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上马赶路后,马凌云的话突然多了起来。诸如无忧公子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啊,何以对驯马术如此熟悉啊,可有兄弟姐妹啊等等,凌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攸乐均一一回答了。
虽然攸乐的回答纯属东拉西扯,马凌云也时常觉得这回答貌似天马行空,甚至有些调皮,与无忧公子的人设实在不符,但两人关系毕竟不太相熟,也不好过多指出他回答的奇特之处,只是内心更对此人多了一分兴趣,一分满含了揭破神秘感的兴趣。
此时天边云层增厚,挡住了毒辣的日头,两人并辔而行,走在林荫道上,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炎热了,心情也随之清凉沉静了下来。
“无忧公子果真才冠绝伦,您不仅在景王府为珂玥王妃等讲解茶经,且马术如此精湛,如此精通茶马的人,凌云还真是极其少见呢,真是佩服至极啊。凌云曾经有一极其亲近的朋友,也如无忧公子一般优秀,只是。。。”凌云话未毕,但也似乎不准备再接着说下去,他望着远处渐沉的云脚,目光悠远而沧桑。
攸乐只觉内心欢喜又悲凉,一时不知该如何去接话,只得小声轻叹了一句:“可惜了。。。”
“嗯?可惜什么?”凌云虽双眼投至他处,耳朵却极其敏锐,他缓缓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紧盯着攸乐。
“哦,我是说,可惜您那朋友无忧无缘得见。”攸乐有些慌乱,忙指着前方道:“郑大人他们已走得不见人影了,我们还是赶快跟上吧。驾!”
“好!驾!”凌云将视线投至前方,甩动马鞭,直追攸乐。
日影西斜,残阳一抹淡流霞,清风过耳,两驾齐驱少年心。虽只四年,却恍如过了一整个世纪般漫长,再相见时,两人皆是千疮百孔,只是一个仍还有一丝希望,一个却是满心悲悯。此时快马加鞭,虽只短短一瞬,攸乐却彷如回到了多年前年少纯真的年代。偷偷转头看凌云,哪知凌云也正朝她看来,两人相视一笑,内心便明净如洗般愉悦。
凌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前段时间,自己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药圣谷,并亲自走了一趟,结果竟然一无所获,本应该是失望至极的,可遇到这无忧公子,二人仅仅几句闲谈,自己内心的烦闷竟似被轻轻揭去了一般,如夏日饮冰,凉风拂面般清爽。
和这无忧公子第一次见面,他便觉此人周身散发着一种亲和力,虽只见过寥寥三次,可今日无忧公子相邀,他竟然毫不犹豫便答应与之同行了,且与此人同行,丝毫不觉尴尬,倒彷如相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随意。
思至此处,他又将柔和的目光投向无忧公子,只见其正专心策马,心无旁骛。一袭白衣在风中飘舞,张扬潇洒,飒爽英姿,别有一种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率性与霸气,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两人纵马前行,已远远超过了那四人抬的软轿,见前面有一棵巨大的樟树,二人不约而同地齐齐下马,将马拴在旁边两棵碗口般粗细的树上,坐至树下歇阴。
凌云解下马背上的羊皮水囊,正准备痛饮几口,却见攸乐正拿衣袖拭汗,再往他马上望去,却是空空如也,便问道:“无忧公子远行未带水壶吗?”
“哦,那水壶我解下来放至景王府了,这次出行有些仓促,故未做准备。”
凌云想也没想,便将自己的水囊盖重新拧紧,又随手丢给攸乐道:“天气炎热,再不补充水分便要中暑了。你先用我的凑合吧。”
攸乐赶紧接住,既然同是男儿,又一同结伴而行,且是潇洒不羁的江湖人,用别人的水囊喝几口水或用别人的酒壶喝几口酒,都是太自然不过的小事,于是也便毫不扭捏地拧开水囊盖喝了起来。
水囊口有一股男性的味道,那是一种既亲切熟悉又陌生遥远的味道,攸乐不敢多想,痛饮几口,放下水囊,用一声爽朗回味似的“啊”掩盖了自己内心的喜悦与尴尬。
她将水囊丢还给凌云,又简单道一声:“谢了。”凌云轻松接住,很自然的紧挨着她坐下,那股男性的气息更加清晰地萦绕在攸乐身旁。
“无忧公子,你闯荡江湖多年,应该知道药圣谷吧?”凌云喝完水,用手背抹一抹嘴角,转过脸问道。
“抱歉,唐突相邀公子,连目的地是哪都未告知,公子便答应一路同行,真乃无忧的荣幸。我们此行便是去药圣谷啊。”攸乐盯着满脸讶异的凌云,内心不禁一阵好笑,“怎么,马公子也知道药圣谷?”
