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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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爱上了那种滋味。
那种愉悦的感受, 好像能让他更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被人爱着的。
他一遍一遍地想要印证——
她是喜欢他的,是宠着他的。
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索取。
“大人在想什么?”
时浅渡翻了个身,圈住沈青的腰。
从刚才开始, 他就一直躺在那儿没动弹。
沈青缓缓地回过神来, 淡淡地道了句:“没什么。”
“宫里边儿……最近正准备着方小公子的拜师礼, 你那么不喜拘束,肯定是要觉得难熬了。而且过了这拜师礼, 本官猜着, 你的官职是要升上一升,大抵需要每日都上朝。”
“……”
时浅渡噎住了。
上朝??
大早晨三五点就起??
她是作息挺规律的,平时七点左右就能准时起床,但上朝的时间未免也太早了吧!
而且一般来说, 上朝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 这不是活受罪么。
她可不乐意。
沈青见她一副不情不愿生无可恋的样子,问:“怎么,你不乐意么?”
时浅渡也上朝的话,他上午就能一直看见她了。
不过确实也有不好, 那么多官员,天天一起上朝,万一发现了他们之间眉来眼去的不对劲儿, 那就不太好办了。
他真的很难做到跟时浅渡共处一室还视若无睹。
“我不想上朝,特殊情况让我偶尔早起一两次还好, 天天那么早起,我是真受不了。”
反正身边是自己人,时浅渡就有话直说了。
她往沈青身边又蹭了点儿:“大人帮我说说话,就说我要照顾小徒弟不容易, 别给我安排什么重要的需要上朝的职位了。”
沈青没立刻应她,懒洋洋地轻哼一声:“哼,你又要本官说你照顾小公子不容易,又要本官跟皇上说你心太糙照顾不好小公子,真是什么话都叫你给说了。”
时浅渡一回想,还真是,她之前懒得照顾小孩,还叫沈青跟皇上说她心糙照顾不好,让他主动请缨帮忙照看着方小公子来着。
这借口岂不是前后矛盾了,真是难办啊。
她撇撇唇:“我不管,大人得帮我想想法子,我每天早晨还想多在大人床上赖一会儿呢。”
沈青差点因为“在大人床上赖一会”这么几个字瞬间妥协。
他抿着薄唇忍了忍,继而拿腔拿调地说道:“这事儿可不好办。”
时浅渡亲亲他的唇:“现在呢,还不好办么?”
“不好办。”沈青还是没松口,拿眼角瞥了瞥她,“时小将军,你得求本官才是。”
“……”
时浅渡觉得自己这是被报复了。
不就是刚才俩人滚到一块儿时,她坏心眼地小小欺负了沈青一下,叫他求求她么。可这人就双眸低垂地往别处瞥着,最多细喘着哼上两声,压根就没求她。
她又气又好笑地掐了掐他的脸:“大人,你这是蓄意报复。”
“那又怎样?”沈青不为所动,外表高冷得很,“你求本官,本官就想法子帮你。”
说完,他睁开双眼,偷偷地瞥时浅渡。
但凡发现那张脸上有半点不悦,他就立刻改口说说软话。
“我才不呢。”
时浅渡往旁边滚了一圈,故意不再挨着沈青。
在沈青脸上闪过微不可察的慌乱时,她咧开唇,笑嘻嘻道:“我知道大人会帮我的。”
沈青微怔,无奈地轻笑。
当然了。
好不容易碰上了时浅渡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管呢。
他巴不得时浅渡能多麻烦他一点,多需要他一点。
叫他做什么都行,只要她能高兴满意。
他翻了个身,凑到时浅渡身边,牵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
“本官什么都听你的。”
时浅渡嘟哝:“那刚才不求我。”
……那能一样么??
沈青红着脸在她腰上轻掐了一下。
“往后别再提这事。”
停顿了挺久,他喉结滚了滚,又开了口:“你……是特别希望,那样么?”
