊土,论困不输于木,论封不差于水。”
项无间接着道:“而且天机门的绝学兵典内载了天下各种阵法机关,他们五个比我们更懂战术,要分开击破也不太可能。”
慕容尘再接着道:“如果我没记错,那五兄弟手中的剑名叫镇域,出自炼器大师烛炼之手,是天外陨铁和岩浆地魄铸成的上品兵器。他们所穿的黄金铠甲是耀金石、昆吾金沙和紫金土打造,一般的上品兵器,根本没有作用。”
项无间又接着道:“最重要的是他们五兄弟的黩武心法都已修行到了山河境的顶峰,而且一胞所生,心有灵犀,配合起来完美无缺。”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像是飘落的大雪慢慢冰冻了几人的热情。
北一玉台上又一阵沉默。对手已经给了最大的让步,白云生几人却还是难以获胜。
就在此时,暮成雪独特的声线如春风一般飘起:“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
白云生、项无间、易风啸、慕容尘四人齐声问道。
暮成雪淡淡地看了看白云生三个男青年,轻声道:“你们不是曾修行过一门武学,名叫冥火谱,里面有一招飞火流星,专克金脉阵法。”
慕容尘不知几人来历,不解道:“那是什么?”
白云生、项无间和易风啸三人却陷入了沉思。
他们自然清楚暮成雪所言为何。
那是西荒天帝山的一门绝学,据传是一只青冥老妖所创。冥火谱里面的招式走得全是阴狠诡谲的路数,虽然威力无穷,却常年被帝江一族不齿,所以门中少有弟子修行。
虽然三人奇怪暮成雪怎么会知道这些,但现在并不是求问的时候。
易风啸先说道:“飞火流星需要三名蓝魄境的强者才能发动,我们虽记得口诀,却没法使用。”
“不!可以一试!”项无间目光坚定道,“我们不需要用出完整的一招,只要破开阵法!”
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父亲和天机门有何渊源,可对方“让”出来的胜利,绝非是这只朱厌异兽能接受。
来不及多虑,此时也等不及多虑。白云生、项无间、易风啸三人相觑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项无间正色道:“等会我们一起入阵。成雪把所有的气都覆到我三人身上,云生、风啸我们一同出招,倾尽全力也要破开那铜墙铁壁!”
项无间接着看了看慕容尘,继续道:“小尘,飞火流星需要的业力太多,到时候就辛苦你抗住五兄弟的攻击。”
慕容尘英目一紧,轻咬了下薄唇,认真道:“交给我吧!”
“上!”
三兄弟动如脱兔,两女步履紧随。
金氏五兄弟等候已久,见对手动身,周身漫天金光泛起,白云生五人已冲进了铜墙铁壁阵。
只见暮成雪双手在胸前合十,凝出一团白色荧光,一只雪白的异兽虚影在她背后浮现。荧光缓缓绽放,化作三片花瓣分别飞向白云生三人。
此时,三人站在阵法中间,六掌相连,三道业力正在三人身体间缓缓传递。
而慕容尘无疑是最忙碌的一个——她一人几乎抗住了金氏兄弟的五把镇域剑。
一改往日的防守反击姿态,慕容尘减弱了黄沙的绝对防御,腾出更多业力聚于双臂。
呼!呼!
大玄武杀绽放着从未有过的橙黄色光芒,如大漠风沙一般的拳影淹没在阵阵金光剑影中。
半刻后。
呼!
苍苍黄沙冲破金光,慕容尘又打出一招黄沙漫天,飞扬的黄沙包扰乱着五兄弟的视线。
慕容尘自由地出入黄沙瀑布,不停地偷袭着对手。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她的近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所幸铜墙铁壁也并非全攻的阵法,五兄弟需要拿出一半的业力来维持防御。这才没有短时间内压倒慕容尘。
此时,强大的业力“挥霍”让这位星云女侠的五脏六腑已在破裂的边缘,只要一个失心就可能被打成重伤。
时间不等人,慕容尘本就抗不了很久。
黄沙中,白云生三人中间已经燃起了一团奇异的火焰。火红色的外焰,银白色的焰心,仿佛一颗包着水晶的红宝石。不一会儿,火焰缓缓燃起,外焰慢慢染成了血红色,焰心也变得晶莹剔透。
一滴滴滚圆的冷汗从白云生三人额头滚下。他们这种业力的消耗绝不比慕容尘差,即使有暮成雪的倾力相护,元气的补充还是完全跟不上业力的输出。
不一会儿,这团妖异的火焰已聚成斗大,升上半空。
此刻黄沙落尽,慕容尘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一丝猩红的血流出了白云生三人的嘴角,玉台边上,飞龙使梅方一直平静的目光倏地掀了一下。
“好精纯的业力,比得上中营位了。”
空中那血红的火光已经深邃到了极致,仿佛是一团蠕动的鲜血,透亮的焰心像一只空洞的眸子,冰冷地透视着大地。
“小尘,闪!”
