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支上上签。

    永宁寺的签文一共分为五种,分别是功名、姻缘、家宅、健康和运势,前四者都是针对专门的事项,最后一类运势签则是无明显欲求,但又想来求签的人会选择的。

    陆晏清虽说也有挂心之事,但她本身不信这类求神问道之事,便也随意抽了支运势签。

    邵宁婉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凑到陆晏清身旁,她瞥了一眼陆晏清手中的签文,目光刚要划过,却突然顿住,拉住陆晏清的衣袖惊呼道:“表姐,你抽了支上上签!”

    陆晏清点点头,虽说她不信这些,但见到吉兆总不是坏事,不过她也知晓,签文的吉凶其实并不是关键,真正关键的是对于签诗的解读,而这才是众人要寻慧远法师的缘故。

    慧远法师耐心极好,解答了前面众多人的疑惑,马上就要轮到她们了。邵宁婉那句话其实压低了声音,但依旧传入了慧远法师耳中。

    陆晏清身为小辈,自然是等在老夫人及萧夫人后面,但她却听到慧远法师开口:“这位檀越,所抽的签文可否给老衲一观?”

    陆晏清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邵宁婉从身后推了推她,她才意识到慧远法师竟说的是她。

    她赶紧走上前去,把手中的签文递给慧远法师。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这位法师。说实话,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他多大年纪,双颊消瘦但看不见皱纹,眼窝深陷但眸光深邃,唯独眉毛有些稀疏浅淡。

    慧远法师接过签文,低头看了片刻,随即抬头向陆晏清道:“檀越所抽是支上上签。”

    这不是废话?陆晏清心里暗道,那签文上已写了“上上”二字,但她面上只是问道:“请教法师,这支签该如何解?”

    慧远见她面色淡然,似无欢欣也无忧惧,心下沉吟,于是开口道:“檀越既求运势,顺汝所行便是。观一切法空,自在因缘,以因缘有,能安乐住;然实相亦为虚空,有为无为,实无所有。”

    陆晏清大意理解了一下,这位法师说的是她只要顺其自然,自然会得到她所想之物,但有无本就是相生之物,能安于有,也须安于无。

    这样一解,陆晏清竟觉得这算不上什么上上之签。

    不过好在她也并不会将这当作什么人生信条,便也气道:“多谢法师指点。”

    慧远法师却笑了笑,眼角眉梢这才露出几丝皱纹,道:“檀越是有慧根之人。”

    陆晏清这回却惊讶了,她何德何能能称得上有慧根?便也只当这法师是随口一言:“法师谬赞了。”说完便往一旁走去,留出空间来给老夫人一干人等。

    相比陆晏清,老夫人与萧夫人看上去便虔诚多了,陆晏清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但观其面色,竟不见什么高兴之相。莫非得了凶签?她心下揣测道。

    邵宁婉大抵是对她的那支上上签极为好奇,走到她身旁问道:“表姐,刚才慧远法师如何解这支签?”

    陆晏清大致复述了一遍慧远法师所说的话,邵宁婉听了却皱起眉头,摇摇头道:“这法师说得可真复杂,有就是有,无就是无,偏要弄这些故弄玄虚的作甚。”

    可不就是故弄玄虚么,陆晏清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心下却是赞同的。

    -

    另一处厢房里,一个青袍男子面有着急之色,匆匆推开房门。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原本急促的话语却在见到床边那人的模样后止住了。

    盛顾言一身月白色长衫,手中拿着一卷书闲坐在床边,脖颈微微弯曲,露出如玉的线条,面容沉静,宛若那天上谪仙人,不理俗事。

    听到问话,他才抬头望向来人:“德清兄,你这般着急又是作甚?”

    来人名为季伯卿,字德清,京城人氏,也是今年和盛顾言一同参加春闱的举子。

    不同于盛顾言这样的寒门子弟,季伯卿父亲本身就是京官,但却只是个从七品的都水监丞,用季伯卿的话来说就是“官职不大,事情不少”,倒是有个姑姑如今是户部尚书夫人,但也无甚作用。于是他干脆自己下场应考,不指望那些举荐能落到他头上。

    前两日会试放榜,他见自己中了第五名便已高兴得很,却不由得在这少年身旁自惭形秽起来。十八岁的会元,如此天才可谓世间罕有,但盛顾言却毫无自矜之色,平日依旧是捧着书卷,不骄不馁。

    “你温书自然是好事,但也不必急着这会,慧远法师向来难见,你就不想面见请教一番吗?”季伯卿走到盛顾言身边,干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按原本的规矩,他们自然是没资格今日来这永宁寺的。但这回是当今圣上登基以来首开科考,对他们这第一批前十名的贡士给予恩惠,也来这永宁寺图个吉利。

