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残阳如血。
大漠的落日比之中原更显苍凉与悲壮。
火红的夕阳仿佛一颗跳跃的心脏,慢慢沉入了茫茫沙海,带走了天地间的大半光线。
天边最后的红光深沉又诡异,被天边的雾霭遮掩着,正在消泯大漠中最后一丝温度。
“呼。呼。呼。”
在星云沙漠腹地,一片滔天大火冲天而起,将暗黄色的天空烧得通红。
熊熊烈火绵延十里不尽,血红色的火光腾腾入天,烟尘滚滚如浪,在火红的空中凝结成一朵巨大的暗红色蘑菇云,笼罩了整片月亮丘。
残阳里,一声辽远凄惨的叫声从火海北方传来。
“不!!!”
慕容尘在十里外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已是双目充血,声泪失控。
“呼。”
强劲的业力从她体内井喷而出,将一旁同样震惊的白云生和项无间险些震落。
“小尘,不要去!”
项无间果断地大吼一声,但慕容尘哪里顾得上其他,那焚天的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炙烤着她的心。土修者一向罕见的杀气锋芒毕露,她脚下的飞毯沙尘滚滚,眼看就要随主上一起冲进火海。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浑身杀气腾腾的慕容尘却身体猛然一个前倾,昏倒跌落在了沙海上。
白云生当机立断,撕破慕容尘的业力,直接一个手刀劈晕了悲愤交加的慕容女侠。
“大哥,你先照顾她,我从地下过去看看。”
说完白云生已经沉入沙海不见。
项无间关切地飞过来,抱起昏迷的慕容尘,红色的眼眸中尽是无奈与复杂。慕容尘身边还围绕着一圈圈沙土保护着她。
赤红色的滔天火光从月亮丘蔓延下来,炽热的高温将月亮丘方圆十里的沙漠烤得发烫。沙海渐渐浮上了一层暗红,沙土和上方的空气甚至发出了爆鸣声。
白云生此时就凌空站在火海的边缘,汹涌的烧天大火仿佛一座火焰山燃烧在他面前。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真冲进去,分分钟就会被烧成空气,绝无生还之机——他体内的那点力量根本经不起如此大火的炼烤。
“呼!”
强烈的热风扑面袭来,吹在白云生脸上,犹如滚烫的刀片在割。火光照着他的一双黑瞳,将他目光中的侥幸慢慢烧成灰烬,也烧掉了他从地下进入月亮丘的念头。
火海淹没了一切。
此等大火之下,万物谈何生存。
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
月亮丘上数十里的天空赤色不减,流露着浓浓的诡谲之相。
又一个黄昏。
残阳如梦。
三道人影伫立在苍凉的大漠上,在寂暗的沙海中拉出了三道长长的孤影。
白云生和项无间的脸色极度严峻,四只眼睛眺望着三里外的黑色废墟,久久无语。
他们中间的慕容尘仍然呆若沙雕,瞳孔蒙上了一层深深的灰色,眼神已经完全没有焦点。
火海已流尽,千百缕黑烟从废墟中缓缓升起,放眼看去,整片月亮丘已被彻底烧成了灰烬,没有任何凸物,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源远流长,传承无尽,曾经威震四荒五洲,领袖中原江湖的月亮丘就这么被一把大火埋葬了,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漆黑色的灰烬仿佛茫茫星云沙漠上的一道疤痕,让人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而白云生三人已经这样看了整整半个白昼。
“呼。”
缠在慕容尘腰间的飞毯忽然铺在了空中,白云生和项无间讶然看去,慕容尘已经踏上飞毯朝月亮丘废墟飞去。
“野蛮姐!”
白云生一声关切,接着和项无间御剑跟了上去。
三人很快来到了焦黑废墟的上空,俯看去,到处皆是黑烬,周围飘荡着浓浓的烧焦味,白云生蹙着眉头循着记忆向废墟深处飞去。
三天失魂落魄的慕容尘此刻脸上终于露出了情绪,两行清泪瀑布般坠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消失在闷热的烟气中。
飞毯突然失去支撑,树叶般滑落,落在地上荡起了一阵细密的黑灰,慕容尘纤细的双腿似乎再也撑不住体内磅礴的悲伤,双膝跪地,一滴滴眼泪簌簌地渗入了灰烬之中。
“呜呜呜”
断续的哭声里回荡着无尽的哀怨。
项无间也从剑上落下,站在慕容尘身边,一语不发。这种失去亲人和家园的至深悲痛他也曾经体会过,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一刀一刀地捅在自己心口上。
“啊!!!”
