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在说什么梦话。

    意识到对方就是白日给自己送伞送糖的鬼,  席冶本该给金发青年一个笑脸,但那句杀来杀去的询问,  让他不自觉冷下神色。

    “副本间流传着您离家出走的消息,  ”没得到回应也不尴尬,金发青年直起身,笑笑,  “看来是真的。”

    揉揉小腿,席冶状似随意地坐到顾琮床边,垂眸,  遮住眼中的茫然:“除了你,没人这么叫我。”

    甚至有很多次,他都是被副本中的鬼怪所伤。

    “毕竟您的伪装是那样完美,  ”嘴里讲着中文,语气却像华丽的咏叹调,金发青年抑扬顿挫,  “若非您昨晚故意犯规,引我入梦,恐怕我也会像那些傻乎乎的玩家一样,被蒙在鼓里呢。”

    席冶:……想多了,他只是单纯被“蒋川”推着走。

    是蒋川要和他睡一个房间。

    还要睡一张床。

    清爽的夜风顺着大开的窗户轻拂进屋,凉丝丝,席冶背后、本该警觉被惊醒的男人却毫无反应,  闭眼,  几乎像昏迷,沉沉地睡着。

    面无表情,  黑发少年问:“这是你的能力?”

    “当然,  ”轻轻打了个响指,  礼帽消失,金发青年走进席冶,躬身,做出个邀请的手势,“要我带您转转吗?”

    席冶却没搭对方的掌心。

    无师自通地,他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青年让开:“带路吧。”

    “忘了介绍,我叫迪斯,”嘴角的微笑如钉死的假面,仪态优雅的鬼怪道,“是个魔术师。”

    仿佛在配合他说的话,迪斯空着的掌心里忽然炸开一束小小的礼花,而后,又变作一只栩栩如生的纸兔子,嗓音尖尖地催促:

    “请吧,请吧。”

    皎洁的月色下,整个小镇,都陷进了无边的静谧,没有谁清醒着,更没有谁能阻拦,好似在自己家中散步般悠闲,迪斯站在昏暗的走廊里,顺手拧开一扇附近的房门。

    是207。

    里面住着唐燕和程小蓉两个女生,从姿势看,她们都没有睡觉,而是坐在椅子上,面对面,像是在交谈。

    “放心,淑女们愉快的聊天并未中止——在梦里,由我代替,”毫无要伤害两人的意思,迪斯堪称礼貌地停步,立于门外,“只要明早醒来后,别一句一句复盘,就没谁能发现这个善意的小把戏。”

    听到这话,席冶倏地记起,205贪睡的小白毛,曾经说自己守夜到凌晨,也许他们都忽略了一点,比起死相,更应该检查的,是尸体相对确切的死亡时间。

    ——倘若中年大叔在零点前就已经咽气,那么便会与小白毛的证词发生冲突,自然会引起玩家的警惕。

    又或者,医生其实早有发现,只是碍于种种理由,选择隐瞒。

    “玩家就是这样,明明是同类,却总各自揣着各自的算计,”叹息般,迪斯放轻音量,无奈耸肩,“如此,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偏偏席冶没有被对方的感慨糊弄过去:“这不合理。”

    根据他在玩家腕表上获取的信息,除开最终挑战,无限游戏中的副本,共分为九个难度,让所有玩家都中招的强制睡眠、与现实几乎无异的逼真梦境,哪怕留有破绽,线索也太隐晦,通关概率,远远低于席冶记忆中的难度7。

    “您还不知道吗?”

    似是瞧出了什么,迪斯眸色微暗:“《梦魇小镇》,原本不是他们——蒋川以外的玩家,该来的副本。”

    “但没办法,谁叫这是蒋川的最后一个副本,死在我手里,总比被送去挑战《永眠》要幸福,您觉得呢?”

    永眠。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席冶却感到莫名的熟悉,太阳穴

    更是像被重锤敲过,一跳一跳地疼。

    “他的积分卡得太巧,随便通关一个难度1的副本,都能挤进前十,”抬脚向前,迪斯越过205,打开另一扇房门,“作为《永眠》的守门人,我只能失礼地、在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急匆匆登台。”

    所谓随机,在游戏系统的操纵下,本就是个笑话。

    无论程小蓉应该排到的副本是什么,只要队伍里有“蒋川”,最终被定格的海报,便仅剩《梦魇小镇》这一种可能。

    至于难度7?第七夜时,多放几个蒋川以外的玩家逃出去,皆大欢喜,又能保证通关率,多简单的法子。

    身上还披着属于蒋川的外套,席冶捏捏衣摆,冷静:“排行榜上原本的第十名,他在做什么?”对方不会下副本吗?倘若蒋川和对方都成功通关,那么即使蒋川活着,也有极大的可能,依然是第十一名。

    系统完全没必要在结论未定时,就把蒋川送进《梦魇小镇》。

    “第十?他不是早已经死了?”愉悦地,迪斯低笑,“又或者说,这排行榜上的前十,还有谁仍活着?”

