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时,太阳正毒辣,攸乐也进了城。这时气温太高,一般人都不愿意在外面活动,实在没办法还在外面不得不顶着骄阳的,要么是为生计所迫,要么便是为人所迫,比如正在攸乐不远处的一群人。

    枣红马此时热得直喘气,身上的皮毛也显得油乎乎的,走在无遮无挡的京城街道上可比在山里难受多了,此时估计它也希望攸乐赶紧回到景王府,让自己也歇歇阴。但攸乐此时却被不远处一群人给吸引了,她驱使着已气喘吁吁的枣红马朝那热闹处走去,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今天丢这个明天丢那个,要是再丢了东西,明天老子就让你们丢脑袋。”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

    “陈爷饶命啊,真不是小的们偷懒,这贼他真是防不胜防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小心警戒着轮班值守了,可还是被那贼人给得逞了啊。”

    。。。。

    一阵七嘴八舌后,那恶狠狠的声音重新响起,“限你们一周之内,必须搞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否则,可别怪陈爷我不客气。”

    “一周哪成啊,陈爷,这,这不是要我们掉脑袋吗?”

    “是啊,是啊,贼人都厉害的很,一星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我们怎么查啊?”

    “陈爷,您就帮小的们去跟公子求求情,请他多宽恕些日子吧。”

    “好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一个个都再敢讨价还价,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断你们的狗腿。”这凶狠的声音刚落下,但马上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好似根本不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哎呀,无忧公子,您,您打哪来啊,这大热天的。。。”难得那陈水深狠狠教训手下人之时,竟然还能注意到人群外围又来了新的围观者,不过攸乐高高的坐在马上,也由不得他看不见。

    陈水深挤出人群,来到攸乐的马下,仰着脸笑嘻嘻问话。

    “陈大管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攸乐边摇着手中折扇,边懒洋洋问话。

    “无忧公子您是有所不知,最近咱们曾家的店铺频频被盗啊,您看,今日更是损失惨重,金银珠宝丢了好几十件,这,这让我如何向少爷交待啊。”此时的陈水深因极度炎热,早已脱了上衣,全身横肉上都挂满了油汗,让攸乐内心不禁一阵翻腾作呕。

    “既然出了这类事,伙计们就要更加严格管理才是啊。”攸乐轻飘飘地丢了一句,就准备骑马离开。

    “唉,他们都已经加强戒备了,可还是一桩接一桩的发生,这,咱们曾家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啊。”陈水深因闻无忧公子大名,便自然而然觉得此人自然也会是神探,说不定他随便点拨几句就能帮自己廓清迷雾呢,此时见他要走,忙又追问一句,“无忧公子可有何高见啊,能否帮我们指点一二?”

    “高见没有,低见倒是有一条。”攸乐的视线冷冰冰地从众人脸上扫过,又压低了嗓音道:“恐家贼难防啊。”

    “哦。”陈水深一副恍然大悟状,忙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一定要从内部开始严格管理。多谢无忧公子指点,您慢走。”

    攸乐很随意地点点头,一扯缰绳便朝景王府的方向而去,内心一阵暗笑,心情顿觉又好了一大截。

    此处是东安大街,离景王府已经只有两条主街的距离了。攸乐的马儿得了主人的命令,一到没人处便开始撒开蹄子跑起来,片刻间便到达了景王府。

    景王府的门大开着,平日里不论攸乐什么时候回来,木伯只要一听见枣红马的马蹄声,马上便会从门内热情地跑出来,为她牵马坠蹬,安排其他小厮丫鬟来帮她端茶送水,若王爷有吩咐便直接引领至王爷的书房,若王爷没吩咐也会又来招呼寒暄几句。

    今日,景王府静悄悄的,门口连一个人都没有。攸乐自己栓了马,进门轻唤几声“木伯”,但都无人应答,她有些纳闷地往里走,一路上也未碰上一个人。

    她试探着叫了几声王爷王妃木伯,不仅无人答应,整座宅院里回荡的都是自己的声音。

    人都去哪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现象。攸乐内心顿时一阵紧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偌大一个景王府怎会如此沉寂,就像空无一人一般。她从外往内一间间房探看,始终没有一个人的踪迹。

