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无用之情,少一份算一份。”
岑宁说着把扇子又往里杂物堆里推了推。又把另一条旧抹额收到了一只木盒子里。
团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师姐的举动,小声道:“什么无用有用,银子最有用!外头看姻缘的都排到巷子口啦!”
岑宁顺着屏风往外一看,大半都是成双成对的少男少女,这攒动的人头让她瞬时收了那股晦气心下欢喜起来。
人生在世,最大的之幸莫过于平安喜乐富甲一方,上天给了她重生一次的机会,必然是期望她好好活着的。
不过这样的欢喜并没有持续几天,玲珑观名声在外,客流只增不减。
哪怕岑宁已经极尽全力简而言之,也终于在半月后气滞痰凝,嗓子嘶哑疼痛难忍。她当下修书九封,差人送去了西城的三个饺子铺,四个茶馆,两个面点摊。
书信内容言简意赅,是言天下算命本一家,听闻几位老先生半年前纷纷改行另谋生路倍感惋惜,诚请几位重操旧业,现玲珑观一层尚有四个隔间空闲,十两银子可租一月,押一付三先到先得。
回信比岑宁预想得更快,第二天一大早门童便风风火火递来了回信和几袋沉甸甸的银子。
岑宁掂了掂银袋取出了一小半交给小团子,嘶哑着声音道:“江团,去买些重明香。”
这边小团子出门不久,便有人来访,是千织坊的下人来带话,说前些日子岑宁定下的几个织样都已经做好了。
千织坊的苏千金上个月来算过姻缘前些日子刚办完喜事,苏老板便对这桩生意格外重视。
仆人带来的小木盒里满满装了三十多种样式的编绳,许多都是在官门贵女之间受欢迎的样式。
岑宁选出几个样式,取来宣纸,将织样临摹入画。苏家派来的仆从连忙狗腿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几个花样是新设计的,都还没开始卖呢。”
“那便也不必再卖了,回去告诉苏老板,这几个样式我买断了,明日将织娘也送过来吧。”岑宁嗓子疼,说话的语气便也轻了些。
这仆从十分伶俐,一边低声应着一边将款式一一记下。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开,刚出门不到一盏茶的小团子满脸愁容的又回来了。
岑宁刚要发问,只见一个锦缎长袍的身影不紧不慢的跟在小团子身后,一手正掂着江团的小钱袋儿。
此时已经傍晚,秋风带着凉意从中门吹进了院子里。
岑宁觉得嗓子痒又咳了几声,看清来人后笑道:“春山先生不请自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岑姑娘,痰气互结凝聚于咽,不宜贪凉。”祝春山用手背轻碰了碰桌上的茶壶,顺道儿将江团的小钱袋放在了桌案上。
岑宁遣退了众人,亲自给祝春山也斟上了一杯凉茶:“这凉茶的方子是先师云游得来的,甘甜清香,春山先生也尝尝。”
祝春山缓缓道:“重明香凉性重,岑姑娘近半年来用得可不少。”
“春山先生特地来,总不会是嫌生意太好了吧。”岑宁笑道,“还是春山先生对每个客人都如此关心,燃香燃得多少都要亲自登门询问一番。”
听言祝春山白净的耳根泛起微微的红,声音却仍不紧不慢道:“重明香是西域贡香十分贵重,但却只能用作晨香,有清朗明目之效用。反倒是用于晚间不宜安睡。
听江小公子说,岑姑娘每晚燃用,夜间不安多作噩梦,恐怕是用法错了,在下这才上门询问一番。”
岑宁百忙之中瞪了江团一眼,解释道:“多谢祝公子关心,我只是独喜爱这香味罢了。至于睡不安稳,那是打小的毛病了,不关别的事。”
祝春山似早有料到,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小盒,“这灵犀香与重明香味道十分相似,性温安睡,岑姑娘不妨换上试试。”
“早就听闻春山先生心思细腻。”岑宁接过木盒,用无辜的眼神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得先生如此关怀,先生莫不是…有求于我?”
