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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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觥筹交错。
有教坊的乐师和舞女在其间弹奏舞动着, 放眼望去,充斥着欢悦的气氛。
许是因为孙正梧年纪不算太大,性格一向爽朗,并非是难以捉摸、阴晴不定之人, 官员们并没有太沉默, 相反的氛围很好, 有人看着表演饮酒,有人私下里低声交谈。
沈青作为内侍长陪在孙正梧身旁, 时而对手底下的人叮嘱几句, 穿行在宴席之后。
到了宫宴后半段,孙正梧有些累了,便在赐下了最后一道菜后先行离去了。
皇上都撤了,群臣就更放得开了, 甚至有人执起酒杯去跟座位相隔较远的同僚去联络感情。
时浅渡在宴上没多长时间, 就已经一小壶酒下肚了。
宫里的酒度数明显很低,在她嘴里就跟水似的,要是沈青喝这种酒习惯了,也怪不得他上回在外面喝了一杯酒就醉了。
她倒好酒, 端起酒杯,穿过人群瞄准了沈青,直直地走了过去。
“沈大人。”
她故意带上了“沈”字, 表情有点不正经,像是在调戏。
酒杯举起, 往沈青面前晃了晃。
她笑:“这种时候,不来跟我喝一杯么?”
沈青穿行宫中办正事时,能强迫自己忘了那些糟心的事,现在闲下来, 心情怎么也称不上好。
他不想看见时浅渡,甚至都不想想到。
一想到就会难受。
可时浅渡主动过来,他又不舍得离开,不舍得不回应。
他应了一声:“本官不喝酒。”
今天已经喝了一杯皇上赐的酒,不能再多喝了,对身体好,也省的万一再喝醉了,在宫里这么多人面前,闹出什么笑话,比如……
像上回似的,无意识地去亲了时浅渡,那就事大了。
拒绝之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本官饮酒多了,身子不爽利。”
不是不想跟她碰杯同饮,是真的不太行。
时浅渡点点头,打趣着附和道:“也是,大人那酒量还是少喝吧,省的喝完了不省人事,被人偷亲了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沈青从她这小声嘀咕的话里咂摸出不对劲儿来,眉头一挑。
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时浅渡:“被偷亲?时小将军之前不是说,是本官轻薄了你么?”
“……”
时浅渡这是一不小心就把真相说出来了。
谁能想到,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沈青还能记的这么清楚啊。
她轻咳一声:“大人刚才听错了。”
沈青眯起双眸,一连往前走了好几步,逼到了时浅渡跟前:“本官倒是觉得,时小将军是没过脑子,把实情给说出来了。”
他就说,他怎么可能会主动亲吻别人?
以他自己的克制能力,就算醉了酒,也不太会贸然做出那种荒唐的事情。
不过……
呵,也难说吧。
毕竟他在时浅渡面前,很少能有什么自制力。
就连想要“不想她”,都做不到。
思绪回转,他抬手在时浅渡肩膀上威胁似的轻轻地掸了一下。
“时小将军真是谎话连篇,净知道欺瞒本官,将军府的那封信……”
将军府的那封信,也是。
那时候小福子在他房间找了两遍也没找到,他以为那真是时浅渡跟他开玩笑用的小把戏,也就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应该是她看见了信里的内容,把信收起来了吧。
“那封信被我烧了,我怕大人看了信里不舒服,就直接处理掉了。”时浅渡敛了敛神色,“是我祖父……刚才找大人说了什么?我本来不想让这种事情打搅到大人的。”
听她这话的意思,好像是真的不想恢复身份。
沈青垂眸,避开了她直视过来的双眼:“时浅渡,你跟本官说实话,是真的没想过要恢复了女子身份,成亲生子么?”