    此时,攸乐背心的热汗开始变为冷汗,内心已开始狂跳。她顾不得一切矜持或掩饰,首先向王爷的书房奔去,书房内空荡荡的。急步退出后,她又朝王爷的卧室奔去,虽然那里她从未去过,可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繁文缛节了,急匆匆敲了一阵门,仍然没有任何应答。她又不假思索地朝珂玥房中狂奔,心中不断祈祷一切安好,可令她再度跌入深渊的是,珂玥的房中也是空荡荡的。

    她在王府内狂奔,急匆匆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在整个景王府回荡,可即便如此,连一个丫鬟仆人都不曾出来查看。此时,她的眼睛已开始发红,只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胸腔中直接蹦出一般。

    跑了一阵,她忽觉全身疲累,跌坐于地。六月的阳光刺眼地照射着整座景王府,也刺眼地直射到她的身上,然而,此时她的内心比这毒辣的日头还要灼热。她用双手使劲揉搓太阳穴,强迫自己此时一定要冷静。

    自己外出这些天,朝廷应该不会有大事发生;那难道是贼人,可谁有如此胆量竟敢洗劫王府。此时,她的脑中已如一团乱麻,内心已压抑到近乎崩溃,她害怕,怕自己会给景王府带来厄运,带来灾难,她担心是否自己的一切伪装,她背后所有的团队,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被曾家识破了,若果真如此,她便百死莫赎了。

    她不敢去想,是曾家派人来洗劫了高家,是皇上查抄了整个王府,甚或是妖魔鬼怪将他们全都抓走了。此时,她恨极了自己的想象力,可是,又恨自己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她环顾四周,一切如旧,院内笼中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花草树木打理的依旧仅仅有条,茶花开的依然荼蘼绚烂,可唯独就是没有一丝人气。赫赫一座王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究竟都去了哪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暂时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她需要冷静,需要好好的休息才能帮自己理清思绪。

    所谓绝处逢生,便是对随后优乐最恰当的形容了。

    当她怀着极度沮丧和恐惧的心情,推开自己卧室的大门时,一阵貌似憋了许久的大笑如炸雷般凭空响起,还未等攸乐反应过来,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便开始在自己卧室中闪现。景王爷,珂玥,嫣儿,还有司徒浩。他们个个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露着洁白的牙齿。

    “你们。。。你们。。。“攸乐悲极生乐,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竟连生气都忘了。

    嫣儿最先过来招呼,扯着攸乐的手臂道:“哈哈,吓坏了吧,快过来,压压惊。”说着便将有些木然的攸乐牵引至茶几前,那里已摆放了满桌的酒菜和五张圆凳。嫣儿将她按于最中间一张圆凳上坐下,调皮道,“攸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可记得?“

    攸乐的脑子此时仍是混乱的,极度的恐慌和极度的惊喜都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哪里会去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有些结巴地问道,“人,人都去哪了?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门上传来轻轻的剥啄之声,景王爷一句温和的“请进”后,门便被推开了,是木伯带着两个平日里最熟识的小丫鬟,三人手上有的端着五颜六色的水果,有的端着精致的各式糕点,笑嘻嘻将这些东西全都轻放于茶几后,便都退出了。

    很快,门外不远处便响起了木伯不高不低的一声:“大家都出来吧。”,紧接着,各种咳嗽声,低语声便透过门缝丝丝渗入进来。

    直到此时,攸乐才真正放下心来,她高高撸起双袖,柳眉倒竖,大喊一句:“司徒嫣儿!你到底搞什么鬼?”

    这时屋内的四人都已围着攸乐团坐了下来,左手边是景王爷夫妇俩,右手边是司徒浩兄妹俩,见攸乐开始发火,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

    珂玥最先止住了自己的笑声,“以前尚不知嫣儿小姐竟然如此调皮,看着你在外面火急火燎的,我都实在忍不住要出声答应你了。可这小姑娘偏偏不准,攸乐,这真不是我们的主意啊。”

    “是啊,这小姑娘偏要给你过个从地狱到天堂的生辰,所以撺掇着我们整个王府来配合她。哈哈哈哈。”景王爷也放下架子,随和地指了指嫣儿。

    “生辰?”攸乐自语了一句,是啊,连她自己都忘了,怪不得今日一早便看见凌云反复摩挲着那块绿叶碧玉,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了好久。在药圣谷的每次生辰,大家都是最没大没小的,大家挖空心思各种整蛊捣蛋,以司徒嫣儿和司徒谦为首,其中有一次司徒老谷主生日,嫣儿竟然放了一条干蜈蚣在自己老爹的茶杯里,老谷主也没和她计较,这些她怎么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呢?

