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入校守则研习28
“……没有?”
胡桃的呼吸声在染着血污的话筒电流中被扭曲, 那些钟声如潮水般褪去,曲月意识到自己的后背上已经满是冷汗。她动了动嘴唇,感觉两条腿只是无意识地向前机械地迈动罢了。
爬上去、爬上去、爬上去……
一直到顶楼的天台。
“曲月?”胡桃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话语中的焦急已经抑制不住,“你怎么样了?”
曲月用力地呼吸了几下,摇了摇头, 勉强地开口回答道:“……我在往顶楼走。胡桃,现在几点了?”
胡桃的声音好像顿住了两秒, 让曲月一时以为电话坏掉了。
“九点三十四分。”在短暂的停顿声后, 胡桃的声音在电流的作用下有一种奇异的沙哑与模糊感,“曲月, 我们可能要暂时地挂断电话, 因为雪雀她们可能也要打进来。你记住,育英楼只有五层——至少在这一次轮回中, 只有五层。”
曲月听着胡桃的声音, 心中的不安感一层叠着一层向上攀升。她努力地抑制住孤身一人无从求助的恐惧感,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胡桃的声音飞快而清晰:“如果你听到任何声音喊你的名字……包括我, 或是任何其他什么人, 不要回答!不要转头!”她的声音和缓了一些,甚至带着几分感觉和这个古灵精怪的往生堂堂主格格不入的温柔, “曲月, 不用觉得害怕。就像你曾经在提瓦特经历的那些冒险一样,你就当这是一次比较困难的秘境,天台那里就有一个巨大的宝箱。你的任务就是抵达天台, 打开宝箱——其他什么也不用管, 好吗?”
曲月听着胡桃的话语, 声音微微哽咽:“……好的。”
在一个呼吸后,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话筒中传来的滋滋的电流杂音消失,整个楼道中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始终贯穿于整个副本中的钟声仍在回荡。
曲月抬起头,看到了拐弯处挂着老式挂钟。
九点三十四分,四十三秒。
这是她第几次看到这只挂钟了?
她静静地望着边缘泛黄的钟表,感受着自己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声。墙壁在融化,空间在扭曲,认知在解构和重组——
——只有时间不会欺骗玩家。
只有时间……
……只有时间没有欺骗她。
随着曲月迈出的脚步,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乃至于心跳声,都在逐渐与钟声融为一体。巨大的震颤与勃发声响起,她清晰地看见无数熟悉的影子伴随着伸出的、惨白的双手从楼道的阴影与缝隙中钻出,如同朝圣般挥舞着、爬行着,又自缝隙中钻出。
是“沃土”……
沃土再度苏醒了。
沃土苏醒的契机是什么?
早上七点查寝、轮回开启的时刻……
……以及梅如云坠楼死亡的时刻。
情况不容曲月继续思考这些事情了。她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感觉手指尖一片冰凉。脚下的地板仿佛变得像泥土一样松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绕——
——这是第五只挂钟。
她站在这只老式挂钟下,静静地抬起头,凝视着仍在走动的三根指针。
九点三十四分,零五十一秒。
曲月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聆听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四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裹挟着血腥味的冷风。
胡桃说,这栋楼一共只有五层。加上大厅中看到的挂钟,现在在她的头顶上的正是她第五次看到挂钟……
……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楼梯还在继续向上,曲月甚至能够感受到从那条“通道”中传来的清风。走表声越来越大,也好像愈发急促;但曲月却只是停住了脚步,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双手尝试着向墙壁推了推。
墙壁纹丝不动。
靠着墙壁,曲月忽然想起梅如云的倒计时来。
在空空荡荡的教室中,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站在窗边,大大的黑色双眼中满是麻木和冰冷。她的嘴唇像漆着白漆的墙壁一样惨白,声音冰冷而僵硬。伴随着单调呆板、似乎不会随着任何事物而改变的钟声,她的声音响起:
“三。”
曲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与此同时,因为轮回后副本发生的诸多异变让她始终不敢使用的技能聆听被完全开放,无数的精神脉络化为一道道根丝线,像久居樊笼的鸟一般自由地舒展着翅膀,在整条楼道、甚至是更远的地方铺散开来。
在她的喉咙翕动、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感觉到整栋教学楼都伴随着她的倒数声、钟声颤动了一下,仿佛是巨大到不可名状的生物的心跳。她感受到了人类天生就有的趋利避害的天性中传达的恐惧,但她没有停止。
“二。”
影子从缝隙的阴影中钻出,无数双手拖拽住她的身体,想要把她拉入松软的泥土下滑腻阴冷的黑泥中。曲月咬着牙向上不断地挣扎着,竭尽全力忍受着那些响彻于耳畔的狂笑、嚎哭与低语声,还有由远及近的颂歌声。
有什么东西要醒来了。
曲月无比明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始终推着墙壁的双手此时仿佛陷在什么松软的泥土中——墙壁在融化,那道阻隔着她与真正的出口的障碍在溶解。