“那,那你一定知道药圣谷谷主,也和他相熟吧。”凌云由惊讶转为激动,“我想打听一下,是否药圣谷四年前曾经收留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身高胖瘦都似乎和你相差无几,五官清秀,气质清雅,你是否听说?”
攸乐假意回想了一下道:“药圣谷有多个分舵,分散在京城周围的多座大山里,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个。您所说那个姑娘,无忧倒是不曾听说。”
凌云的一团热情顿时被泼了冷水,眼中的火花也随之熄灭,只闷闷地“哦”了一声,便沉默了下来。
“马公子是否还是在寻找您那位爱人?”
“是啊,都四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甘心,一个人不可能消失的这么突然和彻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但我始终有种直觉,觉得她还活着,她就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我,只是因某种原因尚未和我见面。”凌云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仍充满了力量。
“嗯,人生一世,有些事确实是我们难以控制和把握的,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把握的惟有自己的心而已。马公子不改初心,始终不放弃这份执着和希望,难得至极,着实令无忧感动。”
“嗯,谢谢你。”凌云的语气明显欢快了许多,“我身边的朋友亲人,几乎都在劝我放弃,只有你还能理解我的坚持。”
攸乐本想话锋一转,加上一句“不过人生苦短,公子还是可以另择良偶”的,见凌云如此说,只得将这句话憋了回去,冲他轻轻一笑。
两人静坐了一会,吹吹山风,望望远处忽聚忽散的云彩,听听周边不知名的夏虫唧唧啾啾,双方都丝毫不觉尴尬。很快,郑静石他们的轿子也到了跟前,几人又一起歇息了一会,闲聊几句,便继续赶路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到达药圣谷谷口时,早已有司徒老先生的大公子司徒宇率领几名心腹之人在等候了。司徒老先生共四个孩子,老大司徒宇,为人沉稳,时常在各分舵之间活动,也暗地里与攸乐联络,供攸乐在京城所有的人马调遣;老二司徒浩与老三司徒嫣儿此时都在京城,老四司徒谦尚小,还只十岁,最是调皮。
“马公子再度光临寒舍,不胜荣幸;无忧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郑大人和老夫人首次莅临本谷,本应由父亲亲自出谷迎接,只因家父近日外出采药,故由小可前来迎接各位。请!天气炎热,两位师傅一路辛苦了,也请进来喝杯凉茶解解渴吧!“司徒宇约三十岁上下,为人持重,这一番话既客气又热情,照顾到了在场的每个人,个个心里均都熨熨贴贴的,两个轿夫也笑呵呵地大踏步跟随。
初次到达药圣谷的人,都对这里的清幽雅静,凉爽宜人赞不绝口。郑母在郑静石的搀扶下,左右四顾,不住地赞叹老谷主定是位老神仙,选得如此清净的养生之所,虽离京城不甚远,但却如世外桃源般,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母亲,既然您如此喜欢这里,那我们暂时就安心住在此处吧。”郑静石不失时机地讨好母亲。
“呸。”郑母这一声唾弃虽声音不算大,但仍然让就在他们身后的凌云听见了,不禁心生疑惑。
“你还好意思在此长住!赶紧找机会给我出去,你犯下的错误,该弥补的必须弥补,别想蒙混过关,否则你怎么对得起高家,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郑母压低了嗓音,厉声教训儿子。
“是,是,孩儿一定弥补,一定弥补。”郑静石在一旁低低应承。
凌云无意中听到这些话,更是一头雾水,但人家母子在低声说话,自己明明是偷听到的,总不好明目张胆去问。
“马公子,您昨日刚离开,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司徒宇这句问话打断了凌云的思绪,他忙欠身答道:“抱歉再次前来打扰司徒公子,只因想与无忧公子同行一段,故而又折返了。”
司徒宇有些吃惊,转脸望了望攸乐,攸乐笑道:“我因有些事想要请教马公子,途中偶遇,见公子一人独行,故又邀请其同行了。”