这像是在确认什么。
好像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就满足了。
他神态中并无怅然失落的情绪,就淡漠地望着不远处的梅花。
神色淡淡,侧着头,背脊挺直,像是一幅画。
没表现出痛苦,没说出过激的话,但任谁都能察觉出他那份掩饰得不错的哀戚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当然了,而且不仅仅是想一想,往后还会这么做。”
要不是附近还好多人在呢,时浅渡铁定要把这个每天都活在惴惴不安之中的、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抱住,好好地亲亲他,让他感到安心。
就算只是片刻的安心。
她没太细想,直接说道:“大人,我祖父让你帮忙的话,你就先拖着时间,等皇上先召我进宫再说,等皇上见过我之后,就都解决了。”
沈青眼皮动了动,抬眼看她:“你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时浅渡的打算,下意识地就觉得时浅渡不太靠谱——她有时候太跳脱太幼稚了,还真说不好会做出什么来。
要是在皇上面前贸然有什么不好的举动,他怕出事。
“就你那不靠谱的,有什么打算,先跟本官商量,本官会替你把把关。”
“大人这话就伤人了吧?我哪有不靠谱,这么多天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哪件不是办得没出什么差错?”时浅渡撇撇唇,“要说唯一没做好的……”
她顿了顿,突然一扭头,看向沈青。
沈青一愣,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
“就是没能让大人安心。”
她伸手想揉揉沈青的头,碍于四周有人,又把手收了回去。
“不过大人放心好了,这次的事我肯定好好解决掉。”
沈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一向口齿伶俐的他,这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他的不安、他的忐忑、他的惊慌、他的失落……等等的这些,她全都知道。
她也愿意接受那样疑神疑鬼、仓皇不安的他。
接受他这么一个,因为自己的缺陷而小肚鸡肠又醋意满满的阉人。
是啊,他身体有缺陷,明明是他的不好,他却还要没完没了地闹事。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沈青不知如何应付这些话,便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在皇上面前可别乱说,有需要的话,任何事都可以提前问本官。”
“那大人,请问今天晚上……”时浅渡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去找你吗?”
“……!”
沈青耳根一红,要不是有人,就直接甩手“鞭打”过去了。
他一连后退两步,手背蹭蹭发烫的脸颊:“胡闹!”
宫宴结束之后,要收拾处理的事情多了,他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呢,肯定是要宿在宫里,回不了府上了。
时浅渡不满地哼声:“还说什么都能问大人呢。”
“沈大人。”
这时,有个平日里没少跟沈青较量的官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想着,要把宦官集团给扳倒,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沈青了,过去几年里,没少相互使绊子。
因为沈青跟皇上的关系更近,他总是略逊一筹,讨不到什么好果子。
这回宫宴,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故意来敬酒的——
都知道阉人那方面不利索,喝多了酒指定难受,说不定还会闹出笑话来。
他就是想让沈青出丑。
于是他举起酒杯,说的倒是挺敞亮:“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咱们往日有什么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我先敬沈大人一杯,沈大人不会不买张某这个面子吧?”
没待沈青说话,时浅渡往前一步,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就跟这位张大人碰上了。
“沈大人身体不舒服,刚拒绝了我,我这正愁没人跟我喝酒呢。”她仰头就把整杯酒都喝了个干净,唇角弯弯,“我干了,张大人随意。”
张大人皱皱眉头,心说时小将军怕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吗?
还是说……时小将军现在也跟沈青这等阉宦同流合污了?
要是那样,时家还真是连骨气都没了!
“时小将军,我特意来敬沈大人的酒,由其他人代劳恐怕不好吧?”
时浅渡避人耳目地丢出一颗小石子,刚好砸到韩亦弛的头上。
还顺便冲他使了个眼色。
韩亦弛揉揉脑袋,大大咧咧地就走了过来,无比自来熟地一把圈住了张大人的胳膊:“张大人,那边的舞跳得特别好,可惜没人跟我一同饮酒,少了点儿了去,不如张大人陪陪我吧?”
一边说着,就把不情不愿的张大人给拉扯走了。
他还不忘回头冲时浅渡摆了摆口型,无声道:欠我一回人情!
