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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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两声。
小玉正在花园里打理花草, 闻声放下手里的园艺剪刀,把手在围裙上蹭了几下。
她小步快走来到门口,见对方是个生面孔的男人, 很有警惕性地没开门。
“你是?”
“噢,请问姑娘, 白逾明是否住在这里?”男人声音温和, 很容易勾起他的好感,“我是白逾明的师兄王春,此番特意过来感谢时小姐对我师弟的救命之恩, 顺便看看我师弟。”
“原来你是白先生的师兄啊,白先生时常会念叨你呢。”
小玉的语调比刚才放松了不少,但还是没开门。
她说道:“实在是不巧, 两个小时前郑探长把大小姐和白先生接走了,让你白跑一趟了。”
“……郑探长?”
王春脸色难看了不少, 表情凝了起来。
“是啊。”
小玉发现他表情不对劲儿, 以为他是在担心白逾明。
于是她安慰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 我们家小姐看起来跟郑探长关系不错, 应该不是要把白先生怎么样,别太着急了。”
王春缓过神来, 点点头:“好,既然是这样, 那我就放心了。我师弟刚从里面出来,身上的伤口还没好,要是再来一遭,肯定会受不了的。”
他说完,不再多停留,冲小玉好声地打了个招呼。
“他们不在,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继续忙你的吧,带我向他们问好。”
小玉应声:“你的话我肯定带到,慢走。”
王春离开宅子,浓浓的焦躁快要把他吞噬,坐立不安。
他之前打探过时家大小姐的情况,都说她因为眼睛很少出门,继母不太喜欢她,所以就连一些上流社会的聚会,她都鲜少参加。
能救出白逾明,他还以为是那位大小姐以眼睛获取父亲同情,这才让家里帮忙办成此时。
谁能想过是时浅渡自己跟巡捕房的探长有些交情?
案子是巡捕房一手查办的,要说最了解案情的就是郑舒然了。
他那一根筋的师弟,肯定想要查明真相抓到真凶。
案子如果真要查,很容易就能查出那些砒霜是从哪里来的,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到他头上。
他也就是借着案发前两天,白逾明当众驳了詹姆斯的面子,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才能成功地把罪名嫁祸到白逾明头上——两人刚有了矛盾,没几天就出了事,是个人都会怀疑白逾明。
他再暗中走动走动,稍微吹吹风……
公董局发了话,让人三两下就把案子结了。
虽然他早就把可能给他定罪的物证销毁,可万一他遗漏了什么,真被他们三人给找出来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刚过上的好日子就这么被人给搅和了!
先下手为强,是最好的办法。
一刻也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分钟都是危险的。
只要白逾明“认罪伏法”,事情完美解决,就算铤而走险也是值得。
让他想想,怎么把时浅渡从他师弟身边支开,方便让人下手。
不然,万一再误伤了这位时大小姐,恐怕真要被人刨根问底地认真调查了。
他突然顿住急匆匆的脚步。
沉吟片刻,转身折返了回去。
这么一折返,刚好在大门口碰上了一辆刚刚停下来的车。
郑舒然停好车,率先跳了下来。
之前调查詹姆斯投毒案时,他跟王春有交流。
于是开口打了个招呼:“王春?你这是特意来找白老板的?”
王春本想笑脸相迎,却突然一僵,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师弟如今早就不是什么为人称道的角儿了,现在他才是那个众人瞩目的存在。
可旁人对他们的态度就体现在一字一句之中。
即便白逾明出了这么大的事,嗓子也坏了,唱不了戏了……别人还是乐意唤他一声白老板。
那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说明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不如白逾明,一直不如。
“师兄!”
白逾明高兴地下了车,几步走到王春身前。
他喜形于色道:“师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时小姐为我寻了一位很厉害的大夫,大夫说,我的嗓子还是有救的,好好养着,没准能恢复,到时候咱们就能像从前一样,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你东忙西忙,什么事儿都压在你身上了。”
像从前一样?
你白逾明当台上的角儿,他永远光芒暗淡地在一旁被压上一头么!
星星和月亮不是不亮,只是在太阳的光辉下,显得黯然失色。
他根本不想再回到从前了!
