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晋江独家发表/禁止一切盗文/莫八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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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喜欢我的戏, 是不是就是句漂亮的说辞?”
时浅渡百般无聊地抱着个收音机,闻言抬起头来。
“想什么呢,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她轻声地笑, 歪歪头,“还是说,你师兄在你面前跟你说了什么挑拨的话。”
“不是的, 师兄只是跟我闲聊,是我自己瞎想。只是……”
白逾明说到一半,顿了顿。
时浅渡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向着师兄而埋怨她的话, 埋在纱布之下的眼皮微微掀起一点儿,眉头微拢,心说如果这小子那么拎不清的话——
她干脆赏他一刀算了。
就在这时,却听白逾明再次开了口。
他道:“时小姐, 要是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您尽管提,我这条命是为您所救,那它理所应当就是您的了。人命跟别的钱财不一样,钱财总有能还清的时候,但命是没法以数额计算的, 您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救了我的命,我念您的好, 感您的恩,绝不是忘恩负义的混蛋, 如果您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心里反倒觉得畅快舒坦。”
“……”
时浅渡微怔片刻之后,撑着脸轻笑出声。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上赶着想让别人利用自己, 上赶着想帮别人做事。
突然觉得,白逾明跟从前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他待人永远那么真诚,掏心掏肺地对别人好。
就跟从来都没吃过亏,从来没有跌过跟头一样。
她甚至难以想象,这样傻乎乎的人,到底是怎么长到现在、还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
尽管那些成就已经被人陷害地一扫而空。
“你怎么这么的……”
她尾音稍微拉长,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想直接说傻,可惜她觉得光一个“傻”字不能简单地概括白逾明的性子。
“您是不是想说,觉得我有点傻。”
白逾明站在旁边问,见时浅渡突然笑起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完了,就连单纯善良的时小姐都觉得我傻了。”他揉揉有点儿疼的嗓子,笑道,“其实我原来比现在还直愣,一心扎在戏上,不管其他的,您现在瞧见我这样儿,已经进步不少了。以前,师兄也没少说我傻乎乎的,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我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倔得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似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眉眼弯弯。
“我这样,不小心闯出过一些祸端,好在师父一直护着我,师兄也向着我,这才能一直过得不赖,我真的打心底里感激他们,要是师父还在世,我肯定像亲儿子一样对师父好。”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遇见您,可能是傻人有傻福吧。”
“可惜啊,傻人不是一直能有傻福……”
时浅渡小声念叨了一句。
她相信他们师兄弟从前真的有感情很好的时候,但眼下,显然是变了。
白逾明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的傻福来了。”
时浅渡耸耸肩膀。
笨是笨了点,但也……难得纯粹吧。
能掏心掏肺地对别人好,也是一种爱的能力。
“对了,您既然没有骗我,那确实还挺稀奇的。”白逾明话一转弯,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来,“您这样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很少有喜欢听戏的,大都喜欢去百乐门那些地方,喝洋酒喝咖啡,没想到您竟然喜欢听戏。”
“我会听戏很稀奇吗?”
时浅渡喜欢听戏,这倒没有说谎。
在古代的时候没多少娱乐活动,她几乎闲下来就泡在戏园子里。
吃点果子喝点茶,舒服得了不得。
听得多了,很多都会唱了。
她随便起了个熟悉的调子,随便哼唱几句。
她这人啊,没什么太多优点,也就是学东西特别快,记忆力还好。
当然,做饭除外。
白逾明的双眼越来越亮:“您还会唱戏?”
他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想坐在沙发上,又硬生生顿住脚步。
“您这段,要不是真行家,知道的人很少,我只在上海唱过一次,喜欢的人不多,后来就再没登台唱过。”
“是吗?”
时浅渡心说,这在古代还是挺脍炙人口的啊。
没想到到了近现代,反而没落成这样。
“可不是么。”
白逾明显然十分开心,唇畔上的弧度就没有落下来过。
这么看来,时小姐是真的很喜欢戏了,也应是听他唱过,而不是说辞。
如若嗓子真能治好,他一定要好好跟时小姐沟通一番,把自己的拿手好戏唱给时小姐听,让时小姐帮忙品鉴品鉴。
他说道:“其实时小姐,说句心里话,我跟师兄聊天时,想到您没准是随便找个说辞,才会说喜欢我的戏时,差点就相信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知道,我们这些人,虽然看起来有人追捧,有点儿风光,但实际上,很多人都把我们看成最低贱的戏子,就跟路边上耍猴的一样,尤其是一些大户人家,像……您这样的富贵家庭出身的,很少有人看得起我们,别说是像您一样学着唱了,就是来混在人群里听几回戏,都要被家里古板的长辈说个半天呢。”
“那是他们不懂的欣赏。”时浅渡实话实说,懒洋洋地说得理所应当,“戏曲是艺术啊,就跟他们推崇的画作音乐一样。”
“……”
白逾明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们这是“艺术”。
他知道“艺术”是从国外流传过来的外来词,形容的都是被人追捧的、高雅的事——钢琴、小提琴、油画等等,这些被人高高捧起,让那些绅士小姐们在高雅殿堂中欣赏、而普通老百姓们听不懂看不懂的,才是人们眼中的艺术。
那些艺术被上流社会的人们正向吹捧,而戏楼这种几个铜板就能随便进来听戏、乱哄哄的、被人吐一地瓜子皮的地方,不是所谓的艺术。
可时小姐刚才说,这是艺术啊。
是流传了成百上千年的……艺术。
她还说得那么稀松平常。
胸腔中好似有什么在翻涌,有感动,也突然感觉到了某种力量。
真的很开心时小姐能这么说。
只这一个词,他便知道,时小姐打心底里尊重他。
尊重他这个人,尊重他的职业和行当。
真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孩。
过去那些年,被人捧着也遭人白眼。
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识过不少。
唯独时小姐这样的,他没见过几个。
眼眶不知不觉间红了一点点,他真诚地开口:“时小姐,说句心里话,能认识您简直是太好了。”
但时浅渡有点儿受不了这么直白的真诚。
她搓了搓胳膊,总觉得这种话莫名的……嗯……像是假客套。
很像是敷衍人才会说的那种话。
难道说真诚的尽头就是假客套吗???