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感受着耳边开始逐渐变得清晰的颂歌声,曲月死死地咬住了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伴随着愈发狂热兴奋而高昂的低语声,以及那最后一声钟声一起响起:
“……一。”
“咚——”
在曲月的倒数声和与之伴随着的钟声落下的瞬间,一声强有力的心跳声接替般地响起,整栋教学楼都随之震颤。心跳声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随后在下一个呼吸后猛然加重。
“咚——”
“咚——”
“咚——”
伴随着巨大的心跳声,整个世界的异变再度开始了。灰蒙蒙的天空变成了一片血红,仿佛天穹只是一个虚伪而脆弱的塑料袋,承载着从更高处滴落的血液,每一秒都可能彻底破裂,让深红色的血液将整个世界淹没;地面随着巨大的心跳声不断地震颤,一个巨大的鼓包缓缓隆起。那上面覆盖着的是深红色的泥土,随着鼓包不断隆高,泥土顺着下落,仿佛无数血液从上面滴落。
无数的影子从被抖落的泥土的缝隙中钻出,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解释的疯狂,伴随着心跳声不断舞动着身体,沿着鼓包向学校的四面八方蔓延。它们所行之处,深红色的土地被翻开,奇异的纹路逐渐露出,仿佛在吸引着人们观察、思考、了解、坠落;随着心跳声,它在不断地鼓动、蠕动——当深红色的泥土完全被隆起的鼓包抖落时,一抹玻璃般剔透的澄黄色从中露出。
但曲月并不知道这些。
当她醒来时,她感觉自己的皮肤一片冰冷。粗糙的触感催促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而在天空与地面相接的栏杆处,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默默地站在边缘处,仿佛在全神贯注地打量、思考着什么。
曲月缓缓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感受着墙壁上粗糙的颗粒感在手上划过时带来的微微刺痛感。她走向那个瘦小的身影;而那个女孩仿佛感受不到她的靠近——亦或是根本不在意她的靠近,连身形也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梅如云。”曲月开口道,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你……”
“你失败了。”她清冷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身体却没有转过一点角度。当曲月走到她的身边时,她看见梅如云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曲月站在天台的边缘,感觉失重感一阵阵如同潮水般袭来。她看向梅如云,动了动嘴唇:“我……”
巨大的心跳声打断了她的声音,让她的呼吸声甚至都停滞了一瞬。她抿着嘴,双手紧紧地抓住护栏,看到了地面上正缓缓睁开的、黄澄澄的眼睛。
“……哦,见鬼。”曲月凝视着那只眼睛喃喃自语道,“那到底是什么?”
梅如云的表情是那样平静,以至于她甚至走到了曲月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去,与那只睁开的眼睛静静对视着。
“那是什么?”她重复了一遍曲月的问题,随后静静地抬起了头望向了她,“你看得到?”
曲月动了动嘴唇,看向了梅如云近在咫尺的那张苍白的脸。她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只要梅如云心念一动,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曲月。
但是她没有。她黑洞洞的眼睛忽然绽放除了一点感兴趣的光,饶有兴味地望向曲月。
“一双眼睛。”曲月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一双……很大的,黄澄澄的……周围满是花纹,还有很多影子从里面冒出来。”
“祂一直都在那里。”梅如云沉默了片刻,双眼中有几分狂热的神色,“祂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梅如云!”似乎意识到情况变得不对,曲月加快了语速,“我已经知道过去的真相了……我已经找到了所有的——”
“真相?”梅如云重复着她的话,神情中几分讥诮之色,“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一切还是发生了。”
曲月动了动嘴唇,空气中一片沉寂。
“时间快要到了。”梅如云忽然紧紧地攥住了曲月的手,让她痛得甚至发不出来声音。那张精致瘦削的面庞上布满了狂热而兴奋的笑容,她仿佛急切地渴望着什么,“我真想让时间永远地停在这一时刻……它很美妙,曲月。体验过一次你就会理解的……不要再挣扎了,我还挺喜欢你的。所有人都必须死,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更加平静而从容地回归祂的拥抱呢?”
“你逃不掉的……”
石块向下坠落,在地面上碎裂。
“……我也是。”
“不。”
曲月在强烈的失重感中,猛然地抬起了头。她的头高高扬起,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
“……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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