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导董嘉礼的过程中,  李俏俏曾与她反复强调军事、科技、生产力的重要性,同时也让她将眼光放长远,不要只盯着大丰这一亩三分地,  因为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大丰,还有许许多多像大丰一样的存在。

    大丰地大物博,资源丰富,长期以来,  都运行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  无需对外扩张,  无需依靠侵略获取资源。且思想文化上一直提倡仁义,  不主张暴力。

    但其他国家不同,  他们地处偏隅,  资源匮乏,  骨子里流淌着疯狂掠夺、不侵略就要死的血液,  所以,作为一块肥肉,  大丰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董嘉礼公主出身,从小并不受宠,  太明白资源不平衡下弱势一方想要变强、想要占有的心理了。

    是以,对于幼时学堂上李俏俏反复强调要谨防外敌入侵的话语,  董嘉礼并不像其他皇子公主,会表现出不以为然、唯大丰独尊的姿态。

    不得不说,这也是李俏俏在众多皇子公主中选择了董嘉礼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算算时间,距离西方国家组团外出搞殖民的时间还早,大丰这边只要坚持强军,不懈怠,  应该就不会落得被人欺压鱼肉的凄惨下场。

    告别了费德曼,李俏俏带着亲卫进入汤州府城。

    遥想当年,她还是代替刘闻野以囚犯的身份进的城。那天,烈日灼人,他们一群人饿的骨瘦如柴,在城门口都要晒成了肉干。

    几十年过去,汤州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李俏俏和亲卫们在城中逛了半天,也没能找当年住过的大杂院。

    直到拉来当地人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二十年前的一场台风,把城里的房子都刮倒了。后来在朝廷拨款的帮助下,百姓们重新搭建了房子。

    李俏俏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半天才从犄角旮旯中翻找出相关的记忆。那时候她正在陪袁长山走人生中的最后一段路,对朝中诸事仅限于简单的关注。

    所以,找不到当年的大杂院是正常的。

    既然往事不可追,那就追故人吧。

    根据手下提供的地址,李俏俏很快找到了在汤州城郊辛勤劳作的刘闻野。

    这些年来,刘闻野身边一直埋有李俏俏的眼线,虽然不用事无巨细地向李俏俏汇报,李俏俏也不会每天都分出心神来关注一个无名小卒,但对李俏俏来说,这是她身为任务者的必备仪式感。

    其实,早在她将自己替刘闻野受流刑的事情向宣德帝和盘托出时,宣德帝就不声不响地帮她出了那口恶气。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等她派去盯梢的人打听到刘世昌一家在岭南的情况后,李俏俏心里才多少有了一些猜测。

    后来,太子谋逆,她率领西北军进京勤王,苏醒后的宣德帝才邀功似的把他对刘世昌一家的惩罚摆给她看,李俏俏当时只觉得又感动又好笑。

    宣德帝想整治一个流放的□□还不简单?

    一句“永不录用”就可以毁掉他的所有——前途、梦想、志向、脊梁。

    不仅如此,刘世昌同时还会收获旁人的落井下石。

    所以,随着李俏俏高中,刘世昌的人生开始迎来了真正的黑暗时刻。

    先是刘杨氏名下的铺子无故被官府责令歇业整改,然后是他本人在外风流时惹上了人命官司。

    为了免于牢狱之灾,刘世昌不得不变卖家宅,赔了对方家里好些银子。

    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刘杨氏的娘家人早就搬离了徽州府城,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根本无力帮扶刘世昌一家。

    自此,刘世昌带着刘闻野和刘杨氏过上了穷困潦倒的生活。

    他读过书,认得字,中过进士,按道理,哪怕是开个私塾给幼童启蒙也不至于入不敷出。怎奈敌方“恶势力”太过强大,刘世昌在对方面前宛若蝼蚁,根本无力招架。

    岭南消息闭塞,他向曾经的上峰去信无数,也不见一丝回音。不知道那个给他画过大饼的上峰是彻底倒台了,还是单纯地把他遗忘了。

    十年、二十年过去,刘世昌没了起复的心思,也歇了让刘闻野参加科举的心思。

    罪臣之子,刘闻野亦是罪人之身,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多少次,刘世昌悔不当初,如果那时没有放李俏俏回去,刘闻野还能以袁二根的身份参加科举,可如今,一切为时已晚。