声音很低,说得断断续续,难以启齿。
要是她特别希望的话……
他可以那么做。
就算是叫他去学一些浪荡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没法像正常男人一样有该有的反应,已经是挺扫她的兴了吧。
这事儿总要让她高兴。
不然时间久了,她肯定是要厌倦的吧。
这会儿刚纾解完,情绪来的快,眼眶开始发烫。
他开口,喉咙有点哑:“本官能学……”
薄唇被人捂住了。
时浅渡好笑地弹了他额头一下:“大人这是在讨好我?想要讨好我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我真喜欢被别人讨好,那大人可一点儿竞争力都没有。”
沈青抿了抿唇。
她不喜欢他的讨好。
“由一方努力讨好而维系着的感情是长不了的。”时浅渡又继续道,“大人聪慧,怎么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走进死胡同里?”
沈青别开眼。
“还不是……”
还不是喜欢她。
还不是自卑。
还不是怕她时间久了嫌弃他。
“还不是什么?”时浅渡追问,她亲亲沈青的嘴唇,模模糊糊地又重复一遍,“说嘛,还不是什么?”
“……”
沈青顶着发烫的眼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还不是在意你?非要本官把话说透么。”
“我觉得大人这么直说也很好啊。”
“……肉麻。”
……
拜师礼确实繁琐。
才五岁多的稚嫩小孩穿着厚重繁琐的华服,先是一本正经地拜了武圣画像,以表虔诚,同时也是祈求祖师爷保佑,学武有成,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接着是对时浅渡行拜师礼,小孩缓缓跪下,行三叩首之礼,然后跪献红包和投师帖子。
最后到了师父训话的环节,时浅渡这么不正经的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只留下了一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弄得在场听见了的朝臣们颇为哗然。
不过,他们再是哗然、不满也没用,人家这么多年征战,就是能把敌人全都打服了,说明打不过就跑也是致胜原则之一呗。
参加了拜师宴席的人不算很多,但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甚至连皇上和太后都短暂地出现了一阵,在最重要的拜师礼结束之后,摸着方小公子的头,语重心长地教导了几句。
这是给足了时浅渡的面子,也传达出了对她和方小公子的重视。
方小公子年纪不大,但像是个小大人,脸上很少有笑容,总是抿唇板着脸,一副有点严肃的样子,黑黢黢的大眼睛时常低垂着,不到处乱看,就盯着脚下的一小块土地,安静得不像话。
有宾客朝臣前来与他说话时,他便清浅地弯弯嘴角,有礼貌懂规矩地给予回应。
不卑不亢,但也没什么活力,跟时浅渡这种性子相比起来,更显得沉闷。
想来是在宫里久了,他知道自己终归不属于那里,活得拘束,就慢慢地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徒儿,过来。”时浅渡冲方林安招了招手。
方林安正坐在一旁发呆。
即便他不姓孙,不是真正的皇家骨肉,但到底是公主的孩子,驸马当年也是拿了一甲的状元郎,这拜师宴面子上的事做得极好,佳肴美馔不在少数,偶尔有些糕点的残渣掉在地上,吸引来了成群结队的蚂蚁。
地上,小蚂蚁们正一排排地搬动着自己的美食。
听见时浅渡的声音,他立刻抬头看过去,下了椅子,双脚小心地避开了那群小蚂蚁。
到了全新的环境里,他有些拘谨,小步快走到时浅渡面前。
“师父。”
他乖乖地唤了一句。
时浅渡冲他伸手,他怔了怔,眨巴眨巴漆黑的大眼睛,犹犹豫豫地把自己的小手递了过去。
她自然而然地牵住小徒弟的手,往韩亦弛那边走。
韩亦弛这小子人挺机灵,又跟她一样不正经,在一块儿插科打诨地聊天闲玩最舒服不过。她是懒得发展太多无用社交的人,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沈青,也就跟韩亦弛关系还不赖。
她拍拍小徒弟的肩膀:“徒儿,给你介绍一下师父的好朋友,广阳侯府世子韩亦弛。”
方林安规规矩矩地行礼:“世子。”
“哎哟,你这小徒弟也太正经了,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小孩嘛。”韩亦弛摸摸下巴,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好几圈,“方小公子要是不介意,直接叫哥哥就行。”
时浅渡白他一眼:“还哥哥,你这一下子把自己说年轻了十岁。”
传统师徒关系接近于父子关系,要说方小公子管时浅渡叫师父,那对于同辈的韩亦弛来说,怎么也应该是叔叔了。
方林安细细瞧了瞧时浅渡,又看看韩亦弛,乖巧开口:“世叔。”
韩亦弛:……他以后跟时浅渡势不两立!