王春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唇角,拍了拍白逾明的手背。
“还是师弟知道心疼人。”
“行了行了,既然人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郑舒然见他们熟人叙上了旧,无意插嘴打断,便先告了辞。
他翻身上车,摆摆手:“你们自己慢慢聊吧,回见。”
几人简单地道了别,那辆拉风的车子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小姐,白先生,你们回来了。”
小玉刚跟厨娘一起把午饭准备到一半,听到外面的动静,这才发现自家小姐回来了。
她快步走来,打开大门,看见王春有些讶异:“咦,王先生还在啊。”
王春面色不改,开口说道:“是啊,本想回来有事拜托你转达,没想到刚好把时小姐和师弟给盼回来了,我这运气真是不赖。”
“原来是这样。”小玉看向时浅渡,解释道,“小姐,刚才你们不在的时候,王先生来过一回,他说是想要感谢小姐你救了白先生,同时来看看白先生的情况。”
说着说着,她颇为羡慕地笑起来:“我一说你们被郑探长带走了,王先生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白先生,真羡慕你们的感情。”
时浅渡:……可别瞎羡慕了。
她知道,王春“脸色变了”并不是因为白逾明被巡捕带走。
想来,王春现在多半是认为,他们已经从巡捕房拿来档案卷宗,准备调查了。
既然不想让人发现其中的猫腻,只能尽快让这件事的核心人物白逾明停止调查。
方法有很多,最常见也最容易的就是杀人灭口。
事儿都挤在一起了。
不用来这么一出,只要让白逾明多跑几个药铺问明白了,他不傻,自然能明白是谁要害他。
横叉过来这么一件事,不坏也不好,不如就帮他们撕破脸皮好了。
白逾明闻言,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师兄从小就很照顾我,我真是净给他添麻烦了。”
“你啊,确实不叫人省心。”
王春跟着笑起来,瞧着十分温和。
他神态如常,鲜少露出异样。
只是在微凉的秋日里,背后的衣裳湿了不少。
别人不比他师弟,都没那么天真。
好在时家的小姐看不见东西,不至于被她瞧出什么。
“既然这次回来正好碰上时小姐,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他语气诚恳地开口,“我跟师弟从小一起长大,要说跟我最亲近的就是他了,多亏了时小姐才能救他出来,我感激不尽,听师弟说您喜欢听戏,正好我下午有两场,不知道请您听戏的话,您是否肯赏脸呢?”
“我也有时日没听师兄的戏了,时小姐,我们……”
白逾明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他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出现在戏楼那边,万一再给同行的兄弟姐妹们带来灾难,他心里头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脸上露出些许沮丧,叹了一声:“算了,我就不去了,还是按照时小姐您的提点,先去把自己身上的麻烦解决了吧。”
时浅渡双手拄着拐杖,略微思忖片刻。
她笃定王春是想下狠手,于是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也好,你自己一家家药铺地跑,千万要注意安全,说不准那詹姆斯还在记恨着你呢。”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白逾明好声应下,又对自家师兄说道:“时小姐十分聪慧,懂得极多,她说只要把雄黄加热就能化成砒霜,只要走遍上海的大小药铺,应该能有些线索。”
王春脸上的笑容快要撑不住了。
这个时浅渡,怎么会知道的那么多?
女校里也不教这些啊!
他蹭蹭鼻子:“竟然是这样,那好好调查,希望真想能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
得把白逾明下午要去各个药铺的消息告诉詹姆斯的人,知道了大概行走路线,想要设计合适的地方把人给办了……就容易多了。
“对了,时小姐,您还没回答我呢,不知道您能否赏个光?”
他重新把话题引了回来,想办法让时浅渡下午别跟他们的目标走的太近。
时浅渡欣然答应,懒洋洋地笑了起来:“那好,今天下午我去戏楼找你。”
然后,看一场大戏。
“太好了,不然,您什么都有,我真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来感谢您了。”
王春彻底地松了口气。
两人分开,又知道白逾明的行踪。
白逾明出事时,他又能在时浅渡面前拥有不在场证明。
他沉闷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扬起笑意:“那我下午等您,现在就不打扰你们了。”
……
时浅渡根据白逾明给她描述的地理分布和药铺具体情况,帮他圈出了王春最有可能去购买雄黄的地方。
白逾明一边拿着钢笔在地图上做记号,一边不解地问:“时小姐,您为什么会觉得这几个地方最有可能?”