也不知道时兄背地里要跟沈大人讨论什么。
这俩人不会掐起架来吧?
或者时兄一个人没忍住,打了沈大人一顿。
他有点担心。
耳根子清净了,时浅渡满意地转脸看向沈青:“大人晚上应该还要忙上一阵吧,现在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歇歇脚。”
“免了吧,宫宴这么大的事情,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肯定要被人揪到本官头上,狠狠地参一本,本官才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呢。”
沈青拒绝地干脆。
除了在处理时浅渡相关的事时,他时不时地会犯些错、头脑发胀拎不清,其余时候,他办事向来让人很难挑出错来。
他多多叮嘱了两句:“你要是累了,或者不想应酬,就先回府上休息去吧,明早重臣还要去随皇上祭天,本官没记错的话,你也在名单之列吧?你从前没怎么在京城过过年,很多事情不知道,明日祭天不轻巧,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才是。”
“也是,听说要跪很久站很久。”时浅渡点点头,“那差不多了我就走了,大人也要以身体为主。”
沈青在大事面前不含糊,而且宫里的事对他来说就相当于“工作”。
她怎么说也没理由让沈青放弃自己的工作或者不好好工作,多的不好说,最多也就是提醒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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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宫宴散了,沈青忙完了时,已经快到丑时。
宫中还有不少太监宫女在忙碌着,宫道上时常能见到匆匆的身影。
沈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宫里的住处。
时间太晚了,他脑袋疼,身上又倦又累,实在没什么力气再细致地泡澡,便叫人打来热水,把身上好好地擦洗一遍,又换了一套新的里衣。
寒冬里,衣服都换好了,他耳朵还没缓过来,依然发凉。
摸到了床边,他坐在床沿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床上好像有人??
他猛地拉开了床帐,就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看到时浅渡正揉着眼睛翻了个身。
“……时浅渡!”他一惊,立刻低喊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去拉扯她的胳膊,“你私自留在宫里过夜,这可是重罪!”
尤其时浅渡现在可是“男人”的身份!
一旦被人发现,就不是小事!
时浅渡抓住他的手腕,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大人,没事的,皇宫里这些守卫,没一个能发现的了我。”
“那也不行!过一会儿是守卫换岗交接的时候,你赶紧趁天黑离开,等到天亮了,光天化日无所遁形,你怎么走?”沈青一颗心揪着,是真的怕她出事,“就怕万一,被发现了本官都帮不了你!”
时浅渡说今晚来找他,谁想到是真的来?
这胆子也忒大了点!
“可是大人。”时浅渡眉头一敛,适时地“以情动人”,“万一我不得不恢复女子身份,皇上还为我赐了婚……”
“……”
那他们就没有多少个夜晚可以共处了。
沈青默默地坐回了床上。
他果然是个自私的人。
为了自己,选择让时浅渡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不过也好,万一被发现她留宿宫中,或许还能借此直接拆穿了她的女子身份呢。
顺道让所有人都清楚,她看上他了,她喜欢的是他。
不过,时家肯定不同意就是了。
那些想让他倒台的酸儒们,肯定也拿这种事打压他。
他沉默了很久,期间数次有恶念从脑海里窜出来。
半晌,安静地躺到了床上。
沈青这是妥协了。
时浅渡喜滋滋地一笑,心说这借口果然是好使。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天天跟沈青腻在一块儿,只是这几天沈青都特别忙,别管身体和心理想必都已经很累了,需要她偶尔过来贴贴他,至少在心里上让他放松一些、愉悦一些。
她往旁边蹭了蹭,给沈青让出空地方来:“大人好好休息吧,真不用担心我。”
沈青一开始没说话。
黑暗中,两个人全都安静了很久。
沉默蔓延了整个房间之后,他说:“抱我。”
时浅渡等他开口,才伸手揽过去。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大人可知道,[抱我]这两个字有不同的意思?大人想说的是哪一种?”
