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闻言下意识看向连阙随意交错在一起的十指,那双手修长而指节分明,皮肤更是在月光下被染上了一层冷白,慵懒中带着上位者的疏离。
这个人——他真的要给自己梳头吗。
如果是这个人,那她勉为其难去整理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行。
“既然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收拾一下。”
厉鬼说着似撒气一般挥着拖把扫过地面的血迹,连阙看着她上蹿下跳间勉强将房间收拾得差不多后钻进浴室,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身侧沉默静立的人。
连阙的心情似乎不错,看着身边的人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这个人来历与目的存疑,但两人未经协商的配合竟也称得上默契,只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
这样想着,连阙站起身。
化为厉鬼的女童也正整理妥当,扒开浴室的门看向两人。
连阙打了一个哈欠,自然地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梳头的事就辛苦你了,我去去就回。”
掌下人的肩膀坚硬异常,随着他的动作似变得更加紧绷。
“什么?!”厉鬼瞪大了眼睛:“你不是答应了要给我梳头?”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
连阙说罢瞥向身侧的人,这人给他的印象话极少,却在行动与战斗判断力上异常果敢,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他更像是一把开刃的兵器。
这样的人去做给小朋友梳头的事情……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
不过,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样想着,他再次在身侧人的肩上拍了拍,惬意又遗憾地嘱咐道:“拜托了。”
说罢他便径直向外走去,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房门,对面正是文森瑞的房间。
连阙将手轻轻搭在文森瑞房间的门把手上,如果他猜得不错,此刻白天的藤蔓在夜晚已退出公馆,即便是他猜错了……他也有把握在白日里只剩下潦草几根的藤蔓下全身而退。
连阙缓缓拧动门把手,这间房间果然没有上锁,房间内还算熟悉的一切重新映入他的眼底。
如今天花板已然关闭,房间内却仍旧是一片凌乱,四处都是上层掉落的家具与还未清理的杂物,在房间的正中间摆放着一把精致的小木椅,座椅之上端坐着一位三五岁女童的尸体。
正是前一刻还央着他梳头的莎莎。
尸体与化身为厉鬼的女孩相差无几,此刻她低垂着脑袋,身上还带着道道如被虫蛀的诡异伤口。
她的脚下是一圈被切开的地板,切口之下是散发着腐臭的黑色土壤。
这里没有植物。
连阙白日已经见过这具尸体,不难看出她身上的伤口就是被藤蔓穿过留下的。
奇怪的是,其他人都被植物吞噬了,这个女孩为什么没有。
虽然她的尸体被植物作为养料或寄体留在了这里,但她没有被吞噬反而化身为厉鬼留在了这间公馆。
连阙又将视线下移,落在尸体右脚踝断口处,他像是想起什么,在尸体前蹲下后小心观察着那处断口。
这具尸体虽然被异变植物蚕食过,但未被蚕食的部分不知是不是因为共享了植物的养分反而被保存得十分完整。
他可以在伤口处看到完整的切面,切口却不像是被刀刃切割,也并非是因植物啃咬所截断,反而像是被什么并不平整的利器反复切割所至。
能造成这样伤口的武器……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尸体的右脚去了哪里,又是否与文森瑞有关。
连阙简单将尸体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后又转而来到书桌前。
书桌一侧的抽屉半开着,连阙在二层时便隐隐窥见过里面纸张的一角,此刻他将抽屉拉开,里面却不是文件,而是厚厚一沓图画,女童的画笔稚嫩,却依稀可以看出所画的是一张张文森瑞的蜡笔图。
有他在书房看书的、在餐厅用餐的,还有在指挥着工人挂上走廊那副画像的……最后一张,是他低头望向掌心,指尖却长出了无数根带着绿意的藤蔓。
连阙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查阅,在这张图的角落发现了不平整的痕迹,像是有人曾用力攥住图纸,因为纸上的内容而愤怒疯狂。
旁边的抽屉上了锁,锁芯内陈旧,似乎多年也未打开过。
连阙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指尖划过桌上雕工精细的花纹和被花纹簇拥着的字母“w”,这样笔记的字母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想,他大概猜到了这些上锁的柜子中都锁了些什么,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前有多少人曾经进过这间房间。
连阙将儿童画重新放回抽屉,转身离开房间。
走廊的灯光依旧昏暗,连阙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借着昏暗的月光向房间内看去。
化为厉鬼的莎莎此刻竟当真坐在桌边的木椅上,冷肃的男人端正坐在她身后,那双仿佛天生就该握枪的手此刻正僵硬地将皮筋系在她的发间。
这样的场景竟莫名有些违和的生疏与好笑。
下一秒,就见莎莎捂住被他系成一侧马尾的头发痛呼:“我只有这点头发了!!你能不能轻一点?!”