    也因此,刘闻野经常受到刘世昌的责怪与打骂。

    父权至上,刘世昌是他老子一天,刘闻野就必须默默忍受一天。直到刘世昌老了,骂不动了,刘闻野成为刘家的顶梁柱,他才报复性地在生活上苛待刘世昌。

    刘闻野和李俏俏同岁,但经过岁月的洗礼与生活的磋磨后,相比较精神抖擞、腰板笔直、身着华服的李俏俏,刘闻野已然一个老态龙钟的糟老头子。

    “刘闻野?”田间地头,李俏俏出声叫他。

    刘闻野正拉着犁车,忽然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直到李俏俏叫了第二遍,“刘闻野。”

    他才突然意识到,刘闻野不就是他,他不就是刘闻野吗?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了,是谁?是谁在叫他?

    他停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扶着犁车缓缓转过身,然后十分费力地抬起头。

    是一群身穿锦衣华服的陌生人,个个气势逼人。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的贵人,却始终想不起自己何时与对方有过交集。

    直到李俏俏开口,“刘少爷安好,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您的奶娘姚春花?可还记得她那替你受了流刑之苦的傻儿子?可还记得您口口声声的二根兄弟?”

    闻言,刘闻野心神剧震,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你你……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李俏俏真怕他就这么闭过气去,到时候,再让他家儿女给讹上。

    不过,好容易等刘闻野消停些,她又摆足了姿态,继续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与对方对话,“刘少爷人老心不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本王。”出门在外,李俏俏第一次主动亮明身份,自称“本王”。

    她本就是来耀武耀威的,见完刘闻野这最后一位故人,这个世界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若是这时候还藏着掖着搞微服私访那一套,岂不无趣?

    “你……你……”刘闻野哆嗦着身子,除了没完没了的“你”,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能经过千挑万选跟随在李俏俏左右的,基本上都是聪明人,刚听了个开头,便知道自家主子意欲何为了。

    当即就有亲卫出声呵斥道,“大胆刁民,见到王爷还不跪拜!”

    此言一出,大脑本就空白一片的刘闻野更加懵了,但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反应还是很快的,下饺子一样,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这年头,正常人谁敢去冒充王爷,长十七八个脑袋都不够掉的。所以,根本没人怀疑李俏俏王爷身份的真实性。

    李俏俏站在人群中央,坦然地接受着众人跪拜之礼,“行了,都起来吧。”

    村民们低垂着脑袋,左看看又看看,不敢起身,更不敢吱声,直到李俏俏的亲卫出言驱赶,“走走走,别围在这里。”大家才头也不回逃命似的跑了。

    留下刘闻野手足无措地站在这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怎么?又不认识了?”李俏俏语气十分随意,看起来心情很好,但就是这副样子,却吓得刘闻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很显然,根据他们不愉快的过往推断,他已经意识到了李俏俏此趟来者不善。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李俏俏怎么就成了王爷?!

    当朝天子明明姓董,朝野上下,只有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异姓王——忠亲王,听闻这位异姓王好像姓袁……

    姓袁……

    姓袁!

    刘闻野心中骇然,脸上血色尽失,怎么可能?如何可能!

    相传,这位忠亲王状元郎出身,战功显赫,先收复了东南台岛,后攻下了凉庭七部,对先帝有救命之恩,对当今有师徒父女之情。

    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怎么会是曾经那个呆头呆脑、木讷愚钝的农家小子袁二根?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看呐!她不过是穿的华丽,带了几个随从,哪有半分王爷仪仗,还不如父亲曾经的上峰。

    几十年过去,刘闻野始终记得家中最鼎盛、他此生最意气风发的那段时日,仿佛只要将那些记忆刻在心里,他就永远是个落魄的少爷,而不是卑微低贱的泥腿子。

    大脑中上演了一番激烈的斗争,刘闻野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坚信李俏俏是个冒牌货,如今这般也不过是为了恐吓于他,报复于他。

    他十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义正言辞地叫嚣着,“哪里来的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当朝王爷,我要向官府告发你们!”