时浅渡耸耸肩“就是直觉呗。”
白逾明倒也没笨到那个份上,轻声笑道:“您刚才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现在却告诉我是直觉,您这敷衍的话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吧。要不,您就跟我说说,我没准能跟您学上一手。”
“你好好养你的嗓子,以后好好唱你的戏,你学这些也没什么用。”
时浅渡没正经回他,也没法认真回复。
她总不能说,因为作案人是你师兄,所以我挑出来的都是老板伙计不爱听戏、不可能认识他王春的药铺吧?
这时候说出来,白逾明才不可能相信呢。
没准还会弄得他有种逆反心理,更加坚信他师兄不会做出这种事。
白逾明被人否认,刚想说,多跟您学点以后兴许就能少被人给污蔑陷害了。
下一秒,却听时浅渡轻声开口:“反正以后有我呢,我会不就行了?”
白逾明微怔,对方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让他心里翻腾了好几下。
说真的,时小姐总是能让人觉得安心。
同时还多了一点害臊,因为时小姐那话,好像她愿意永远护着他。
他声音不似平时那么大,而是不赞同地嘟哝道:“时小姐,您是时家的大小姐,这么说话实在是不合适,也容易叫人误会。要是外人听见了,又要往您身上泼脏水了。”
“管他们呢,我自己高兴就得了。”
时浅渡靠在沙发边上,伸手摸到一旁的电话。
几下,拨通了巡捕房的电话。
是郑舒然本人接的电话:“喂,哪位啊?”
“是我,时浅渡。”时浅渡直白道,“下午白老板要去几家药铺问点儿事情,你带一两个人过来跟他一起吧,我怕还有人想要对他不利。”
电话那头的郑舒然直接挑起眉头:“你陪着他去不就行了么?”
他寻思,就是他带一队人马,也不如时浅渡一个啊。
“不对,等等,你凭什么命令我啊?真逗啊你,我又不是你下属。”
“可谢会长不是答应了,可以随时调人帮我办事吗?再说这种打听消息的事,就算我下午有时间,也没有你们巡捕的身份好使啊,说一句巡捕房办案,对方一话不说不就告诉你们了吗?”
“虽然你说的有点道理……”
郑舒然眉角抽了抽,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重重“哦”一声:“但你这意思就是,你以后每次都是指使我给你办事儿呗?”
时浅渡耸耸肩膀:“不然呢?”
郑舒然被噎了半天,留下一句“你真行”,啪地挂了电话。
他骂骂咧咧地冲电话龇牙咧嘴几下。
这么多年,他哪儿被人这么指使过啊,得找老爷子诉诉苦卖卖惨去。
挂掉电话,一直没出声打扰的白逾明开口:“时小姐,您是觉得,陷害我的那人发现我去药铺调查,可能会对我下手?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就算查到可能买药的人,也能顺藤摸瓜,把那人给揪出来?”
白逾明人情世故上不够精明,实际上脑子不是智商低。
如果不知道对方是谁,确实要像他说的一样做两手准备甚至几手准备。
眼下时浅渡早就知道是王春做的,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总之,我觉得你今天应该会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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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房办案,你们最近一个月里,有没有人来买过大量雄黄?”
郑舒然半个小时之内,把这句话重复好几遍了。
每家药铺里的草药少说上百种,一个月的顾客没有上千也得有个几百。
雄黄是常用的药材,清热解毒、燥湿祛寒的方子经常会用到。
正巧又是初秋换季的时候,零零碎碎买雄黄的人不少。
但只是用药计量的雄黄炼化不出致死量的砒霜,必须得是大量购买才行。
鉴于“在许多家店铺分别购买少量”比“在一家购买大量”更容易引人注目,所以时浅渡从一开始就认定对方一定是在一家药铺里买入的。
“大量的雄黄?”店主皱皱眉头,没过两秒就舒展开了,“我想起来了,虽然没有人单独买过,不过倒是有个五十左右岁的男人,一口气按照清热解毒的方子买了不少配好的药。”
郑舒然本来靠在墙边,懒里懒散地打呵欠。
一听这个,立刻直起腰版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买的?配药里雄黄的计量大概有多少?除了他是个五十左右岁的男人,你还记得什么别的不?好好回忆回忆。”
“您问的这个我还真记得,因为那个男的穿的不算特别好,却一口气买那么多不便宜的药材,我印象特别深刻,就是在上个月的8号。”老板一边比划一边说,“他大概比我矮这么些,挺瘦的,左边还是右边来着……反正是有一边脚有点坡,而且他肯定是喜欢听戏,我在旁边给他装袋的时候,他嘴里就念念有词地哼着,手里还一直在盘两个核桃。”
“等等。”
白逾明脑海里迅速蹦出了一张脸。
他指指自己的下巴:“这儿有一颗个头不小的黑痣?”