“……”男人沉默地松了手,看着那一侧的马尾向天高高束起,又皱眉拿出另一根皮筋将她另半侧的头发扎起。
男人的表情冰冷而专注,仿佛眼前做的事情不是为小朋友扎辫子,而是在调整什么精良的武器。
不多时,另一侧的马尾也在莎莎的怒吼声中完成了,只不过……这两侧的双马尾一个向天一个向地,完全像是三岁小孩自己扎的辫子。
“……”莎莎照过镜子,愤怒地再次露出尖齿:“这是什么?!”
看着男人满脸严肃,连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吸引了房间内两人的视线,他惬意地走到两人身边:“我来。”
连阙说着接过男人手中的木梳在他刚刚的位置坐下,将两个马尾拆开重新梳理。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穿过发丝的指尖却温柔而舒缓,前一刻还暴躁的小女孩此刻竟当真乖乖坐好,局促得似害怕打扰身后人的动作。
厉鬼将头发仔细清理过,虽然已经没有了凝结的血块,头顶却仍旧残留着一块狰狞的伤口。
发丝绕过指尖,连阙皱眉将皮筋避开伤口,不多时手中的发丝便被束成了灵动的马尾。他抬起头,身侧的人也正在观察他手下的动作。
连阙刚刚将头发梳好,身侧的人便递来一张纸巾。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多多少少还是沾染了些脏污,他随手接过:
“学会了吗?”
“……”
男人没有回答,连阙也似乎并不想要什么回答,他心情不错地将另一侧的长发理顺,转而问身前的莎莎:“为什么想去见爸爸?”
莎莎原本因为梳头惬意的神色一顿,似因为身后的人再次问出了奇怪的问题疑惑,但她转念一想,这个人就是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就不再在意地重新恢复了笑意。
“因为莎莎很想见爸爸呀。”
“梳好头发以后,你就要离开公馆了?”
莎莎再次蹙起眉:“为什么要离开公馆?我要在这里等爸爸。”
连阙没有再说话。
等到另一侧的马尾也束好,莎莎愉悦地捧起镜子,她似乎对这一次的头发很满意,将镜子扔到一旁雀跃着跳下木椅。
等到她无知无觉地跑到门外,这才想起回过头看向身后。
“谢谢你帮我梳头。”
她扬起那双泛白的瞳孔,带着满眼的欣喜,像是对身上的伤口也无知无觉:“我要去等爸爸了,我今天这么好看,爸爸一定会回来的。哦对了,那个木梳就送给你了,如果你在天黑以后需要我的帮助或者是在这里看到了我的爸爸,可以用它召唤我。”
“天黑以后?”
“对。”她抬起那双灰白的眼睛,看向连阙:“要在十二点之前。”
连阙点了点头,他似乎感觉到了身侧人的目光,却没有再问离开的女童什么。
厉鬼离开后的房间被重新上锁,连阙检查过门锁后遗憾地走回床边。
“你不是有问题想问她?”
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连阙这才注意到那人还没走。他自然地在床边坐下,因为好奇这个人竟然会主动搭话,目光也在他身上流连片刻。
“我不是已经问了?”