    李俏俏有些意外,没想到被生活磋磨了这么多年,刘闻野还有此等勇气,她都要替他鼓掌叫好了。

    然而,不等她发话,便有一名亲卫大步上前,抓住刘闻野的手臂,一个反手将他制服在地。

    在他们心中,李俏俏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当今圣上来了也比不了李俏俏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他们怎能容得一个卑贱的老汉如此冒犯于她!

    刘闻野吓得魂都没了,大声叫嚷着,“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李俏俏听着实在是吵,对着亲卫挥了挥手,“放开他。”

    亲卫听令,不过,松手时故意使了个小动作,让刘闻野摔了个狗吃屎。

    “故人易变,依本王看,你就变得挺彻底。今日一见,本王在你身上已经找不到丁点儿翩翩佳公子的影子了。啧,真是遗憾颇多啊!”李俏俏故作感慨道。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刘闻野最后一丝心防彻底击碎,无需李俏俏再多说一个字,他趴伏在地上崩溃大哭。

    可能是为了逃避难堪,可能是为了躲避惩罚,可能是为了自己高开低走的一生,刘闻野嚎了很久,直到没了力气,大脑缺氧,昏死过去。

    见状,好心的村民一边帮着叫大夫,一边帮着把人抬回刘家。

    没错,就在刘闻野哭天抢地的时候,李俏俏带着随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耀武扬威完了,她就该走了,毕竟她从没想过取人性命或者一定要让他跪地求饶。

    这就是一个心理需求,她只需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完美收场即可。同样,对刘闻野则是一定程度的心理打击,让他的余生都在胆战心惊和漫天的懊悔中度过。

    故人探遍,心愿已了,李俏俏坐上北上的商船,来到了青州港。

    大丰最早的蒸汽轮船便是李俏俏主持在青州港造的,紧接着,全大丰最大的轮船制造厂就此诞生。

    李俏俏来到轮船制造厂,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印鉴,搜罗了全厂所有的大型远洋轮船。

    虽说船厂已经给了董嘉礼,但她还是给自己保留了一份权限。

    二十艘轮船就位后,她一边准备粮食和淡水,一边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

    动静之大,连远在京城的董嘉礼都听说了。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好不容易有了李俏俏的消息,董嘉礼很是高兴。但高兴之余,她又难免忧伤。因为很明显,李俏俏的行为无一不在表明她即将远航的事实。

    二十艘船,不知要去往何方,不知要停在哪里,不知会在海上经受怎样的风暴,不知会在异国他乡有着怎样的遭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故乡……

    未知的一切将董嘉礼的心悬挂在高处,上一次离别,她还能安慰自己,即便李俏俏离开了,对方也一定会在大丰的某个角落静静地关注着她。如果遇到困难,李俏俏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救自己于水火。

    可现在,李俏俏即将离开这片土地,她的倚仗就要没了……

    董嘉礼真的慌了。

    她很想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不管不顾地去青州把人拦下,哪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耍一些泼妇手段,也要把李俏俏留在大丰。

    但她不能。

    因为她深知李俏俏的脾气,知道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李俏俏必然会对她失望。

    董嘉礼觉得自己的内心虽然足够强大,但却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来自李俏俏的失望。所以,哪怕再怎么不舍,再怎么彷徨,再怎么迷茫,她还是忍住了,用紫禁城和成堆的奏折困住自己,任李俏俏去飞。

    李俏俏今年六十有二,放在当下,几乎快到做太爷爷的年纪了。这把年纪了还要出海折腾,明显是抱着一去不回的心思。

    所以,出海前,她给董嘉礼留了一封信。

    信上,她交代了自己计划的航线,将来可能会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登陆,登陆后,她打算做什么事情,如何如何。