他哀怨地看了时浅渡一眼,换来时浅渡低声的笑。
不过,这小子倒是聪明,知道以后自己得被谁管着,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说来也是,无父无母地在宫里待了两三年,就算是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估计过得也称不上多好吧,其中冷暖,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说起来,今天时兄你被人团团围住,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句恭喜。”他“啪”地一下拍在时浅渡的肩膀上,“恭喜啊,指不定有多少人嘴上说着你的坏话,心里却羡慕的不行呢。”
成了方小公子的师父,这就是跟皇家有了一层关系。
尽管这关系不深不浅,算不上牢靠,也是很多人眼里心里的香饽饽。
时浅渡瞥瞥唇,吐槽道:“你这话说的,应该是指不定有多少人表面上说着恭喜恭喜,背地里却骂骂咧咧吧。”
“哈,也有这种可能。”韩亦弛笑道,“但时兄啊,你在我刚刚说过恭喜的时候,就突然来这么一句,感觉像是在点名道姓地说我。”
他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毫不在意,就是随便开着玩笑。
“哦,你要是稍微有点上进心,还没准有在背后羡慕嫉妒的可能。”
就这小子,赈灾的事明明办得还不赖,回京之后竟然还是继续摆烂,每天不是吟诗作画就是酒楼戏院,好像之前那么努力,就只是赶鸭子上架似的。
时浅渡跟他随便聊了几句,低头问小徒弟道:“徒儿,你喜欢这种场合吗?”
方林安望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犹豫了两秒,他缓缓点了下脑袋。
“喜欢什么啊,这么大的小孩子就跟师父说谎是不对的。”
时浅渡突然一拧眉头,龇牙咧嘴地冲他摆了个臭脸,把小孩儿吓得缩了缩肩膀。
她用力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我不喜欢,你也不准喜欢,听见了没?”
方林安这回点头速度快了不少:“知道了,师父。”
韩亦弛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噗,要说我啊,别看方小公子现在这么乖巧听话,恐怕没有几天就能被你给带坏了。”
“行了,你这还埋汰我呢。”时浅渡瞪他一眼,把小徒弟往前推了一点儿,“你也不喜欢跟他们说客套话吧?帮我带着小徒弟去院子里玩会吧,他一个小孩成天在这种环境里,未免太无聊了。”
“你的徒弟,让我带着去玩,你好意思么?”
韩亦弛嘴上说着不乐意的话,却还是冲方林安招招手。
他挺喜欢的小孩的,不过仅限于逗逗别人家的孩子——他觉得自己都没长大呢,跟小孩子偶尔相处一阵还好,要是自己有孩子,恐怕就不太受得了了。
也许跟这点也有关系吧,他也过了一般人家结亲的年龄了,同样没有成亲。
“来吧,哥哥带你去前面玩。”
他不死心地继续用“哥哥”这个称呼。
方林安点点头,回头很有规矩地跟时浅渡道:“师父,我跟世叔去了。”
韩亦弛:……
行吧,他败了。
望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渐渐走远,时浅渡回过头来,正巧撞进了沈青的眼里。
沈青负手站在廊下,神色莫辨地瞧着她。
脸上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不过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知道,他这是不爽了。
时浅渡来到沈青面前,笑道:“大人。”
“哼,终于舍得过来跟本官说话了?”
沈青没给她好话说。
他拿着腔调,阴阳怪气的。
“今天那么多人来我府上,一个个地跟我恭喜庆祝,我总不能一个不搭理嘛。”
沈青点头:“是,时小将军那么忙,还能抽出时间跟世子聊上半天呢。”
他还是会介意她跟世子走得太近。
时浅渡这人,说实话没什么朋友,她好像从来不为自己的仕途考虑,不结交朝中的权贵,不讨好人,几乎不曾跟谁走得太近。
唯独广阳侯府世子是个例外,到现在,他们也会偶尔一块吃个饭之类的。
世子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学有才学,要家世有家世,性子又好,而且没有成亲。
这个条件在现在的年纪还没成亲的,整个京城也照不出来第二个。
万一哪天时浅渡厌倦了他,会不会就去投奔世子?
