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是高家的老仆人了,跟随高普沧风餐露宿走南闯北二十余年,家里的孩子们是他看着一个个出生,成长,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陨落的。本来,他凭着这些年挣得的钱足以在京城置一房产颐养天年,可高普沧下狱,高夫人病重,高家逐渐陷入乱局,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留下来。他期盼着有一天,老爷能出狱,夫人能痊愈,失踪的孩子都能回来,他依然还坚守在这里,也算对得起这个养了他一辈子的家了。

    高伯见高莽枝行色匆匆,脸色难看,不敢多问,只默默招呼着新进的小厮去沏刚刚采摘来的明前新茶。待小厮端茶上来,高伯赶紧接过茶碗,轻轻敲开高莽枝的房门。

    “大公子,这是四川刚刚快马送过来的蒙顶新茶,您品尝一下。”高伯恭恭敬敬地递上白玉瓷茶盖碗。其实在这个家里,多年来孩子们都非常尊敬高伯,甚至把他当亲人对待,只是他自知身份低微,从不倚老卖老,自家中发生变故,这个从三岁起看着长大的大公子脾气越来越乖戾,他也越发谦恭了。

    茶马交易,在大梁开国之前的几个朝代便已存在,从最初边境民间的茶马互换,演变到了如今在官府管辖之下,由商人进行茶马交易的局面,即商人向官府缴纳税银,在官府的许可之下进行正常的可受官府保护的茶马贸易。

    因大梁盛产茶叶,但缺少马匹,尤其在与游牧民族作战时缺乏战马,而西北边几个民族均为游牧民族,盛产马匹,且进食牛羊肉较多,需要茶叶帮助消化,茶马互换是双方国民的需要,更是国家战略的需要。控制好茶叶,即能控制好周边,控制好马匹,即掌握了重要的战备物资。因此,朝廷为管理好茶马贸易,专门设立了茶马司,其最高长官为茶马御史,统领茶马贸易一切职司。

    二十年前开始,高普沧将国内大部分地区的茶叶集中起来,换取周边各国家的马匹。生意之大,几乎覆盖整个大梁国,没有人知道高普沧有多少财产,但坊间传说他的实力足以买下半个大梁,其财富之巨令人乍舌。且高普沧为人急公好义,仗义疏财,对官府经常低价卖入或无偿赠送马匹,特别是战时,他总是挑选最优质的马匹送入官府作为战马;对百姓也时常慷慨解囊,前几年因天旱饥荒,高普沧在城门外设十里粥铺一个月,免费送给灾民,挽救了无数穷苦百姓于水火之中。

    所以,说起高普沧高公,人人皆是景仰的很。高家的茶马生意做的四海通达,且高家的夫人柳弯月是南中人,因此夫妇二人给家中的六个孩子分别取名为莽枝,倚邦,蛮专,革登,易武和攸乐,这也是南中的六座著名的茶山。这六个孩子,前面五个均是男儿,只有攸乐是个女儿家,因此备受父母和哥哥们宠爱,不爱红妆爱武装,这攸乐姑娘整日里骑马射猎,性子犹如男儿般豪放。前些年高家生意兴旺,和和美美,孩子们也都知书达理,实在令人羡慕。

    只是从几年前开始,不知高家走了什么霉运,家里的孩子一个个死的死,散的散,最后连老主人高普沧也下入大狱,高夫人柳弯月经受不住一连串的打击,精神失常。目前,只有高家的大公子高莽枝还在支撑着大局,这个家总算还在,但生意的规模却已远不如前。

    高莽枝接过茶碗,重重往红木茶几上一放,紧皱眉头问道:“高伯,这临川有一座地库,我怎么竟然不知,听说都已经建了十多年了。”

    高伯欠身道:“回大公子,这临川地库,确实是十多年前老爷督人建的。因当时周边夜秦,月氏,前渝,乌孙等国都对我大梁发起挑战书,大战眼看一触即发,国人皆惊慌失措。当时孩子们都还甚小,您当时也才十来岁,老爷夫人怕万一一起战事,带着孩子们和大量金银不便,于是找到各大银票号,将大半银票换成黄白货,着人连着两月建成地库,将能在地下保存的都存到那里去了,身边只留了些方便携带的银票。后来,战事未起,虚惊一场,身边的银票也足够生活和生意周转,地库里的存货也就一直未动了。”

    “那地库里,到底有多少金银?”

    “这个,这个老奴就不太清楚了。”高伯有些为难,“但隐约听老爷提起过,当时除了留下一点银票作为周转和日用,其他的全都进入地库了。”

    “那这些年,怎么从未听父亲提起?”高莽枝又问道,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我想,可能老爷自己都快忘了吧。”高伯谨慎地回答:“老爷不是贪财之人,那些黄白之物,只要大梁或百姓们有用得着的地方,他都会慷慨相赠的。只是谁也想不到,老爷竟。。。”说到这,高伯的眼睛几乎湿润了,他低下头,不让高莽枝看出自己又动了感情。想起高普沧曾多次资助京城的百姓度过饥荒,也曾将自己从生死线上拉回,高伯在内心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好了好了,他入狱,那是他罪有应得,有什么好惋惜?他若不是真正杀了人,怎么连一声冤枉都不喊,就直接入狱了?”高莽枝粗暴地打断了高伯。高伯抬眼偷偷看了看莽枝的脸色,那满脸的不耐与焦躁让他实在不明白,大公子现在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如今高家已败落至此,他一个仆人尚且对老爷怀有深厚的感情,为什么他高莽枝说起自己的父亲来竟是无比的愤恨呢,好似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那为什么曾乘。。。曾伯父知道?”停了半晌,高莽枝追问道。

    “这。。。曾老爷与老爷多年至交好友,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哼,连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我高莽枝算什么东西,他从来就不曾真正拿我当儿子看过。”说到愤恨处,高莽枝抓起手边的茶碗,“砰”地摔到地上,茶水四溅,满地碎屑,热腾腾的茶水兀自从地面升起屡屡热气。

    “你出去吧,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高莽枝对着高伯粗声道,没有半点对于高家最忠实的仆人和最年迈的长者所应有的和气与礼貌。

    “大公子。。。”高伯欲解释,却又停了下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默默地蹲下去,一片片拾起地上的白玉碎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了出来。他已经六十余岁了,这样低三下四的日子他完全可以不过,这样小辈难看的脸色他也可以不看,可他仍然心存希望。。。

    无忧公子眼观着屋内的一举一动,当听到临川地库时,不禁满腹狐疑。凝思回忆了下,貌似在自己还只不到十岁光景时,依稀听父母提起过这个词,但他从不知道,那临川地库里竟然有万贯家财,也不知道,曾家竟然连高家最后的家底都盯上了。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来的呢?这些年他们谋财,害命,贪污,贿赂,无所不用其极。

    无忧公子稍稍分神,忆起近十年来连绵不断的祸事,不禁牙根紧咬。

    高莽枝和曾乘风前往大狱的目的他已知晓,此时他要悄悄退去,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办。正欲离开,下面沉重的黄花梨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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