“哦,原来如此,二位惺惺相惜,才貌相当,确实可以多切磋切磋。”司徒宇这声“哦”拖的长长的,让人有些奇怪,不过凌云倒未多想,只是司徒宇悄悄转头,对着攸乐挤眉弄眼一番,倒让攸乐有几分尴尬。虽然,这位长兄也喜欢这个如妹妹般亲近的女孩,也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弟妹,但对于攸乐与马凌云的情意却是极其尊重的,也从无偏私。但内心毕竟对弟弟的一厢情愿产生了一丝怜悯,不过,有情人自己愿意深陷其中,即便再苦再痛也觉得是享受,他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多去劝诫自己的亲弟弟。
众人在司徒宇的带领下,一路缓缓行至迎客堂,有丫鬟仆人前来端茶送水,热情招呼。司徒宇请一行人稍坐,并告知很快便会有人带他们到各自的住所,郑静石一行对司徒宇千恩万谢,极尽客气。攸乐见司徒宇对她使了个眼色,知道大哥是有话要说,便找了个借口随着司徒宇走到僻静处。
“攸乐,那位江大学士,最近可是一直闹着要出谷,考虑到他目前的身份,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们是坚决不肯放他出谷的。依你之见呢?”司徒宇看看四下并无闲人,悄声问道。
他说的江大学士,便是两年前攸乐以无忧公子的身份在法场救下的江阴大学士,这两年一直隐居在药圣谷内。当时虽是救下了,皇上也是一句不予追究,所以才勉强得了这两年的平安,但其身份并未恢复,皇上并未重新启用他,且一众大臣仍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
攸乐沉默着,她想到了刚刚入谷的郑静石,这人到底是否值得百分百的信赖。同朝为官,郑静石与江阴,定是相识的;同在一谷中,早晚这两人终会碰面,届时,郑静石会如何自处?江老先生正直孤傲,一介忠良之臣,而郑静石虽无劣名,但却略显狡猾,攸乐着实对他观之不透。但此人有老母督促,加之本性不坏,故而是不用担心他会将江大学士的藏身之地泄露出去的。只是此人目前安全无虞,是否还会再为高家伸冤,是否还愿意去大胆揭露曾乘风的恶行,攸乐却丝毫没有把握。
“这两年一直都在谷里待的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强烈要求出谷呢?”攸乐疑惑道。
“我也不是甚明白其中原因,但江大学士最近貌似与外界有来往。”司徒宇拧紧眉头沉思。
“怎么可能?”攸乐大吃一惊,药圣谷这种地方,一般人是很难找到的,隐藏的非常深。寻常人根本不会往杂草丛生沼泽遍地的地方去,这药圣谷总舵便藏在一片沼泽之后,所以多年来,此地甚为清净。虽然药圣谷在江湖上有些名声,但目前为止也几乎只是个传说,因为没有人能找到此处。如今,足不出谷两年的江阴大学士竟然会和外界有交集,她如何不担心。
“是怎样的来往呢?”
“貌似是书信,我并未亲眼见到,只是被小六撞见过一次,江大学士也并无要解释的意思,我们也便不再细问了。”
“这件事不是一般小事,关乎到药圣谷的安全,还请宇哥多费心查查。”
司徒宇点点头。
“江大学士的事情,我还要回京城再和王爷商量商量。请宇哥再对其多加劝谏,麻烦你了。”攸乐有些歉意。这些年,药圣谷就如同自己家一般,司徒谷主和兄妹几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他们为自己付出的太多,多到实在无以为报。
“你别客气。”司徒宇轻轻拍拍攸乐的肩膀,“多劝劝倒是无妨,只是江学士总说自己放心不下外面。你要不要去劝劝?”
攸乐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江老先生脾气执拗,也不是我们随便几句话便能劝得住的,你们只需要加强戒备,尽量避免让他外出。时间紧迫,我还有要紧事需去处理,等会便要回京了。”
“这你放心,这里山高林密,寻常人等不论是出还是进都难得找到通道,不过那马凌云还真是聪明绝顶,竟然一个人找进来了。”司徒宇说着颇意味深长地望着攸乐。
“哦,他自幼便喜欢到各山林沼泽里去探险,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且后来又在大梁各地寻访我的踪迹,故而才能这么快便找到此处吧,还有,主要是你们对他并未设防。若是平常人想要找到药圣谷的出入口,那可是比登天还难。”攸乐笑一笑,又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那李大新可安置好了?”