沈青总是忍不住这么想。
所以,他对韩亦弛的敌意不小。
时浅渡好笑地摇了摇头:“我那不是把小徒弟让他帮忙去带,我好抽出空来找大人么。”
“你最好是。”
得了句解释,沈青的脸色立马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总是这样,稍微哄一下就好。
他顿了顿,眼皮一垂,道:“本官也还没跟你道喜,从今往后就跟皇家沾亲带故了。”
“又不是什么好事。”时浅渡耸耸肩,“说起来,大人有没有去跟皇上请示,说帮我一同照看着方小公子?”
“还用本官主动去说?只是状似无意地跟皇上提了两嘴你做过的那些不靠谱的事,皇上就直接差本官看着点儿情况了,还遣了个宫女出宫,明日开始会到你将军府上帮忙照看着方小公子。”
沈青说完,敛了敛眉头,眉宇间浮出些怏然之色。
他如自语般轻喃道:“方小公子日后住在将军府上,你便只能日日回府来住了吧。”
从前时浅渡可以跟家里人说,晚上住在禁军大营。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肯定是要回将军府休息。
如此一来……他夜里便很难有机会跟她相处在一块儿,同床共枕了。
“我可以等府里都歇息了,再去找大人啊。”时浅渡瞧他那一脸失落的样子就很想笑,“晚上没有我在,大人就那么难过么?”
“本官可没这么说。”沈青移开视线,“反正再有两日,宫里就开始修建新殿了,本官有不少事要忙,估计要宿在宫里一段时间。”
时浅渡撇撇唇:“大人还真是一年到头都清闲不了几日。”
要不是偶尔生病或者身体不舒服,就没怎么见他歇过。
沈青这么多年过来,早就习惯了,只淡淡道:“当奴才的,不就是这样么,主子都没歇着,哪儿有奴才歇着的道理。”停顿片刻,他又说,“你就算功夫再好,也别总随便儿翻进宫里去,有上回那一次就够了。这万一叫人发现了,就不好说了,别叫本官总是提心吊胆的。”
他敛着眉头,是真的不放心。
现在好多人对时浅渡红眼呢,他生有什么事端。
“我知道了,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我就在府上等着大人大驾光临了。”
进了宫,不论在外人眼里多么风光,到底也就是当奴才的命。
许是为了避嫌,沈青没到拜师宴结束,就离开了将军府。
后来一连数日,他都是在宫里边度过的,偌大的皇宫,各宫各省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如牛毛,需得沈青过目或者裁决的也不少,总是忙完这事忙那事,闲不住脚。
时隔了挺久,他终于出宫回了府上。
好好地沐浴一番之后,沈青坐在浴房外间的桌前,由小福子帮他擦头发。
期间,他有些走神地望着窗外。
不知名的鸭黄色小花给庭院增添了一抹颜色,如今已经是浓浓春日了。
回过神来,他问:“让你去拿面脂,可是带回府上了?”