项无间强行压住欲喷的热血,传音崩出三个字!
早已摇摇欲坠的慕容尘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全身业力迅速聚敛,暮成雪飞速移身到她身后帮她运气疗伤。
“飞火流星!”
项无间激动地吐出四个字,一口鲜血随之喷出,眼一闭,直直地跌倒在地!
火焰,像一朵盛开的妖莲,喷射出无数道邪火,瞬间铺盖了金色的铜墙铁壁阵。
金氏五兄弟感受到这股精纯的业力,连着的五颗心顿觉不妙,周身金色业力爆起,镇域剑扫出无数剑气斩向喷射的火焰。
可惜都没用了。猩红的火光像是跗骨的毒蚁,安静地啃食着五兄弟阵法上的业力。甩不掉,杀不死,切不断。
“金商,快退!不要让剑沾到血光!”
这一次不是五人齐声,而是老大金宫吼叫着,制止了金商正要杀出去的镇域。
可已经来不及了。
血色的火焰很快跗上了金商的黄金铠甲,带着炙烤的声响,不一会儿,华丽的铠甲已被销蚀了一半。
“二弟!”
“二哥!”
另外四兄弟呼喊着,四道刚猛的业力化作一只巨手,把金商拉了回来。
“快卸掉盔甲!”
“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阵金光闪过,黄金铠甲飞离了金商的身体,带起了丝丝血迹。
掉在地上的铠甲在血焰中迅速化成了黑水,丢在一旁的镇域剑也黯淡无光,它沾染的妖火不多,侥幸存活了下来。
很快,妖莲盛毕,妖火熄灭,刚刚金光闪耀的玉台也恢复了原色。
四处寂静无声。
稳住慕容尘伤势后,暮成雪正在全力给白云生三人治伤。
金氏四兄弟也围在金商旁边,修复着他被妖火灼伤的身体。
少顷。
项无间在白云生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不远处,金阙和金止扶着金商,五兄弟又同时站在了对面。
项无间咳嗽了几声,率先带着歉意说道:“金兄弟,刚才那招,我很抱歉。”
金宫看了一眼面色不改的金商,同样面不改色道:“项公子,阵法已破,你们赢了。”
项无间诚恳道:“不,若不是你们兄弟礼让,我们赢不了。”
身边的白云生四人也是一脸歉然。
金宫不卑不亢道:“公子言重,刚才那招你们勉强发动,必然无法控制得当。”
项无间指了指暮成雪:“这位兄弟的伤,能否让我朋友看看?”
金宫却摇头拒绝了项无间的好意:“不必!大丈夫言出必行,这场比试,我们输了!他日项公子来到凉州,我们定当再请教!”
金氏五兄弟又变成了五人齐语,铮铮之声,震人心脾!
项无间没有说话,他无话可说。只好尊敬地抱拳躬身,当做回应。
……
夜。
逍遥斋。
这一次桌上没有酒,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慕容尘关心道:“项大哥,你的伤无大碍吧?”
项无间宽心道:“有成雪和九黎玉,没事。”
白云生开玩笑地抱怨道:“那五兄弟真的太难缠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桌上的四人,没再说话。
项无间叹了口气,像个大哥一样训道:“云生,今日之错下不为例。登极之路凶险重重,你不是一个人。”
白云生无奈地撇嘴,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项无间又叹了一口气,揣测道:“怕是与那断灵心法有关。”
慕容尘瞥了瞥眼,冷冷道:“我看你就是欠揍。”
白云生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气得慕容尘俏脸一红。
接着白云生起身,为四人一边斟茶,一边说道:“进第三轮可不容易,大哥,我们下一场和谁打?”
项无间目光落在手中轻转的茶杯上,淡淡道:“坎辰部洲,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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