    话是这么讲,但皇恩哪有不受的道理,看似是恩惠,实则却不得不遵从,要不然盛顾言也未必会来。

    盛顾言听闻后合上了书,封面上几个大字赫然映入季伯卿眼帘——《闹蘩楼多情李妙仙》。

    季伯卿张了张口,语气又是恼恨又是无奈:“你既有空在这看这些话本闲书,不如趁着那慧远法师还在,陪我去求个签文。”说着便要拉盛顾言出门。

    盛顾言只得把那话本随手搁在一旁,他原本要说自己不信这些,但见季伯卿的模样,倒也没扫他的兴,便随着他去了。

    “看来我们时间赶得正好。”季伯卿朝盛顾言低语了一句,看到慧源法师似是要离开之态,急忙赶上前去,“法师留步,在下想求支签,烦请法师为我作解。”

    慧远法师听后顿住了脚步,唤来一旁的小沙弥拿来签筒:“檀越想求什么签?”

    季伯卿这会面上竟浮出几分羞涩之意,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姻缘。”

    旁边的盛顾言听了也不由得惊讶,他原以为季伯卿前来是为求功名,却不曾想听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见季伯卿极认真地抽了一支签,随即见到他脸上浮现出笑容,想必是得到了吉利的结果。

    果然,慧远法师接过这支签,朝季伯卿说道:“檀越所求一事,波折起伏乃必经之态,然终是心想事成。”

    季伯卿心满意足地朝慧远法师道谢,随即听到慧远法师朝他身旁之人问道:“这位檀越可要求签?”

    盛顾言刚要摇头,见到面前两人的神色,心下一转,随即点了点头:“那便求支运势签吧。”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欲求。

    他随意抽了支签,看了两眼便递给了慧远法师。

    “法师……”季伯卿看着慧远法师久久不开口,不由得有几分茫然。他明明看到盛顾言所抽那支是上上签,照理说来是件好事,可为何慧远法师面上并无放松之态,反而是皱起了眉头,“这支签莫非有什么不妥?”这么想着,他便也问了出来。

    听到季伯卿的问话,慧远法师才抬头,看向季伯卿道:“自然无不妥之处。”随即朝盛顾言道:“檀越既得了这支上上签,前路顺遂自不用多言。”

    季伯卿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但盛顾言却还是那副沉静的面容,他知面前这位法师定还有未说完之语。

    他静默了片刻,果然听到慧远法师接着开口:“巧合的是,今日不久前,有位女檀越得了这一模一样的签文。”

    盛顾言这才露出几分别样的神色,一旁的季伯卿却下意识地顺着开口:“那想必你两人是极有缘的。”

    他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像是有些不妥,但却也没人反驳他。

    “多谢法师。”盛顾言只是礼貌地道谢。顺遂也好,不顺也好;有缘也好,无缘也好,他却不信自己的人生能由这一条签文决定,他想要的,自然会自己抓到手中。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慧远法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作声色。天意如此?或许是罢。

    -

    天色将暮,求完签文后,陆晏清随着老夫人及萧夫人在寺院内逛了两圈,捐了些香油钱,便也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当她们一行人等来到山门处时,却被那门口的官兵拦下了:“几位夫人小姐止步,如今山门已封,还待解封后再下山。”

    “山门已封?”萧夫人走到前面,“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官兵却摇摇头:“小人也不知具体情况为何,只是上头下来的吩咐,还请几位配合。”语气倒是气,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退让的。

    见到这副守备森严的架势,萧夫人心下也有几分计较,她自然不会这时硬要闯出去,转而道:“那我们便先在寺中厢房稍作休息。”

    说完,便领着陆晏清几人往回走去。

    “想来是这永宁寺中发生了什么动乱。”萧夫人压低声音,朝老夫人道。

    老夫人点点头道:“多半如此,不过应与我们无关,找一处地方先待着便是。”说完面上又浮现几分焦虑之色:“却不知阿斐那处如何?”永宁寺中出了事情,邵斐所处的金吾卫自然是要负责的,她担心若是有歹人,邵斐的安危却不知怎样。

    “世子武艺高强,应当不会有事的。”萧夫人安慰道,凭邵斐的武功,绝大部分事情应当都是应付得来的。

    被困在寺院中的不止他们一家,不少世家命妇都被留在了山上,由永宁寺将她们安置到各处厢房中。

    陆晏清被安排在最边上的一处厢房,屋内布置简陋,甚至还有不少灰尘,只是勉强能下榻而已,想来是这永宁寺一时间没有那么多收拾好的空厢房。

    但如今的环境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她只能安慰自己随遇而安,谁能想到,仅仅是出来一趟,不仅没有达成自己最初的目的,反倒是被困在了这里。

    陆晏清刚要就此休息,却感到腹中一阵不适之意传来,然而这屋中并无净桶,她不得不出门去。

    她按照小沙弥的指示,绕到一排厢房背后,又拐了两个弯,终于解决好自己的方便问题后,正要原路返回,抬眸望去,却突然顿住——

    不远处,那棵柳树旁,一个男子的身影隐隐闪现,像是在左顾右盼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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