小福子答:“带回来了,是最好的,给大人放在房间的桌上了。”
“嗯。”
沈青轻声应了一句。
他从前不太在乎自己的容貌之类的,反正他们这等人,长得漂亮不一定是好事,可能惹来的祸端比好事还多,他已经爬到现在的地位了,更用不着以色相求什么。
最多,也就是在冬天或者干活多了的时候,给手上脚上抹点东西,省的干裂不舒服。
现在不一样了。
几日之前,他在夜里忙完回了住处,一照镜子,竟是发现眼角都有了两道明显的细纹。
他那一刻十分惶恐——他老了。
可时浅渡还年轻着呢,她还在她最好的时候。
他得好好地在意着自己这张脸。
至少别衰老得太快。
身子是个不中用的,脸总得有点儿优势吧。
不然人家大姑娘图他什么呢。
“对了。”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又开了口。
小福子眨眼,认真地听着自家大人的下文。
不过,沈青没立刻说话。
搭在腿上的手指缓缓地捻了捻。
脑子里不断思忖着。
时浅渡现在或许对他还有新鲜感,充满了兴趣,喜欢他的反应,可他不知道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不知道会不会在哪天,突然就腻味了。
他得多学点儿什么,好能一直勾着她,叫她总能觉得有趣。
“你去堂子里找个受欢迎的,给本官约个空闲的时日。”
小福子一愣,对着铜镜怔怔地看了半天,才恍然回神,连忙收回了视线。
堂子就是倌馆,里面不是娈/童就是男/妓。
他缓缓地帮沈青擦着头发,小心翼翼地避免扯着头皮。
瞧着自家大人现在的样子,他心里有点儿发酸。
从前大人是尖酸刻薄了点儿,会偶尔秃噜出来几句自嘲的话,也做过不少搁不上台面的事,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他很少见到大人因为什么事什么人而忧心忡忡,辗转难眠,更不会这么的……做出贬毁自己的事。
本来就已经因为身份而遭人唾弃了,如今再主动找上那些男/妓……
要知道,虽说如今京城里堂子盛行,有不少男妓扎堆,男客不少,避着耳目的女客也有,看起来风头不小,可正经人都大斥那些人败坏风俗,骂的话难听得很。
要是一不小心叫外人知道了大人私下里去找堂子里的男妓见面……
恐怕要让人指着心窝子往里捅了吧。
他小心地开口道:“大人,小的觉着,或许时小将军并不是很在意那事……大人别总是想太多了。”
沈青掀起眼皮:“你甭管了,照着本官说的做便是。”
只要不是在时浅渡面前,他不论提起什么,也不会脸红。
就这么淡淡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坦然地很。
他至死都不可能不在意的。
都说越没有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就是这个理。
也别怪他脑子里整天都想着那等事。
跟别的正常男人,他就差了那二两肉,自卑自厌的源头也正在这里,自从六岁时被一刀割去了那玩意之后,他这一辈子,就注定摆脱不掉这块心病。
擦干头发后,用玉簪好好地把长发束起。
他回房往脸上涂了些上好的面脂,又将新拿到的香膏往手腕和耳后抹了一点儿,最后穿上了一件刚刚熏好了香的外袍。
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打理得干净合理,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后,终于坐马车离了府。
从前都是时浅渡来找他,现在方小公子住在将军府上,他又得了皇命,需得时常瞧瞧方小公子的情况,好汇报给皇上,正巧有了去将军府上的理由。
……
“哎,时兄,你给我找个梯子,快点!”
韩亦弛扒在将军府的高墙上,压低了声音冲时浅渡的房间里喊。
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但不敢跳下去。
今天正赶上时浅渡休息,她看到墙上冒出来的人脑袋,差点笑喷出来:“我说韩大世子,你这是干什么呢?半月不见,你真是又长能耐了。”
她不喜欢有下人跟着自己,尤其是那些会把她情况汇报给时老爷子的人。
所以身边没跟下人,她自己搬了个垫脚的椅子放在墙下面。
“没梯子,你就用这个垫下脚吧。”
“也行吧。”
韩亦弛借着凳子下了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开春了,气温慢慢地上来,他这么一折腾还挺热,伸手抖了抖衣裳。
他解释道:“时兄你最近都不跟我去看戏了,我昨儿个自己去看了一场,还花了家里不少银钱,刚才被我爹知道了,直接追着我打,我实在没辙就只能跑出来了,后面还有家丁正四处找我呢,我就借时兄的将军府躲一躲,等我爹气消下去了再回去。”
“花了多少钱?”时浅渡跟他坐在小院里的石桌旁。
“也……没多少。”韩亦弛吞吞吐吐的,搔了搔头,“就二百两。”
好家伙,一下子就二百两。
时浅渡凉凉道:“是没多少,也就够老侯爷狠狠打你一顿吧。”
“我有什么法子,我也是叫人给骗了。”韩亦弛哭丧着脸,用力锤了锤石桌,“昨天没有时兄看着我,就喝的有点多,叫人给骗了张银票,偏偏今天早晨起来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记不住。”
“……想听实话么。”
韩亦弛点点头:“时兄你说。”
“活该。”
韩亦弛:……
时兄以前不会这么连连奚落人的,真是跟某位大人越来越像了。