他的目光中依旧带着未散的笑意,莎莎化身厉鬼后失去了部分记忆,如今他问再多恐怕也不会在她这里找到答案。但是,一切的答案其实在文森瑞的房间已经找到。
比起这个,更让他惊讶的反而是身边这个如影子一般存在、也如影子一般沉默的人竟会主动提问。
在连阙探寻的目光下那人微微颔首,没有再问其他身影便已消散在昏暗的房间内。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褪去血痕的木梳露出了雕工精细的纹理,连阙摩挲着手中的木梳,在逐渐混沌的困意中沉沉睡去。
……
公馆内的第四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起得很晚。
连阙经过一层餐厅时,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位置上落座。
“我怎么知道。”
面上带着刀疤的阴鸷男人将刀叉重重拍在桌上,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刻禁了声。
今天刀疤男的周身充斥着不悦的戾气,竟比之前还令人生畏。听见有人来,他的视线匆匆扫过连阙便收回,面上的神色却越加阴沉。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他身边的人涨红了脸:“我就是听你说没看到他,有点担心……而且,你说睡醒的时候他就不在了,万一他是在昨天晚上……”
“那你们自己去房间看。”刀疤男说着不悦地将钥匙丢在桌上,便不再理会兀自埋头吃起早餐。
那人看着桌上的钥匙,竟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连阙的视线瞥过窗外的花园,放眼望去花园近处仍是燎原后的一片灰败。
他离开餐厅走到公馆外,年迈的管家正在花园边蓄水。见连阙出门,老管家停下动作微微颔首:“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连阙走到他身侧,似闲谈般随口问道:“你在这里当管家多久了。”
老管家看起来已经年逾七旬,他的身体枯瘦得只余皮包骨,连阙这般询问,他似听力稍有欠缺般迟缓片刻才答道:“记不清了。”
他说罢便去拧一旁抽水的阀门,足有一人宽的阀门带着年久失修的锈迹,随着他的拧动发出让人不适的吱呀声。
“我来帮忙。”
连阙说着将手按在生锈阀门的另一端,原本旋转的阀门在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中戛然而止。
说要帮忙的人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掌下的暗劲却未松半分。
管家抬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双眼也随之定在连阙身上。
连阙面上不动声色,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传来了熟悉而好奇的问话:“你们在干什么?”
连阙松开了暗中角力的手,轻声笑道:“看来你不需要帮忙。”
他没有抬头去看站在台阶上的人,兀自越过那人向公馆内走去。
“等一下。”沈逆快步追了上来,神色紧张而局促:“我知道我们之前有些误会,但是我想跟你合作,我……需要你的帮助。”
连阙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走进公馆,令他意外的是,原本该在餐厅的众人此刻竟都聚在了大厅。
“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
刀疤男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见连阙进门便扬声道:“如果大家想活着离开这里,我想我们应该同步一下信息了。”
连阙缓下脚步,却并非是因为这人的话,他的视线落向楼梯连接黑暗的地方,一条藤尖正悄然舒展着枝条自暗红的楼梯角落蜿蜒而下。
连阙的视线一凝。
就在这一瞬之间,一根根藤蔓便自暗影中钻出,顺着楼梯如倾泻的河流一般快速向下涌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察觉藤蔓的异动,他们在惊惧中步步后退,却发现这些藤蔓竟并不是向着他们而来的。
藤蔓爬下楼梯又顺着墙角攀行,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向着a1房间涌去。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快步顺着藤蔓蜿蜒的方向追去。
这些藤蔓卷曲盘踞在a1门前,连阙谨慎而戒备地避过藤蔓推开房门。
阳光自窗外温柔地洒满整个房间,一道人影高悬于复古的吊灯之上,他的身体僵直,阳光自他身侧穿过,在他的脚下拉长成一抹灰暗的倒影。
“有、有人上吊了!!快救人!!”
