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门进来前,纪林设想过很多种应对方式。
如果程小稻对他像以前一样依恋爱慕,那么就可以一如既往地命令她在比赛中全力帮助自己晋级;如果程小稻继续通过无视、贬低嘲讽的方式来试图引起注意,那么他就勉为其难忍耐一下下、私下里随意说两句甜言蜜语去哄哄,只要不被别人知晓就行。
当然,前提这份感情有着可以被利用的基础。如果她已经决定放弃,或是移情别恋……
纪林:嗯,反正这绝对不可能!
纪林心里十分清楚“程小稻”对他的感情之深——毕竟在失去最后一丝价值后,即使自己彻底撕破脸皮,她也依旧为了所谓的爱情一直纠缠不休。他并不太想放弃陆潇潇那边的机会,但目前看来她那边和莱昂·李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最近程小稻似乎又有了新的利用价值。
纪林冷漠地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仔细琢磨了一下利弊得失,便整理好仪容,姿态优美地推开门。
谁料没有感动的示爱,也没有刻意疏远,映入眼帘的那一幕让人极度出乎意料,简直让纪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呆呆愣住了。
只见程小稻紧闭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耶瑟??”
纪林恍恍惚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病床旁坐着一个男人,正轻轻伸手掖着被角。他拥有标志性的金棕色短发,漂亮到令太阳也为之黯然的面庞,与发色相同的瞳孔中氤氲着某种异域风情的蛊惑,即便是同性也会不由自主地有一刹那的迷惑。
此刻他倾斜俯身,安静注视着病床上的人。他的唇角微微下压,显得有些担忧焦虑,眉梢眼角中氤氲着看不懂的情绪,看起来与平时略显散漫的模样有着很大的区别。
明明赛场上是那样不相上下的对手,可这一刻,这个房间里是如此静谧而温和,仿佛与外面狂风骤雨的赛场完全是两个世界。这两个人分明相识不久,样貌、国籍、性格都截然不同……但偏偏围绕在病床周围的气场是那样和谐融洽,几乎错以为是熟悉已久的老友,第三人再无任何缝隙可以挤进去。
纪林不由得呆在了原地,忽的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转而便是燃烧的嫉妒与愤怒之情。
他没有深思,只是盯着不知为何那样刺眼的画面,下意识想要理直气壮地靠近病床,想要驱赶这个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然而,当那道修长的身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落下一片昏暗的阴影时,一瞬间,冰凉的气息轻轻靠近,让人无端浑身战栗胆寒起来。就仿佛是置身于破旧荒凉的巷口,不知里面的黑暗中究竟蕴藏着什么怪物,却又不敢靠近一窥究竟。
纪林几乎以为这只是一种错觉。但窗外闪电倐尔划过,屋子里一下子陷入彻底漆黑之中。远处阵阵轰鸣雷声落入耳畔,片刻的银色光电划过对方的脸庞,带来了短暂的视觉恢复,也清晰地照亮了……
低垂的眉梢下,那双毫不掩饰的眼眸。
没错。平时总是含着浅浅笑意的眸底,这一刻竟然隐约散发着凛冽的审视。金棕色的瞳孔冰冷而不含任何怜悯,与平日的模样完全不同。就好似温和的金毛犬倐尔化身为丛林中蛰伏的流浪野兽,面对敌人挣破了伪装,露出凶狠的尖牙利爪,正准备毫不留情地一击而中。
不,不对,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信号!
可是,在这样近距离下,面前的压迫感是如此强烈。纪林发现自己的额头不知何时留下了冷汗,而嘴里干涩得动弹不得,一时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这是——耶瑟?
那个平时总是微笑的曜日,受所有人狂热迷恋的明日之星,耶瑟吗?
出于动物的本能,人总是会不自觉地闭上眼逃避。不知过了多久,纪林再一睁开,却发现屋子里已经恢复了明亮,那股危险的气息也陡然消失,好似幻影堪堪一现。耶瑟正拨弄着房间开关,优雅向他颔首问好,一如既往地灿烂微笑道:
“原来是您啊,亲爱的纪林先生。刚刚也许是雷电落在了屋顶,没有吓坏吧?”
“说来也真是巧,还记得我小时候住在贫民窟,那里是个经常停电的地方。母亲经常吓唬我说,这是雷电在表示不欢迎讨人厌的坏孩子,给予一点小小的处罚与警告——”
耶瑟仿佛只是在拿旧事轻松打趣。他自然而然地倒了一杯红茶,隔着那袅袅醇香雾气,笑吟吟地递给了纪林。
“哦,您不用在意,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所以,纪林先生,您来这里做什么呢?”
纪林:……我怀疑刚刚被内涵嘲讽了,但没有证据。
纪林心中狐疑,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与这位充满谜团的天才选手素不相识,这两天也完全没有交集。他不知道为何刚刚耶瑟的气息陡然变得那样危险,不过,或许是在闪电下恍惚看错了……因为对方并没有任何理由特意针对自己啊?
