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稻先是打了个电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老头子应该没事吧?
可是,既然绑匪找到了自己,那么也有可能知道老头子的位置。他会不会也遭遇了什么意外……
程小稻不喜欢遇事都往坏里想,但此刻的情况的确令人忧心,容不得任何时间再进行无意义的等待。她急着回家,于是不顾浑身上下仅有一部手机、一串房间钥匙、一张已经没用的参赛证,刚离开赛场就直接踏上了回扬州城的火车。
没错,老头子一定正在院子里踱步,焦急地等待自己回家。
至于重生在别人身体中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听他酒醉后说漏嘴过一次,什么年轻时候也曾经周游世界云云,想必他也有着良好的接受能力。
如果实在是不接受,那自己就干脆以新的身份回自家餐馆应聘上岗也不错。
回家在即,程小稻试图让自己尽量想得乐观一些。
五六个小时的火车后,程小稻一下车就感受到了那股温润的春风拂过面颊,带着微微湿润的水汽。熟悉的口音围绕在身边,空气中还有甜甜的香气,那是扬州城特有的春之气息。
她从未离家如此之久,甚至还是经历了生死离别,就算对外界事物再无所谓,也少见地怅惘起来。如此想着,脚步飞快地向家飞奔而去,恨不得立刻向老头子诉说这些日子的经历。
可真到了附近,却前所未有地踌躇彷徨起来。
老头子这几日是不是会很担心自己?原来的身体去哪里了?绑匪为什么要对她这样的普通人下手……
太多的疑问藏在心底,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一会儿见面的第一句,应该和相依为命的父亲说什么才好。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万物从沉睡中醒来,樱花、桃花、杏花纷纷盛开,荠菜、香椿等各色时令鲜味也从田间地头发芽。熟悉的一砖一瓦逐渐进入了视线,流水小桥未有丝毫改变。
只是几日不见,门前的樱花树已经盛开,散发出阵阵香气,遮掩住了那青砖红瓦,以及门口那道牌匾——
【程家小馆】。
挥斥方遒的几个字的是老头子亲笔所写。上面还有她幼年的时候,为了采摘樱花入菜爬上去而形成的磕碰痕迹。
“程家小馆”,是扬州城平凡的一家大众餐馆,从来不做任何宣传,一直以来仅有几张桌子,多为街坊邻里光顾。但这幢平凡不过的小房子,也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咚、咚、咚。
心跳加快,程小稻深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紧闭的门扉。
许久,空空荡荡的回响昭示着一个令人不安的预兆。
无人应门。
这个点虽说还不是饭点,可老头子总之喜欢提前营业,方便吃饭早的邻居们前来用餐。所以,这门只有在晚上打烊之后才会彻底关闭。
这也意味着……此刻,家中无人。
一路上乐观的心理建设,轰然崩塌。设想终究只是设想而已,而不容乐观的现实正出现在她眼前。
程小稻只觉得一阵说不清的慌乱,方才的踌躇不再,反而是一种莫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又连敲了几遍门,依旧是毫无回应,似乎是主人离家远行,空空荡荡的。
程小稻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踩着树干勉强爬到一旁的围墙,艰难探头望去。
院子里的风景没什么太大变化,可短短几日,那几盆她亲手种植的薄荷、迷迭香和罗勒的叶子已经蔫哒哒的,显然失去了主人的精心照顾,正在濒临垂死边缘。
到底怎么回事……
一丝凉风吹风,树影摇曳,粉色花瓣倏然落了满地。
“吱哟”一声。
是门扉轻启的声音。
程小稻期盼地寻觅这道声音,却发现只是邻家的阿婆。
她垂着头,趴在围墙上,样子略有些可疑。邻家阿婆也是店里的常客,平时对父女俩也是照顾有加,此时狐疑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小姑娘,你找这里的老板吗?”
程小稻刚打起精神,想要询问阿婆关于自家老头子的行踪,但听到这句客气的“小姑娘”,还有阿婆上下巡视的陌生眼神,一瞬间便有些涩然起来。
“……是的,请问这里的老头……老板,他在哪里?里面似乎没有人。”
阿婆叹了口气,很有些无可奈何。
“程老板呀,他四天前就离开了。说是老家出了点事,女儿已经先回老家了,他也急着赶回去,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
“对了,他还说自己很安全,绝对不要以为出事了就随意去报警。又说什么事情太忙,谁都不要联系他,从前的电话也不会再用了。”
“总之,样子还挺奇怪的。”
程小稻试图消化这些信息,但总觉得哪哪儿都透露着不对劲。
她怔怔问道:“没有人来找他,他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是呀,离开的时候还和邻居们打了个招呼呢。”
说谎。
因为从她记事开始,就只有程家小馆而已,没有什么所谓的老家。
也就说自己被绑架的当天,老头子就已经离开了?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被绑架的事情?为什么说“女儿已经回老家”这种话?如果知道,如果绑匪联系了他要求赎金,为什么他没有报警,反而一个人说什么“老家出事”的谎言,独自离开,甚至还完结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方式?
是在暗中寻找自己吗?可自己已经被撕票了……他会不会也出了什么意外?
他现在人到底在哪里?!
程小稻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缠绕着,理也理不清。最终,她只是呆呆地“噢”了一声,默然不语。
却听阿婆絮絮叨叨道:“程老板也是的,至少应该留小稻那个丫头在家吧。父女两个人一起这么突然地离开,街坊邻居也很伤心的,还能再去哪里吃饭聊天呢……”
“姑娘是慕名前来用餐的吧?说起来,程家小馆的饭菜真是没的说,我觉得比什么黑米林三星餐厅都要强不少,味美价廉,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得上了……”
“是啊。”
程小稻慢慢爬下来,耳畔渐渐已经再听不见阿婆的话语。
她恍惚地望向头顶的樱花,和那熟悉的牌匾,脑海中尽是父亲温和不失严厉的教导,以及自己无忧无虑、全身心扑在厨房的时光。
然后她茫然若失地离开,离开居住二十年的街道,离开了自己的家。
那热闹的街道已然与自己无关,擦身而过不少多年坚持光顾的客人,但她已经是一个闯入的陌生人而已。
无处可归、无处可去,直到此时此刻,程小稻才一下子发现,当失去了老头子的依靠时,在她短暂的人生中,除了那方厨房,竟然对外界的了解贫瘠得可怜。
电话打不通,人也不知从何寻找。老头子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一定是知道需要做些什么,才决定避开警方视线,主动离开了这个家。
所以,现在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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