“已妥善安置。且这人勤快,嘴甜,已经早就和这里融为一体了。”
“李大新是非常重要的人证,这人热情,倒是可以让他多和江学士去聊聊。”
“你放心,药圣谷所有人都随和,大家都愿意去和江大学士多亲近。可他老人家毕竟曾是朝廷重臣,又岂能和我们这些江湖小民有多少共同语言。他老人家还是要早日重返朝堂才好啊,这是国之栋梁国之股肱,不能在药圣谷荒废了。”司徒宇建议道。
“这点宇哥放心,江大学士绝不会放弃自己,放弃自己挚爱的百姓。。。。”攸乐对江阴的人品极其放心,早在多年前她便听父亲经常夸赞其中正平和,是时刻将百姓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正说话间,一个灵动的小小身影突然快速从斜刺里冲出来,还没待攸乐有所反应,那小身影已扑到了她身上。
“攸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可想死你了。”
攸乐抱着那小孩,用手刮刮他的鼻子,笑嘻嘻道,“嗯,小谦今天很乖,还知道叫姐姐。”眼里流露的满是姐姐对弟弟的溺爱。
可这份爱意还未来得及从眼里流淌完毕,攸乐便突然一声尖叫,随后将小孩丢到地上,双手在后背一阵乱抓。
“小谦,你这小坏蛋!”
“哈哈,攸乐姐姐,你怎么还没学乖啊。”面前的小屁孩笑得前仰后合直跺脚。
原来是司徒谦趁机将一条毛毛虫丢进了攸乐的后背,毛毛的,刺刺的,缓缓蠕动,攸乐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她边蹦蹦跳跳着将毛毛虫抖出,边奸笑着将一旁正乐的合不拢嘴的司徒谦一把抓住。
“小屁孩,果然不改你的本色,看你攸乐姐姐怎么收拾你。”
这时,一个丫鬟正从身边走过,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攸乐一把抢过来,将鸡毛掸子伸进司徒谦的衣服里不停挠动,司徒谦边咯咯大笑边叫着“攸乐姐姐饶命”。
“哼,看我今日饶不饶你。”
“攸乐姐姐,哦,不,二嫂子,二嫂子饶命啊。”
“好啊,你还越来越不像话了。”
攸乐一阵脸红,手里的鸡毛掸子不仅不停,更是腾出一只手来揪着司徒谦的脸蛋,小家伙又是一阵惊叫惨叫。
平时,这两人要是闹起来准是半个时辰,在整个谷内疯来跑去,鸡飞蛋打。可今日,司徒谦才告饶了没多久,攸乐便忙停了手里的动作,并将这个小弟拉至身后悄悄对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司徒谦从攸乐身后伸出半个头来看,见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哥哥正向他们走来。
“你是谁?你是来找我攸。。。”话至半截,攸乐忙堵住他的嘴。
攸乐转头对司徒宇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从攸乐身后拖啊拖的,很快便把那小屁孩拖远了。
凌云歪着脑袋朝后看了半晌,有些八卦地问道:“那是谁啊?”
“哦。。。一个小孩。。。”攸乐笑嘻嘻回答着,忽觉自己的形象太过于随意,马上收起笑脸,转移话题赶紧问道:“哦,郑大人他们可都安顿好了?”
“是。刚才我已经陪他们到了住所,环境清幽,确实宜居。”凌云望着司徒宇兄弟二人远去的背影,抑制不住满腹的疑问,“为何无忧公子会送郑大人一家到这药圣谷来呢?”
攸乐知道这个问题是不可避免的,并且也根本未打算瞒他,但此地却不是可久留的地方,也不是方便长久说话的地方,待会司徒谦一个不小心又溜出来叫一声“攸乐姐姐”,可就坏事了。
“马公子,我想起还有件紧要事要办,必须即刻启程回京,不知您。。。”此时天色近晚,按照惯例,她是要住一晚的,那个小家伙还指望着攸乐姐姐能陪他一晚呢,可今日不行,必须要拖着马凌云一起离开,此时不禁暗自后悔当时不该一时冲动让他和自己同行。
“哦,那我和无忧公子一道离开好了。”凌云貌似生怕无忧公子丢下他似的,急忙回答,又朝司徒宇去的方向指了指,“不用和司徒大公子道声别吗?”
“刚才便已是道别了。司徒谷主一家人随和率性,不必过于拘礼。”
“无忧公子貌似和药圣谷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马凌云有些好奇,边跟上攸乐的步伐,边探究似的问道。他本不是个八卦心甚重的人,只是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对无忧公子的事情却总是充满了好奇
攸乐一笑,并未作答,只是去解开马缰,翻身上马,弄的凌云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句话是不是不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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