他突然直起身子,双手抱胸,愤愤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时兄你以为,我爹打我就是因为我花了钱吗?他还催我赶紧成亲!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时浅渡“嘁”了一声:“逼你成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现在京中好多人都私下里说……”韩亦弛顿了顿,快速瞥了时浅渡好几眼,声音压低,“都说你身子有疾,这才一直不娶亲,而我就比你小一岁,还跟你关系不赖,这不,也跟着被中伤,都传到我爹耳朵里了,气得我爹大骂我不肖子孙,脸红脖子粗的。”
时浅渡挑挑眉头:“还有这么回事,要这么说,倒是我对不住你咯。”
没想到京中还真有不少人闲的没事,私下里传这种闲话。
“哼,时兄你知道就好。”
韩亦弛大大咧咧地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块儿点心,塞进嘴里。
昨日醉酒,今天醒得晚,又刚醒来就被打出来了,到现在了还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呢。
“不过。”他咽下了吃的,“我知道你身子没病。”
时浅渡眯起双眼:“怎么说?”
难不成被韩亦弛发现她是女子了?
“若真是有疾,别人戳着痛处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刚才我提到时,你根本就没拿这当回事,那这说法肯定就是子虚乌有了。”韩亦弛凑到她耳边,“我知道你是……”
时浅渡眼珠一转,看着他。
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
就算韩亦弛跟她关系不错,她也不喜欢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你是有断袖之癖是吧?”
“……”
时浅渡脸颊抽了抽,忍不住轻笑。
她说的呢,应该不会露出破绽才对——以她杀人时的狠劲和平日里的暴力,只要不露出太过明显的破绽,在惯性思维的作用下,这个时代的人很难会发现她的身份。
“而且你喜欢沈大人。”韩亦弛又说,这回他瞧见了时浅渡眼里的惊讶,有点儿得意地扬了扬嘴角,“跟你不熟的人发现不了,但熟悉你的人,总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不同来。”
时浅渡弯弯唇角,笑得有点让人发毛:“世子,很多事情不知道更好。”
“时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就算知道时浅渡不可能在自己家里动手,韩亦弛还是冒出不少冷汗来,“我这回就是想说,你从前帮着我很多,这回也收留我,我这人吧,优点不多,但特别知恩图报,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掩饰的,尽管说话好了!”
“……只要你别喜欢我就行,不然我得被我爹打废了。”
他说完,又小声嘀嘀咕咕地补充了一句。
时浅渡听见了他的嘀咕,顿时笑出了声:“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沈大人挺好的。”韩亦弛连忙摆手。
而且时兄你有时候说话都开始像沈大人了。
时浅渡颔首:“嗯,这还差不多。”
“师父,我做完今日的训练了。”
方林安从庭院里走过来,行了个礼。
“世叔也在。”
韩亦弛:……还真是离不开世叔这两个字了。
他有些哀怨:“就不能叫哥哥吗?”
“训练完了就休息一会儿,去玩吧。”
时浅渡觉得,小孩子还是不要有太重课业比较好,所以除了一些必要的训练,她没有给小徒弟太多压力,还是让他多玩一玩。
她推了一把韩亦弛的肩膀:“他世叔,陪他玩会。”
韩亦弛前一秒还想着知恩图报,后一秒就觉得势不两立。
他“呸呸呸”了好几声,表示不赞同这个称呼。
不过还是因为挺喜欢跟小孩相处,起身过去跟方林安一块儿玩去了。
沈青在将军府下人的引导下,来到时浅渡所住的院子时,还没跨进门,就看见庭院里面时浅渡正倚在石桌上,一边吃点心一边懒里懒散地看着另外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广阳侯府世子和五岁的小不点方小公子。
春日里暖意融融,灿烂的阳光洒下来,温馨得不像样子。
真像是一家人啊。
沈青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他眯起眼,冲小福子勾了勾手:“方才在路上,是不是碰见了广阳侯府正在找人?那些人应该还没走远,你差人速去告诉他们,就说世子偷偷躲到了将军府上,来这儿找人准能找到。”
小福子应了声,又冲将军府的下人道:“初来乍到不识府上的路,还需得劳烦你带一下路。”
下人知道沈青的地位,应声:“请随我来吧。”
小福子就这么带走了将军府的下人,给自家大人腾出了空间。
院子外面就只剩下沈青一个人了。
沈青没立刻进去,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抬脚踏入了院中,轻咳一声:“时小将军跟世子关系真是不赖,本官此番过来探视方小公子,是不是多余了?”