    “攸乐,我叮嘱嫣儿此处不是在药圣谷,不可开太过分的玩笑,可她偏不,非得让你过个永生难忘的生辰。。。”司徒浩毕竟不像妹妹那般古怪精灵,见攸乐貌似有点生气,赶紧解释。

    “唉,果真永生难忘啊。”攸乐故意轻叹一声,低目垂首,惹得其他四人面面相觑。嫣儿是始作俑者,此时也觉得有点怕怕的,赶紧蹲到攸乐身边,轻推她的双腿,“攸乐,你,生气了?”

    “当然。。。生气啦!”攸乐见嫣儿的脸凑过来,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手伸向面前案几上的一盘南瓜红枣泥,嫣儿顺着她的手望过去,虽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已经没有任何时间逃脱了,连连惊叫声中,攸乐已将满手的橘红色全都涂到了嫣儿的脸上,顿时嫣儿如花似玉般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橘红色的糊状物,连长长的眼婕上都挂有枣泥,唯剩两只纯黑的眼珠尚在眨巴眨巴。

    众人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大笑,可嫣儿在最初的惊叫之后却尤其淡定,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左舔舔右舔舔,很快嘴唇周围一块便被舔的干干净净,而其他部位仍是橘红色稀泥状,看起来更是滑稽。

    “你们,你们可真能搞。”珂玥王妃笑得前仰后合。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嫣儿的玩笑会太过分,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太保守。看着攸乐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她忽而一阵感动,好似五年前那个古灵精怪的攸乐又重新活了过来,与眼前沉稳有度的无忧公子完全判若两人啊,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觉得,攸乐还是可以回来的,只要解决了那件事情,攸乐一定会回来的。

    “好啦,这下可以消气了吧。”嫣儿接过浩哥递给她的湿毛巾,将整张脸用力擦洗了一遍,攸乐也止住了笑,细心地帮嫣儿擦掉一些边边角角残留的枣泥。

    珂玥此时已将五人的酒杯都斟满了酒,举起酒杯高声道:“夏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攸乐千岁,二愿攸乐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珂玥也调皮地改动了一首《长命女》,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王爷也举起酒杯,笑意吟吟,“轻风澹月,年年去路,谁识小年初度,桥边曾弄碧莲花,悄不记,人间今古。攸乐,本王也祝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轮到司徒浩了,他还未开口,脸却微红,待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时,他显得更加窘迫,一言未发,只是从胸口摸出一个雕工精致的白玉小姑娘递到攸乐手上,“这是我亲手雕刻的,还望你不嫌粗陋。”

    如此的好机会怎能不被嫣儿抓住,她一把抢过那白玉小美女雕像,捧在手心里,又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着,“唉,这是我的攸乐仙女啊,浩哥,你是不是整夜都抱着才能入眠呢。”

    “胡说!”

    “该打!”

    司徒浩和攸乐几乎是同时惊跳而起,要去追打嫣儿,嫣儿围着案几转圈,就是不肯停下来,一桌人欢歌笑语,好生热闹。

    追追打打好一阵子之后,大家也有些累了,嫣儿告饶,一桌人这才安安静静坐下来享用美食。攸乐今日自然是所有人的焦点,不断有人给她夹菜。

    她望着同屋所有人,真觉自己如在天堂一般幸福。只是,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营造的虚幻中,现实中残酷的阴影时时都在笼罩着他们。

    门外又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景王爷皱皱眉,他已经叮嘱过木伯,今日除非紧急事,否则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进来。”

    木伯推门进来,对着所有人躬身一揖,有些歉然地道:“不好意思惊扰各位,门外曾家派人送来帖子,请无忧公子一起共进晚餐。”

    景王爷确实曾经吩咐过,只要是曾家派人来,任何时候都要赶紧来报。攸乐谢了木伯,接过那张精致的请帖,望着帖上曾无庸那熟悉的字迹,字体倒是行云流水,如他本人般风流倜傥,但一想到其所作所为,顿如吞了一口苍蝇般恶心。

