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件衣服该怎么处理?”弄墨手里拿着的正是邵斐前天夜里给她的那件衣裳。

    春光正好,光晕透过窗纸打向书案,陆晏清正在身前铺开一道宣纸。

    听到弄墨的问话,她搁下笔,转过身去。手指划过面前的衣裳,丝滑柔软的触感一摸便知是上好的材质。

    这件衣服一看就不是陆晏清这里的,自然不能送去洗衣房。

    “你私下里洗了吧,不要让他人见着,改日我送回去就好。”

    在邵斐面前,陆晏清自然愿意装模作样,但在他见不着的地方,陆晏清便觉得自己没必要做这些样子。反正当时她只是说了洗干净,又没说是她亲手洗。

    弄墨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后便出去了。

    陆晏清接着转回去面对那张还没来得及落笔的宣纸。

    书法也许是她唯一坚持这么多年的习惯了,陆晏清不愿意将它称为自己的爱好或是特长,而仅仅是习惯罢了。

    从前是父母要她练字,后来便是她自己习惯了在书写中放空自己,清理那些纷杂的思绪。不同于当下女子多数书写的簪花小楷等庄丽的字体,陆晏清各种书体都学过一二,但她最爱的却是行草,既有行书的俊逸流畅,又有草书的潇洒轻简。

    虽说笔画有所省减相连,但书写速度其实并不快。当陆晏清写完两句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写了前几天宴席上所见的那位举子的咏鲲鹏之作。

    但也只有开头的两句,后面的诗句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她原本也不在意自己写的是什么,只是写写字来保持自己的手感,让自己得以获得暂时的休息罢了。

    陆晏清将这幅字随手折了几下,塞进手边随意拿起的一本书中。

    -

    又是几天过去,邵斐平日公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今日才得来一日休沐。

    他照常完成每日的练武,回到竹溪院中。

    夏逸给他递来茶水和巾帕,邵斐抹了抹额上冒出的少许汗珠,又饮了口茶,随即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秋鸣人呢?”

    “世子叫我?”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从后面冒了出来。

    “你这两天都在做些什么?”

    秋鸣一身黑色劲装,掰着手指头道:“昨日给厨房那边砍了几节竹子送去做竹筒饭,大黄昨天和外边的狗打架输了,给它包扎换药……”

    眼看邵斐就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秋鸣话锋一转:“还有前几天世子你让我查的那位新来的表姑娘……”

    邵斐果然顺势开口:“你查出了些什么?”

    秋鸣也收起了先前那副模样,正色道:“那位确实是夫人的娘家外甥女,从剑南蜀地一带来的,上月刚到京城,随后便寻亲过来了。”

    “她母亲如今已经不在?”

    秋鸣先是点点头,随后又顿了顿,说道:“她母亲是从前萧太傅的女儿,父亲原本在礼部任职,后来接连被贬,举家流转,父母两人于三年前相继离世,只剩下一个年迈体弱的外祖母,孝期过后她便从老家来京城投奔了。”

    和陆晏清说的话倒是能对上,但邵斐仍然接着问:“她母亲具体何时去世?生前可有什么喜好?”

    “应当正好是三年前三月里去世的,至于这生前的喜好……”秋鸣挠了挠头,“只听说是诗书礼乐样样精通,具体的我便没查那么仔细……”

    邵斐点点头,这样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刚来侯府不久,思念亲人也是常事。然而邵斐总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陆晏清当日的表现几乎是完美无缺,每一步的反应都恰到好处,但恰恰是这种完美才会让人心下生疑。

    “她近日可有来过此处?”邵斐挥挥手示意秋鸣退下,扭头问一旁的夏逸。

    夏逸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邵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回答道:“没有呢,这几天没人来这里……”

    话音未落,却听得门口有人来报:“禀报世子,表姑娘前来求见。”

    夏逸听了便急忙止住方才未说完的话,邵斐却勾起了唇角,朗声道:“请表姑娘进来吧。”

    陆晏清终于等到邵斐休沐在家的日子,她猜想邵斐此时应当无事,便正好借着先前还衣服的名头前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如此顺利地被允许进入,带着洗净的衣服和自己做的一盒糕点,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堂上的邵斐。

    邵斐应当是刚练完武不久,仍然穿着练武时的白色衣裳,领口处稍有松垮,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小片精瘦的胸膛,外面只简单披了一件外袍,比起往常整齐的衣着,更显出几分潇洒风流之态。

    陆晏清朝他行礼:“见过表哥。”

    “表妹请坐。”邵斐虚扶了她一把,让她在一旁的座位上落座。

    “前日夜里多谢表哥相助。”陆晏清拿出那件弄墨已经洗净的衣裳,“如今正好物归原主。”