慕容尘猛然起身抬头,一声高亢的嘶吼响彻整片废墟,沙哑的尾音震慑着白云生和项无间两个听者的心。
白云生已经大致查探了一遍——没有幸存者,甚至连具尸体、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大火烧死了一代霸主,烧毁了一段传承,烧灭了一个文明。
犹豫几时后,白云生还是将土支脉重新放回了月亮丘地下——这片广袤的星云沙漠还需要它的保护,虽然玄武的封印已如同虚设,但支脉中的土源气还能够保住这里几百年。
萧风朔朔,谁忍这怨女呜咽。
大漠苍苍,谁度此孤魂野鬼。
……
半个月后。
星云沙漠东北边缘,两男一女正徒步在最后一条沙路上,走完这条路,就彻底离开了茫茫大漠。
天刚到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远处的青山上。
背后的红日渐渐蒙上了一层暗黄,沙漠中凉风骤起。
蜿蜒的流沙河已恢复了米深的河水,河畔两边出现了不少绿色。
白云生收起无相神功,恢复了容貌,项无间生了一堆篝火,火光里,慕容尘盘膝而坐,又在修行月亮丘的洪荒经。
“大哥,她真的没事吗?”
白云生坐在项无间旁边,扬了一把沙子,看着慕容尘问道。
“这样也好吧,总比神志不清强。”
项无间把慑天剑从背上取下,插在沙地中,一脸无奈地说道。
他们离开月亮丘废墟已经十几天了,或许是因为故土的情结和过度的悲伤,慕容尘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漠。
白云生和项无间默默陪着一路上少言寡语的慕容尘,这位曾经性情骄纵的星云女侠除了赶路便一直在疯狂修行,这让三人之间的气氛也十分压抑——要知道平时这姑娘的话可是最多的。
“呵。”白云生摇头苦笑一声,道,“短短几天里经历这么大的波折,换做谁都受不了吧。”
“看来烟雨楼主这次是真动怒了,烟雨楼也真正露出了獠牙。”
项无间抚着慑天剑,望着渐渐消寂的落日,担忧道。
“哼!烟雨楼这盏灯太费油了,他们妄图抢夺五行本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玄武山之劫定是蓄谋已久。”
一谈到烟雨楼,白云生脸上立刻染了一层愤恨和冷酷。
从他出道天帝山以来,就莫名其妙地和这尊灾星惹上了干系,而且大多时候他们的目标出奇的一致,就像上天特意安排一般,白云生与烟雨楼的每次见面都充满了意外性。
“哦?五行本源乃天地之本,世间知其消息者寥寥无几,而且凡人根本无法触碰本源之气,烟雨楼抢夺这个作甚?”
项无间十分不理解地问道,自从见过项天涯之后,他看待世事的角度又高了几分。
白云生曾经告诉他天灭之难之事,如今他也嗅到了这场天地浩劫背后的不寻常,遂在心中暗忖道:
“烟雨楼乃上古四大巨头之一,抢夺五行本源难道是为了完成什么未竟之业?”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在南荒妖界见到日月阁的支脉守护者时,就发现了烟雨楼的踪迹,显然他们对五行本源也垂涎已久。”
白云生七分假三分真地回答道,这是他第二次对项无间隐瞒了关于钧天殿的一切——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只就是一股潜意识,白云生不想说,即使是面对他最信任的大哥项无间。
“不想了,我在明敌在暗,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项无间的赤瞳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白云生,沉吟片刻后,畅然道。
他又岂看不出白云生有所保留。
“哼,月亮丘覆灭必定会引起江湖震动,其他几个家伙恐怕要害怕了。”
白云生却没注意到项无间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看着夕阳说道。
项无间道:“烟雨楼能灭掉最强防御的月亮丘,也必然有实力威胁其他世家。”
白云生没再接话,而是从怀里拿出一块五彩玉石,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颇有些不舍地丢给了项无间:
“差点忘记了,大哥,这九黎玉也该物归原主了。”
项无间淡然一笑,接住九黎玉又抛了回去,说道:
“以后你就拿着它吧,或许用得着,五彩结界只是它的第一层功用,等你修为再深一些,就能开启第二层了。”
“第二层?”白云生欢喜地重新拿住九黎玉,他可没和项无间客气,笑问道,“第二层有什么神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项无间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也算为这十几日来的压抑找了点难得的轻松。
“呼!”
他话音刚落,一阵扬沙声又从两人身后传来,篝火的亮光中闪烁着慕容尘眼花缭乱的拳影,业力的阵阵破空声如风呼啸。
白云生和项无间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两人看着疯狂练拳的慕容尘一同摇头一叹。他们是共赴过生死的朋友,看见这样子的慕容尘任谁都会心生不忍。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成孤雁,只怕人间最惨的惨剧也不过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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