老板惊讶地眨眨眼:“没错,你们认识?”
“……”
白逾明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紧。
这显然是戏楼里的管事先生!
管事先生一直喜欢他的戏,甚至有一回跟他说,这份工作赚的又少事还繁琐,要不是觉得在戏楼工作能每天免费听他唱戏,早就离开不干了。
他一直以为,对方欣赏他才华,没想到竟然想要置他于死地!
白逾明嘴唇紧抿,脸颊狠狠地绷着。
头脑中回忆起去戏楼找师兄时,管事先生面对他的言行举动。
主动帮他带话、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事、好心地提醒他……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亲切,完全看不出管事先生竟是抱着一颗想让他死的心啊。
还是说,管事先生无意于陷害他,只是不小心连累了他。
在他重回戏楼之后对他很好,是因为心中的内疚?
他心中有些疑团,心脏被压得十分沉闷。
郑舒然扫了他一眼,猜到这个男人是白逾明在戏楼中认识的人,无声地叹了一下。
他用手轻拍拍身旁人的肩膀,就在这时——
有一道折射的光扫过他的眼睛,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下一秒,他用力抓住白逾明的肩膀,把他直接扑到在一旁!
“咔”的一声巨响,药铺的窗子应声而碎。
子弹深深地嵌入墙壁中。
如果不是郑舒然经验丰富及时把人扑倒,那子弹穿透的大概就是白逾明的脑袋了。
大街上顿时陷入惶恐和混乱。
等候在外的两名巡捕拿出配枪,锁定一击未中就连忙逃跑换地方的杀手,直接追击!
其中一人拿出信号弹,往空中放了一个。
郑舒然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
“没想到真他爹的有人想杀你,又让时大小姐给说中了。”
白逾明长长地松了口气,半天才渐渐地缓了过来。
真的有人要杀他。
且很有可能是陷害他那人雇佣来的。
“郑探长,刚才多亏了你,谢谢你救我性命。”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手指还是不受控地轻轻颤抖。
愤怒、惊恐、质疑、慌乱……
这些深深地刺激着他。
“谢什么谢啊,时大小姐让我过来不就是为了保护你吗?”郑舒然拍了拍身上蹭的尘土,“要是我没护住你,那我就没法交代了。”
老爷子跟她的合作,恐怕也就吹了。
白逾明在牢里挨过各种虐打,但那些都跟枪子不太一样。
前者很疼但不至于死,后者瞬间就能要人性命,刚才是跟死亡擦肩而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跳:“郑探长,麻烦你把我送到戏楼,我有事想要问一个人。”
“行,我先出去看看情况,确认安全了就带你过去。”
郑舒然现在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信时浅渡的。
中午刚一挂电话,他就调了两小队巡警,侯在这几个街区附近。
想来,只要嫌疑人不会飞,就肯定能捉拿归案。
白逾明在那种愤怒又焦躁的情绪中,被郑舒然开车送到了戏楼。
这是他唱了数年的地方,有不少他熟识的人。
“这不是白老板吗?今天又是来找师兄的?”
熟悉的声音就在附近响起。
管事先生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亲切的笑。
白逾明不论从前还是最近,总是会笑着回应。
可现在脸上却表情特别复杂。
他直勾勾地盯着管事先生,神情严肃到了极点,似是有暴风雨在黑漆漆地压着。
这些天受过的冤屈、挨过的打骂等等记忆如同潮水般翻涌。
手指垂在身侧,不由自主地轻轻打颤。
他怎么可能不恨?
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恨到骨子里了!
他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我问你,上个月的8号,你是不是去药铺买了很多药材,其中包括……雄黄?”
管事先生被他看得背后凉飕飕的,直搓了搓胳膊。
他有点奇怪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大大方方地答道:“是啊,是你师兄跟我说,换季天太凉了,你们戏班子里有人着凉,要多备着点儿药材,这才拜托我去药铺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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