    至于她为何会制定出这样的航线,为何会知道地球的另一端有着那样一片土地,所有无法解释的信息都被归咎于一个叫马里奥的传教士。

    没错,这些都是马里奥告诉她的。

    此行一共二十艘轮船,其中,有十二艘为装载了武器的战舰,每艘轮船荷载三百人,也就是说,李俏俏手下一共六千人。

    六千人,看似不多,但对于一个鱼龙混杂、满是虾兵蟹将的新大陆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个世界的进程轴应该与其他平行世界相差无几,她这个时候赶去新大陆,怎么着也能分一杯羹。因为按照正常进度推算,成立的时间应该在三十年后。

    李俏俏觉得,只要她的身体允许,不出十年,她就可以将新大陆的势力重新洗牌;不出二十年,她便可以占领新大陆的半壁江山;不出三十年,就可以被她直接蝴蝶掉了。

    到时候,美洲大陆便可以直接改名为大丰帝国美洲分号了。

    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所谓的大丰帝国美洲分号与大丰相隔半个地球,可以说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管理起来定然会有诸多不便。

    到时候,极大概率会和平行世界的一样,搞一个独立战争,成立一个新的多民族多种族国家。

    这是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李俏俏不会阻拦,也无力阻拦。在她看来,能提前抢占土地,把蝴蝶掉,就已经是一件极具成就感的事了。

    至于后世究竟会如何发展,跟她一个进了棺材板的死人完全不相干。

    从青州港出发,一路向东行驶,横穿太平洋,可以更早一点到达新大陆的西海岸。

    按照现有轮船的航行速度,李俏俏估计大约需要三到五个月的时间。

    当然,如果遇到超大规模的暴风雨,很有可能行驶到一半就全军覆没了。

    船上大多数人都是临时招募来的,而愿意签下生死契跟着李俏俏出海远航,说明他们家里的日子不太好过,所以才会通过这种搏命的法子挣钱。

    没办法,谁叫李俏俏开的工钱太过诱人呢。

    一年一百两,可预付一年,死了还有额外五百两的丧葬费,穷人们哪个看了不心动?

    不过,由于李俏俏手里的产业全都给了董嘉礼,这会儿是用一文少一文,所以,这六千人的劳务费,李俏俏直接从轮船厂的账上抽的。

    所以,这一年,不,应该是近五年,轮船制造厂都白干了。

    账上被划走六十万两白银倒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头是被李俏俏圈走的二十艘大型轮船。

    要知道,这些轮船每艘的造价都高达七位数,二十艘是多少?

    厂长心里苦哇。

    因为航行时间比较长,船上的人又很多,航行过程中,李俏俏无法实时监控并指挥到每一艘船,所以,每艘船各个职位的负责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二十艘船,每艘船的船长、大副、轮机长、大管轮等重要职位负责人都是李俏俏一手培训并挑选出来的。这些人中,李俏俏的亲卫居多,她用起来也放心。

    果不其然,由于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如此长的离岸时间,第二个月月末,位于船阵尾部的一艘编号为“18”的船上发生了□□。

    因为事发突然,船长、大副等无人提前探知,很快便被制造□□的船工夺去了轮船的控制权。

    等其他船发现“18”的异常,“18”已经调转船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进了。

    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这类事情的发生,李俏俏看似沉着冷静,心中早已火冒三丈。

    在海上呆了五十多天,只有他们有负面情绪吗?李俏俏心里也烦闷得很。如今,这群人夺了她的船,可不正是撞到枪口上来了。

    李俏俏挥舞令旗,让其他船原地等待,“01”、“02”、“03”三艘船随她一起掉头,全速追击。

    “01”、“02”、“03”是战舰,性能方面本就比“18”好上两个档次,此外,它们的火力是满配,根本不存在追不上或者拿不下的可能。

    李俏俏心里憋着火,“18”甫一进入“01”、“02”、“03”的射程范围内,她便下令开炮。

    不过,好歹记着自己这是在海上,资源有限,且到岸后,很可能还要依靠战舰跟x国、p国硬刚,所以,李俏俏只是猫逗老鼠般地一炮接着一炮。

    制造动乱的船工说白了也只是想回家,并不想命丧大海,是以,刚吃了三炮,就举白旗投降了。

    他们降下船帆,放下绳索,让“01”、“02”、“03”的人上船,同时释放“18”的船长和大副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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