不知是谁失声惊呼,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想将悬在半空中的人救下。
然而就在这时数条藤蔓自窗外攀入,飞速缠过吊灯上的身影,伴随着颈部骨骼断裂的咔嚓声竟将他自吊灯上生生扯下,自窗口向外拖去。
“怎么会这样……”
原本想去帮忙的几人不觉间腿软得几欲瘫坐在地上,但此刻他们的脚下还有未退去的藤蔓新芽,谁也不知稍有不慎踩到这些东西会发生什么。
“人已经死了。”
连阙收回视线,在人群中落向目光畏惧的沈逆。
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未动半分,窗外的花海回归沉寂,原本外层的焦黑也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机。
就连舒展在他们脚下的藤蔓也渐渐缩回楼梯,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就像刚刚的一幕从来都未发生过。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众人见惯了生死也不再似最初那般恐惧。
“他怎么会……”人群中交头接耳着,也有人顺着连阙的目光看向沈逆。
“我、我也不知道,早上文森瑞找上了我们……”察觉到这些目光,沈逆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我就想来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谁知道他竟然、竟然……”
沈逆的话让众人回想起昨天,纷纷低语道:
“看来真的有那个规则,他们昨天住的a1,b1房间没有人……”
“那也不是没有机会了,他何必……”
“他现在身上没有保命的东西、红名了,还被选中了两次,也难怪……”
……
“已经第四天了。”沈逆的眼眶微红,他的目光怯怯地望向众人:“如果咱们还不齐心协力,可能就要一起死在这了,今天文森瑞没有来,我们不如趁现在好好梳理一下已知的线索。”
众人赞同交汇了目光,一同聚到了a1房间内,低声说起了这几日发现的线索。
“这里两层的房间大小不一致,我怀疑一层可能有藏东西的暗门。所以去每个房间找了找,但是没什么发现。”
“文森瑞肯定和那些植物脱不了干系,但我发现那个管家很奇怪……”有人瞥了连阙一眼,抢先说道:“他那么大年纪,每天要做这么多事情,力气还不小……我怀疑他有问题,说不定文森瑞的女儿就是被他杀的。”
连阙抬起头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他刚刚有意避过众人去找管家,却不想还是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那人被他目光中的冷意吓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之前死的那个人不是说文森瑞在找女儿和地契,说不定……就是他发现家里的主人变异,干脆杀了文森瑞的女儿,将地契藏了起来。”
“这样说很有道理,因为异变产生会有一段潜伏期,随后进入失去理智的同化期,这是大多数变异体会经历的阶段。但是文森瑞明显是有自己意识的,所以他是为数不多进入成熟期的异化人。管家有可能在他进入同化期、没有自主意识时杀了他的女儿莎莎。”
“我也觉得那个管家很有问题,你看我们来了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他说过几句话。而且……你们有谁在晚上见过管家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接话。
“既然这样,咱们等下就去找管家。”
“不能打草惊蛇,咱们先……”
连阙却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致,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人群中并未看到那位刀疤男人的室友,便越过众人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刀疤男冷声问道。
连阙未避讳地答道:“去找找你的那位室友。”
“已经找过了。”刀疤男此刻已冷静下来:“公馆里没有,他可能去了玫瑰园。”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行动了?”有人不悦地喊道。
连阙没有接话,兀自走向门边。
红唇女人与室友跟着站起身一同向门外走去,若紫虽然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急忙匆匆站起身跟了上去。
“好啊,既然不一起行动,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别来找我们!”
连阙径直走出房间,若紫察觉他的面色不对,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发生了什么?”
连阙未语,红唇女人将门关好后踱步到两人身侧:“小妹妹,你这样在十九狱怎么能生存下去呢?”
“你跟着他去找人,不如跟我先去把今天的玫瑰采了。”她在若紫戒备的神色中叹息道:“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清理身边的人了。”
“什、什么意思?”
若紫隐隐猜到了她话中的意思,却依旧磕磕绊绊地问道。
“已经第四天了。”红唇女人的神色隐在暗影之下,声音虽然很轻却一字不落地飘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这个副本只有七天,如果七天内没有人找到通关的办法,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随着若紫颤抖的问话,连阙也将视线落向靠在墙边的红唇女人。
红唇女人挑起一抹暧昧的笑——
“杀光……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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