见祝春山耳根越发红了,不等他回答,岑宁便道:“可玲珑观左右只能算个姻缘,莫不是祝公子看上了哪家小姐。”
她伸手便取来一旁的编绳,用线香装模作样的开了个光,“这编绳每一根都有编号,可在玲珑观的记录上一一对应。公子赠予意中人,她亦可凭此编绳来玲珑观里取公子留下的物件。”
“这,在下并不是……”
“玲珑观还没开卖,这可是天字一号编绳,公子的意中人收到肯定很感动。”岑宁不由分说地将编绳系到了祝春山的手腕上,“也多劳烦祝公子帮我宣传宣传。”
送走了祝春山,在一旁默默剥橘子吃的江团小声道:“祝哥哥是真的关心你呢。”
这句话顺着秋天的风飘到了岑宁的耳朵里,又散在了暖阳中。
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玲珑观里一层里间改成了四个小隔间,各自租给了几位算命先生,新推出的限定编绳在年轻姑娘之间十分受欢迎,生意稳定下来,岑宁便不经常去玲珑观走动了。
这一日,岑宁见江团抱着一篮子青皮粽子摇摇晃晃地走来,忽而一愣。
是了,中秋快到了。
中秋本是一家团聚之日,平日里岑宁与江团二人并不觉得什么,可每到这种日子,便无端生出一些清冷来。
做饭的阿婆也一早告了假,厅堂里只剩一大一小相对坐着,江团也十分难得地安静,一边拆粽子忽然道:“师姐,你说师傅在也过中秋吗。”
“没听说过死了还讲究这个的。”岑宁也拆了个粽子,回道。
江团默默地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暖茶。两只小手捂着热气腾腾的杯子,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从那一场大火后,我的时间都好像是白得来的。”
夕阳映衬着空荡荡的庭院,岑宁思考了片刻,问道:“中秋有灯会,想不想去看看。”
果然一语中的,江团堪称迅速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极快补充道:“东城不但有灯会,长明湖边还有皇家擂台,薛公子昨日来请帖想邀咱们一起去看热闹呢!”
长明湖,擂台,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岑宁抓着请帖的手不由得越来越紧。
有那么一瞬间,她浑身发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只要她不去,此时她不过是一介平民,那她便绝无可能遇见七皇子,前世的种种也便绝无可能重来!
岑宁身体本能般地往后退缩了一步,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她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前世种种恶果,不过是因为她无自知之明又爱得愚蠢至极,关一个灯会什么事呢。
此时的她,早已非局中之人。岑宁披了一件红火喜庆的大氅,牵着江团的手走出了那一道门。
东城如昼,十里华灯。
二人一路逛一路吃,江团皱着眉头在小摊前思考,到底买兔子花灯呢还是买老虎花灯呢。
忽然半空中炸出大片烟花,璀璨徇烂,紧接着铜锣声响,便有人开始喊着,长明湖开擂喽!!!
这边小团子一听吆喝,连忙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拉着岑宁往湖边小跑。
擂台围了不小的场地,一眼望去,台上少年们剑眉星目,英气昂扬。短兵相接之时发出叮当脆响,时至精彩之处,台下便纷纷叫好场面热闹非凡。
即使是没有请帖,进不去内场的平民百姓,也远远地围观。虽看不清台上的招式,可台上台下的官家少爷小姐,个个意气风发粉玉雕琢,自也是京城里的头一道风景。
小团子看得起劲,想拍手叫好又嫌花灯碍事,便将花灯塞到了岑宁手上。岑宁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躲得远了一些。
今日风有些大,围栏上的灯被吹灭了几盏,她随手举起花灯给身旁灭掉的灯续光。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风吹起车帘一角,岑宁借着光便看见了一张清秀娇美的脸。
一股熟悉的感觉直冲岑宁心头,岑宁一惊,本能般地去寻卫青的身影,而她却仍然慢了一步。
随着人群一阵惊呼,长/枪脱手,马匹受惊,卫青点地而起。
这一切似乎发生在一瞬间,岑宁仿若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呆呆地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卫青不该出现在这里。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谁都阻止不了。
可若她无力阻止任何事,上天又何必安排她再看一回旧人旧事?
一股忽如其来的愤怒直击岑宁胸腔!真的改变不了吗?她不信!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推推搡搡的人群中只有两个呆若木鸡之人。
举着花灯的岑宁对视着擂台上失手的少年。
段将离,今日我便亲手试试,能不能改变你的命数。
远处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只见人群中一红衣少女一招干净的惊鸿掠水直飞上擂台,一柄短刀在手中银光闪闪。
台上的少年先是一惊,连忙还手抵抗,擂台比试原本点到即止,而岑宁刀法干净利落招招紧逼!
短刀在她手中打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后脱手掷出,飞转的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回旋又落回到岑宁手中。少年连退三步堪堪避过,而发带却在空中断作两截,头发应声散落狼狈不堪。
胜负已分,岑宁却仍不停手,手起刀落迎门劈下,电光火石之间,一柄折扇横空而出稳稳接住了刀势。
“姑娘武功了得,莫伤了和气。”来人语气慵懒散漫,握扇之手却纤长有力。
“段氏枪法向来沉稳有力,段老将军若知道后人连枪都握不住还爱显摆于人前,这一刀怕是要亲自来劈。”岑宁丝毫不给面子,冷冷道。
场面瞬时间安静下来,围观之人纷纷捏了一把冷汗。
段氏军的话题在京城是禁忌,当着方小侯爷提段氏军,是禁忌当中的禁忌。这台上面生的小姑娘,到底是谁?
更值得一提的是,方小侯爷不但没有震怒,反倒还派手下一路护送这姑娘回府。
一时之间这份殊荣传遍京城,让许多人羡慕又嫉妒。又有人说,这哪里是偏爱,这姑娘恐怕要大难临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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