“大人,宫里忙完了?”时浅渡瞧见沈青,脸上扬起笑意,“有空出宫了,可以差小福子过来告诉我一声。”
沈青轻哼:“本官敢不忙完么。”
韩亦弛一愣,他没想到沈青突然会来,这要是误会了,就以沈大人这咄咄逼人的性子,岂不是把时兄给害惨了?
也不知道时兄能不能说得过沈大人这厉害的嘴皮子。
“沈大人,你别误会,我今天是特殊原因,才不得来时兄府上躲一躲的。”
沈青淡淡地扫他一眼:“本官知道你这会儿是藏到将军府上躲人的。”
韩亦弛眨眨眼睛,没立刻反应过来。
可没过多久,就明白了。
侯府的总管领着好几个下人直奔这边而来,先是跟时浅渡说了“打搅了”,再是跟沈青道了句谢,接着二话也不跟自家世子说,直接就把人给捞走了。
韩亦弛躲无可躲,只能被家里得了命令的下人给按着胳膊往回带。
“沈大人,你这……!”他不敢说得太狠,但又咽不下这口气,“你这也太过分了!”
亏他刚才还说沈大人不错呢!
瞧着韩亦弛被人硬生生带走,时浅渡忍不住笑他们幼稚。
世子幼稚,沈青也幼稚。
“大人这回也做得太明显了。”
四下没有外人,小福子又帮忙守在庭院外面,她便没多少顾及,牵着沈青的手来到石桌旁坐下。
沈青不甚在意:“本官就是要做的明显。”
他就是要让那位世子知道,就算他是世子,要是叫他这么个小人不爽了,也讨不到好处。
这不,既让老侯爷对他有所感激,又把世子给坑了一把。
“好吧,大人高兴就好,都听大人的好了。”时浅渡牵着沈青的手,往屋里指了指,“要不大人进房间坐坐?”
好一阵没见,确实挺想的。
虽说没外人,但要是亲亲抱抱的,在院子里总觉得不是那么方便。
沈青还没回话,时浅渡便感觉到有个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这边。
一回头,就瞧见小徒弟在院子外面,安安静静地往里看。
似乎有些好奇。
她冲小徒弟招招手:“过来。”
方林安有些局促地顿了顿,小步快走了过来。
他一直深居于太后宫里,没怎么跟外面接触过,免得跟皇子们有所冲突。以前又年纪小,记性不是特别好,对沈青的印象不算大。
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上回在拜师宴上见到这个人——他看了师父很久,也不说话,就默默地看着。
时浅渡揉揉他的头:“刚才想什么呢?一直往这边看。”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方林安知道自己师父喜欢有话直说,性子特别直爽,所以只犹豫了一小下,就听话地开了口:“刚才突然想到阿舅说过,可以管师父叫爹爹。”
阿舅指的就是皇上。
大抵也是觉得,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很可怜吧,还是需要有个亲情的联系。
方林安抿抿唇,说得比刚才小心了一点:“但阿舅没和我说过,可以管谁叫娘。”
在宫里,时常见到其他后妃和皇子给皇祖母请安。
其他孩子都是有爹有娘的。
而且,那些皇子好像跟自己的娘更亲一点。
他扫过了时浅渡正搭在沈青腿上的那只手。
然后,抬眼快速扫了沈青一眼。
沈青:………………
等等,说娘就说娘,看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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