“……”
沈青在黑暗中怪不好意思的,心道还好乌漆嘛黑什么都瞧不见。
他往时浅渡的方向白了一眼:“胡言乱语个什么,净知道说这等荤话!难不成你想让别人都听见声音,知道你在这儿不成?”
就算他真有那个意思,也不可能是在宫里、在眼下的情况啊。
时浅渡很想笑,她掩了掩唇:“啧,大人博闻广识,竟然还懂这些。”
沈青红着脸,嗔怪似的,在她腰间轻轻地拧了一下。
他能不知道么!
在他还在御前伺候的时候,数不清多少次,有嫔妃侍寝的时候,他就在门外面候着,就是耳朵再不好使,也能听个七七八八的啊。
说来也怪,从前听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现在碰上了时浅渡,他被她在耳畔吹口热气心跳都能加了速。
“大晚上的少说两句吧,明儿个本官还得早起呢。”
他往前蹭了蹭,习惯性地扎在时浅渡怀里。
然而刚凑过去没两秒,又恍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有好好地洗澡,只是擦了下身,这种细小的差别,不知道会不会让时浅渡发现,或者让她感觉不悦?
身子顿时紧绷了起来,紧张得很。
时浅渡发现了他的变化,在他背后轻轻地抚了抚,作为安慰。
“睡吧,大人,不用多想别的。”
一句话,似乎立刻就抚平了沈青心里的担忧。
他身上紧绷的肌肉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她真好。
他想永远这样。
……
对于古代皇室王室高官一类的,过年是个累人的活。
别人是不是心情愉悦,时浅渡不知道,但她知道,至少对她来说,累人又无聊。
经过了一系列惯例,好不容易熬过了最累人的阶段,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沈青听了时浅渡的话,一脸几天一直在拖着时老爷子那边,要不就是以事多太忙为由不回话,要不就是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拖延时间,反正是一直没给准信。
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皇上对时浅渡本人的召见。
小福子走在长长的、好似没有尽头的宫道中,领着时浅渡一路往勤政殿走。
他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今天的召见,对于自家大人来说,不太一样。
大人从接到消息那一刻起,就紧张了起来,那种神态和紧张程度,实在少见。
他驻足在宫道上,欠身说道:“时小将军,就在前面了,小将军直接过去就好,会有人通报。”
时浅渡在进入殿中之前,先咳嗽了两声,让自己尽量一本正经的。
见了孙正梧,她慢慢地跪地:“臣参见皇上。”
“快起来,今天不兴跪着。”孙正梧声音爽朗,脸上也带着笑,显然是心情愉悦,有点喜气洋洋的,“你今天二十有二了是吧?”
时浅渡起身应答:“是,臣今年二十二了。”
“嗯。”
孙正梧点点头,快速看了一眼沈青,似是在夸他情报给的准。
他轻咳一声,直接进入了正题:“今天朕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心悦之人?你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有心悦的女子就直接跟朕说,朕为你做主赐婚。”
时浅渡表演的是极好的。
她先是双眼微睁,连忙道谢道:“臣谢过皇上好意。”
接着,那张男女莫辨的俊脸上,眉头轻轻蹙起,露出了一个暗暗有些为难的神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地垂下了头。
孙正梧看到她这样,果然觉得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主动追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吗?今天朕是想帮你的,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朕绝不让第四个人知道。”
他说完,又看了看立在自己身边的沈青。
“要不,让沈青出去?”
“没事,臣相信沈大人不是嘴上乱说的人。”时浅渡抿抿唇,沉默好久,叹了一声,“臣不敢对皇上有所隐瞒,其实臣……在过去的征战之中,有次受伤,不小心伤及了根本,若是娶妻……怕是要耽误姑娘一辈子,臣不愿这样,这才一直没有结亲。”
“……???”
沈青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差点气笑出声。
这就是小混蛋所说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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