    “小事而已,表妹不必言谢。”邵斐让夏逸接过衣服,再给陆晏清也斟了盏茶。

    陆晏清原本只是礼貌性地抿了口茶,却没想到这茶入口便是满嘴的苦涩,甚至让她来不及掩饰自己的表情。

    “是我考虑不周,班章味苦,表妹怕是喝不惯。”邵斐看到陆晏清这副表情,露出几分歉意。

    陆晏清艰难咽下口中的茶,缓了缓道:“苦后方有回甘,也是值得的体验。”陆晏清这句话原本只是随口虚言,但刚说完,她好像真的感到一股甘甜的气息从喉中涌上。

    “表妹说得不错。”邵斐笑了笑,一双俊眉也微微扬起,“班章普洱特性便是如此,苦涩过后便是甘润,只是少有人能抵抗那先前的苦味罢了。”

    “表哥所言极是。今日前来,我正巧做了些糕点带来。”陆晏清放下茶盏,“正好也有茶这一味。”

    说着,陆晏清从带来的食盒中取出一碟糕点来,摆在她和邵斐面前。

    这糕点当然是她亲手做的,用七种不同颜色的食材做出了七色糕点。这是她近日才琢磨出来的新鲜花样,邵斐倒是有幸第一个尝到。

    饮食讲究色香味,陆晏清拿出来的这碟糕点首先便占了前两样,糕点的外形和摆盘都极精致,又有一股清香传来。邵斐看着面前这碟精巧的玩意,又抬头看向面前浅笑的女子:“表妹这糕点卖相极好,竟让我有些不忍心下口了。”

    “那我便当这是表哥对我的夸奖了。”陆晏清不知道邵斐是真心夸赞还是有什么其他意思,但她表面上只得当作前者来看,笑容更是温柔几分,“这糕点原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本身便是特意做来给表哥尝尝的,权当是为那日我不知事聊表歉意。”

    “那我便多谢表妹好意了。”邵斐果然拿起那一块绿色的茶味糕点,三两口咽了下去,动作利落但丝毫不显粗俗。

    陆晏清适时递过自己的帕子,开口道:“表哥觉得如何?”

    邵斐下意识地接住陆晏清递来的帕子擦拭了下嘴角,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只看到面前陆晏清看向他的一双明眸。现在把帕子还回去更加奇怪,他只好干脆把它攥在手里,朝陆晏清扯了扯嘴角:“清糯可口,既保留了茶香,又有糕点独特的口感,表妹手艺比之宫中御厨也不遑多让。”

    陆晏清这下明显感受到邵斐的不对劲,哪有人是这样夸奖别人的?将她一个闺中少女和厨子相比?这种不伦不类的类比只会使两方都受到贬低。邵斐显然不是这等蠢人,但他明面上没什么其他表现,陆晏清为了自己的盘算,只好装作没听出问题来,继续扮演她的乖乖表妹:“表哥谬赞了,表哥喜欢便好。”

    她故意柔下声音说话,又含羞带怯地望向邵斐一眼,果然看到邵斐楞了一下,过会儿才开口:“你有心了。”

    “表哥若是不嫌弃,剩下的糕点便也留在表哥此处吧。”陆晏清已经充分掌握了她在邵斐面前的表妹人设,“表哥公务繁忙,我便不多叨扰表哥了。”

    陆晏清迅速在心中计较了一番,她今日的目标基本上完成,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益处。况且这种事情总是要缓缓图之,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表妹慢走。”邵斐果然没有多留她,只是气地让人送她离开。

    看着人已离开,邵斐便站起身来,刚要走动,却发现手里还握着刚才陆晏清递给他的帕子。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来闻了闻,感到一股清浅的香气,就如同她整个人一般。

    但他很快感到一阵不爽快,陆晏清这样的示好,只会越发加重他心中的怀疑。那样苦的茶,她明明不喜却还是迎合他;他那句常人都能听出来不对的夸奖,她竟还能无事一般地接下去,不是于他有所图又是什么?

    这样的人,他从小便见多了,表面上对他巧意讨好,实则只是指望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利益,甚至在受到更大的利益驱使时背刺他。虽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这分怀疑已然让邵斐心下不快。而就这样一个女子,他竟还差点对她生出怜惜之情。

    他放下手中的帕子,又将夏逸唤来:“把这帕子拿去烧了。”想来她也不指望他会送回去。

    “啊?”夏逸惊讶地看向邵斐手里绣花的浅色帕子,但看到邵斐有些冰冷的神色,他很快改口,“属下知晓,属下这便去。”

    夏逸移开目光,看到桌上只动了一块的糕点,开口问道:“世子,这糕点要一并处理掉吗?”

    “放着吧。”

    丢下这三个字,邵斐便转身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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