“您大概是走错了吧,第二轮晋级赛的等候室在三楼,不在这里。”
多么有礼貌的逐客令。可是,凭什么呢?
纪林没有接过红茶。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我与程小稻是同学,不过不是很熟悉,只是顺路来探望下。你呢?”所以你与程小稻很熟吗,以什么身份呆在这里?
耶瑟似乎听懂了后面的未尽之语。他微笑着,歪头重复道:“我吗?”
这个问题似乎对他很重要。耶瑟沉吟思考,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柄。几秒之后,给出了一个堪称坦然的答案。
“其实我们并不太熟悉。不过,我只是很担心小稻啊。”
纪林:什么?
……不熟悉但很担心?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进门之前的那些设想,一下子变得如此可笑。纪林顾不得去细想自己心中那种突然空荡荡、属于自己的宝物被夺走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这一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面对耶瑟这样的人,大概任何女生都会彻底沦陷吧?
那么,程小稻还会一心一意帮助自己晋级吗?
早已习惯将一切可利用的人作为工具,纪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耶瑟竟然很可能对程小稻抱有好感——本以为刚才在赛场上,他放弃晋级、冲去救人的行为,只是为了像自己一样展示绅士风度、增加人气而已。
可对方那慎重的神情,清清楚楚地昭示着这句话的真实性,昭示那真切的担忧之情。
脑子里嗡鸣一片,纪林只觉得此刻思绪混乱,那股空虚而焦虑的感觉愈发明显,而方才推门静谧美好的一幕也更加刺眼起来,针扎一样地戳着心脏。
不,绝对不能!
他可以允许程小稻不再将爱慕的眼光投向他,允许她不知所谓地针对讽刺自己,但决不允许她彻底离开,将一切的价值奉献给其他的男人!
没错……他绝不是对那个肯为他付出一切的程小稻抱有感情,只是,只是……
利用。大概,仅此而已吧。
下意识地,纪林只觉自己满腔被背叛的愤怒,不由喊叫出声。
“你喜欢她?没用的!”
“我喜欢她?唔——这位先生,您大概说错了吧?”耶瑟奇怪地反问道。然后严肃地思索片刻,认真纠正起来。
“应该说,我支持并尊敬这样一位出色的对手,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在厨艺之路上走到最后。而我呢,只是想与小稻并肩同行,亲眼见证她未来每一次的成长,并为此感到由衷的期待与喜悦而已。”
“这样的感情,应该不是‘喜欢’吧?”耶瑟有点无奈地耸耸肩,“毕竟我从来没经历过‘喜欢’这种感情。或许纪先生是经历太多了,思绪才会随意发散吧。”
“您误会我就算了,可别这样误会女士,小稻听了肯定会不开心的。”
纪林:……
呵呵。
你顶着那么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在那里装什么纯情处男呢!
照这么说,方才进门时候那样浓烈的敌意,难道只是为了与我开玩笑么?!
纪林也不反驳,只是冷笑一声,大步走到病床前,然后毫不留情地掀起程小稻的衣袖。
“她肯为了另一个男人这样糟践自己,你确定要担心这样的人吗?”
耶瑟本来还漫不经心地顺着看过去,但刚刚看到的那一瞬间,瞳孔便剧烈收缩起来,如同燃烧的烈火般完全无法平息。
他沉默着,许久没有回答。
实在太瘦了,而且是极不健康的瘦弱。真正的厨师绝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
所以便更难以想象,这样一双手腕,竟然属于一名心中只有厨艺的顶级专注者。而刚刚,也正是这双手紧紧握着刀,用惊艳全场的技术接连打破记录,不断突破着极限。
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上面的伤痕。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狰狞地昭示着绝望之下自我伤害的痕迹——
或者更精确地说,为了一个男人而自我伤害的痕迹。
耶瑟眼眸沉沉,忽然回想起海选赛的休息区,一次见到程小稻时候的情景。
那时他正随意路过,便听到了隐蔽的角落里传来隐约争吵之声。只会利用感情的作弊男人,与一心只有美食、泰然自若的脸盲少女。曾经的暧昧感情竟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多么有趣的场景。他驻足欣赏,却愈发忍不住为了小姑娘深厚的厨艺知识而惊叹——那也是第一次,他对一个人起了浓厚的兴趣。
她充满了谜团,也拥有着绝对的实力与毅力。最可贵的,还有那颗纯粹的,真诚的,可爱的心。
所以,那些痕迹,是曾经为了纪林留下的吗?
啊,感觉稍许愤怒呢。
可是,他所认识的程小稻,只有厨艺才是她目前的全部。即使发着烧、失去味觉、正遭遇着似乎很严重的生活变故……但她依旧专注地,一心一意地为了厨艺,一往无前。
他的的确确只与她相识短短几天。但是——
“那是过去的程小稻,与现在的她无关。”
耶瑟抬起头,坚定而果决地说道。
“所以,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探望她,又怀揣着什么利用之心呢?连海选都要作弊的——渣先生?”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