    “木伯,麻烦你帮我回了他,说今日不得空,改日再登门拜访。”攸乐将那张帖子缓缓撕掉,随手丢入一旁的痰盂中。

    木伯忙应答了一声“是”,便又躬身退出了。

    “这曾无庸还挺会挑日子,他怎么就知道你已经到王府了,前几日他还派人来过呢。”珂玥王妃见攸乐有些阴沉的脸,生怕搅了她的好兴致,忙举起酒壶又给攸乐添满,道:“先不管那些扫兴的,我们今日还是一醉方休。”

    但攸乐此时显然已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她勉强笑着摇摇头道:“今日已经够了,珂玥,谢谢你们。今日回来时,在途中遇见了陈水深,故曾无庸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说完攸乐又望着一旁的司徒浩道:“浩哥,曾家铺子中的案子都是咱们做的吧。”

    司徒浩郑重点头道:“没错,按照你的想法,我们已经在尽最大努力扰乱他们的市场了。这一段时间共盗窃了他们有十多家店铺,截断了有七八家的货源,又断了五六家的销路,估计损失在万两黄金之上了。”

    嫣儿也接着道:“这些天的曾无庸可是如打了霜的茄子般,一到我那里便唉声叹气,看来确实对他们的打击还是够沉重的。”

    待兄妹二人说完,景王爷才轻咳一声道:“虽然你们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但我这里,却有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不得不说。”

    众人都紧张地盯着王爷一张一翕的嘴,王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深沉地望着攸乐道:“因户部侍郎出缺,而今户部诸多工作难以运转,故急需一名户部侍郎。昨日在朝堂上,工部、户部、兵部和吏部四大尚书联名,力荐曾乘风出任此缺。”

    众人皆瞠目结舌,这曾乘风也太有手段了吧,三品官还没做上两年,如今竟然就要直升二品了。攸乐却恍然大悟,怪不得曾乘风让他的侄子曾明清去出使夜秦,原来他早知自己会被提名户部尚书,且认为自己是志在必得吧。

    珂玥王妃急道:“那皇上是否应允了?”

    “皇上以曾乘风出任三品官时日不久为由,将此事暂时按下了。但若这四大部多次联名上书,而皇上手头又无可用之人,此事恐怕。。。”景王爷语气沉重,忧心忡忡,“若此伪君子爬上二品职衔,以后想要对付他就更难了。”

    “那,王爷你,还有马伯伯,你们为何不反对呢?”珂玥更是着急。

    珂玥心思单纯,不懂人心险恶,难怪会有此想法,王爷轻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此时,高家和曾家仍是友好和睦,我们和曾家也并未撕破脸,若此时反对,得罪的不仅仅是曾家,更是连四大部首脑都一起得罪了。”

    攸乐缓缓点头道:“王爷说的一点不错,此时我们还宜韬光养晦,万不可出头露面,成了他们共同打击的对象。我手头所掌握的几桩案子,都因年代久远,证据不足,丝毫不能撼动曾乘风父子。”说着,攸乐又深深看了王爷一眼,“王爷觉得,为何四大部都愿意为曾乘风说话?他们的理由又是什么?”

    “理由无非是忠心耿耿,政绩突出,百姓口碑良好,众望所归之类,”王爷冷笑一声道:“那几个都是什么货色,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这曾乘风只要投其所好,必定便能将他们拉拢。这四人不惜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在朝堂上谎话张口便来,本王着实为他们感到羞耻,不屑于与这类人同朝为官!”

    “既然如此,那王爷觉得,这四大部首脑还适合身居高位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他们这样的高官都能被小人轻易以利诱之,那整个大梁不都会上行下效吗,还何谈风清气正,何谈海晏河清?”攸乐有些愤愤,自顾自端起酒杯猛灌一口。

    “攸乐,你可想清楚了,你的目的是拉下曾乘风父子,而不是其他更难办的事。那四大部首脑再怎么贪污受贿横行霸道,咱们老百姓也管不着不是吗,能将高伯父救出天牢,将曾氏父子的罪行公之于众,这才是咱们要做的正事啊。”嫣儿有些着急地望着攸乐。

    作为这四年来与攸乐朝夕相处的闺蜜,嫣儿太了解攸乐了,见攸乐此话出口,内心必是已经在想下一步的计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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