“大小姐,大小姐,出事了!”
随着几声惊呼,一早外出采买的小玉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她满脸焦急,停在时浅渡身边:“大小姐,今天报纸上有人说您……”
时浅渡抬头:“什么?”
“说您……”
小玉偷瞥白逾明两眼。
没敢直说。
“写了什么你直接说就好,我这儿没那么多事。”
时浅渡感受到她的紧张,不由得好笑。
小玉咬了咬嘴唇,终于低头道:“有些无良记者,在文章里写您跟才出狱的白先生不清不楚,虽然没说什么太直白和太难听的,但……话里话外都是那些意思啊。”
“什么?我看看。”
白逾明皱起眉头,一目十行地扫过报纸。
直接气得脸都憋红了。
他眉间皱得能掐死只苍蝇:“这帮记者,整日里就知道胡编乱造!不行,我去报社找他们好好说说理,总不能真让他们把污名贴在时小姐您的头顶上!”
“没事,你不用这么生气。”
时浅渡拉住他的衣袖。
这人脾气还挺急,确实挺有十头驴都拉不回来的劲儿。
“因为我让您蒙受污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白逾明转过身,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他们写这些东西,无非是为了博人眼球,让报纸销量好,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小玉也在旁边附和:“就是,那些记者真的太过分了,十句话有八句都是胡编乱造。”
她年纪不大,心性善良,在时家做工的时间不算很长。
时浅渡跟小玉才认识第二天,她还以为在时家大宅工作的佣人,都被继母“教育”得潜移默化地讨厌她呢,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么向着她说话。
她笑道:“小玉,你认识我也才一天,怎么就觉得报纸上说得不是真的?”
“昨天刚见到白先生在家里时,我确实吓了一跳。”小玉腼腆地搔搔头哦,声音不大,“但是,但凡跟白先生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白先生嘴里说不出假话来吧?”
时浅渡有些没忍住,“嗤”地笑出声音。
真说不好这话到底算是夸奖,还是埋汰。
说来好笑,真诚待人诚信待人本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良好品德,可在如今的社会里,好像反倒不是什么好词,而是骂人的话一般。
她靠在沙发上,笑问:“你们看过夏目漱石的《哥儿》吗?”
白逾明眨眨眼,认真思索一番:“是个日本的大作家对么?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哥儿》的主人公就是个跟你有点儿像的人,不圆滑、一根筋,然后书里写道——”时浅渡一边儿回忆一边儿说,“[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鼓励他人学坏,好像善良的人就不能在这个社会立足一样。若有幸发现几个老实人,他们还会被戏称为“哥儿”、“小伙子”,然后取笑、侮辱他们。]1”
她说完,自己笑着摇摇头。
白逾明这样也挺好的,有她在呢,她可以护着他,让他一直这么干干净净地“傻乎乎”地走下去。
“您是在说您自己吗?”白逾明跟着笑起来,少有的开了句玩笑,“您不也觉得我笨吗?”
见时浅渡挑眉,他紧接着又补充道:“一句玩笑话,您别放在心上。”
时浅渡拍拍他的肩膀:“瞧把你紧张的,我是那么开不起玩笑的人吗?”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门铃声。
小玉冲二人欠了欠身:“我去开门。”
时浅渡起身,手执拐杖往外走去:“难道谢会长这么快就帮我们找好医生了?”
白逾明在她身边陪着,给她提醒前面的台阶之类的。
两人才出了房间大门,还没走到外面的小花园,就听见小玉紧张地恭敬道:“夫人。”
白逾明循声看过去。
只见一个看起来很显年轻的女人顺着花园小路走了过来,她衣着华贵,画着精致的妆容,人一靠近便能闻见淡淡的香水气味。
这些无一不昭示着她身份和富贵。
唯独神色之间带着一丝刻薄,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杜金兰停在时浅渡面前,目光往白逾明身上一扫,哼笑出声:“看报纸上写你跟一个戏子苟且,我还在老爷面前替你说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白逾明因这番话和她脸上的表情蹙起眉头。
亏他觉得,时小姐这么优秀善良是家里耳濡目染、培养的好。
看来,时小姐优秀,只是因为她是时小姐罢了。
待人温和、心地善良、尊重他人的……唔,最好的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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