    “榜样、希望,什么都好,吊着蠢货向上爬的鱼饵而已,最开始那十名玩家,不都一个个、折在了《永眠》?”

    系统遮掩他们的死讯,小幅度地操纵积分变化,瞒天过海,维持着排行榜的谎言,一旦谁异军突起,有希望闯进前十,便会提前把对方拉进《梦魇小镇》,让新星提前陨落,徒留玩家间的感叹。

    然而,这些感叹,也很快将逝去,没人能察觉到不对,毕竟在无限游戏中,死亡本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是不是很奇怪?”诱导般,迪斯自言自语,“系统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麻烦?”

    席冶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下一秒,如他所想,迪斯扬眉:

    “因为《永眠》的boss离家出走,叫都叫不回来。”

    “现在的最终副本就是个空壳子,万一有玩家闯进前十可怎么办?连门都进不了,系统要如何解释?”

    “您说呢。”

    “王。”

    “《永眠》的主人。”

    刹那间,席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些嘈杂的呓语,一遍遍地对他重复,回来,回来,把玩家永远地留下……

    杀掉一切想逃出去的人。

    “虽然很想帮您教训这无礼之徒,但很可惜,哪怕是我,也只能按照规则,收割今夜最丑陋的灵魂。”

    轻蔑地瞥了眼房间内满脸烦躁倚在床头抽烟的李杰,迪斯抬手,面向不远处笑容谄媚的孙鹏宇,长柄伞尖端涌出的细小黑蛇,立刻钻进对方五官。

    规则?

    规则。

    心中一惊,席冶转身,想都没想地抛下纵情表演的魔术师,三步并作两步,推开208的房门。

    浓重的铁锈味。

    主动违反规则的男人,此刻正蹙眉躺在床上,左肩下方溢出的殷红,已然将被角浸透。

    失去观众的魔术师无声地跟上来,不满道:“您这是……”

    说时迟那时快,指间雾气涌动,席冶回眸,准而又准,近乎狠厉地掐住迪斯的脖子。

    “咳!”

    鬼怪不需要呼吸,迪斯却久违地尝到了窒息的滋味,明明在自己的主场,他竟找不出一丝能逃跑的机会。

    偏他是个疯子。

    狂热崇拜强者的疯子。

    “您喜欢他?没关系,等他死了,自然会成为您的一部分。”

    受够了少年温和软弱的模样,迪斯胸膛猛烈起伏,活像个即将报废的破旧风箱,哑着嗓子,艰难地凑近席冶,笑:“来镇子时……大巴车上的尸体您看到了吗

    ?那都是孕育您的养料。”

    “会从,咳!各个副本,咳咳!送进《永眠》。”

    尸山血海、极致怨憎滋养出的怪物,讲什么良善,就是要足够癫狂才美丽。

    又有谁能想到,无限游戏里,最不愿玩家离开的,便是玩家本身。

    ——【我死了,他凭什么能回现实?】

    【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和我们做伴!】

    【活着的意义就是被玩家杀害,你不恨?】

    【回家!快回家!快来实现我们的愿望!】

    好吵。

    好吵。

    冥冥中,无数呓语顺着浓雾,跨越副本的阻碍,在席冶耳边窃窃,激得少年原本清澈的凤眸,黑压压,犹如漩涡般混沌,最深处隐隐泛起丝丝缕缕的猩红。

    被他掐住脖颈的魔术师,更是毫无优雅可言,恍若一副被橡皮擦去的画,挣扎着,从脚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

    “您真要杀掉我吗?”彻底消失的恐惧盖过脑中的狂热,迪斯狼狈地望向顾琮,语速飞快,“没有boss,副本会结算。”

    “他会通关、会闯进前十、会被系统灭口!”

    “又或者,您愿意为了他开放《永眠》?”

    开放《永眠》?

    “回家”?亲手杀了蒋川?

    蓦地,黑发少年收紧的五指一松,骨碌碌,仅剩半个身子的魔术师狠狠摔落在地,打了个滚。

    “与其让他去最终副本里受折磨,不如让他死在这儿,”伸长指尖,迪斯死死抓住席冶的裤脚,“我会替他编织一个美梦,让他笑着……”

    咔嚓。

    话未说完,席冶的脚,便重重踩上他的手腕。

    鸦睫低垂,少年启唇:

    “滚。”

    他皮肤太白,几近透明,偏眸色极黑,便愈发衬得唇间那一点艳色妖异诡谲,阴风四起,侥幸留下条小命的魔术师当即化为扁扁的阴影,忙不迭顺着未关的窗户离开。

    帘幔归位,呆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席冶掀开男人的被子,果断地,撕下自己的衬衫当绷带,将顾琮的衣服扒开。

    动作麻利,语气却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软:“……醒醒。”

    “我还不想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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