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阙睁开双眼。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角,  他站在古朴的石桥上打量着面前处处透露着水乡柔美的村落。

    下了石桥就是村口的一户人家,他走到门口,顺着半敞的门望进院落。

    雨棚之下是清理整洁的制木工具,  经过了加工的木材齐齐摆在一边,另一侧则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木偶。

    有的仅有手掌般大小、有的大概半人高,也有的与常人身高无异,  这些木偶无一不是整整齐齐靠坐在墙边的木桌上,一目望去,  大概有十几个之多。

    房间的门大敞着,屋内屋外却没有一个人。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屋内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似是在等待来客的到访。

    连阙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忽而侧目看向头顶的雨幕。

    他的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外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下意识的动作如同触及到了隐匿的开关,  记忆在这一瞬间如山倾海啸般还潮,  熟悉而陌生的环境、隐在暗处窥探的视线都在此刻显得有迹可循。

    随着他的察觉,原本整齐摆放在两侧的木偶竟齐齐张开了眼睛,  支撑着未完工的身体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连阙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但绝不是他白日里进入的副本。只是不知是有人设下了障目幻境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梦。

    意识的最后是他在寒冷的房间裹紧了被子入睡,  所以——或许是有人趁他不察操控了他的梦。

    雨水氤湿了他的发尾与衣角,  就在他察觉的瞬间,  四周的院落房屋开始变得扭曲,木偶最初时还如陈旧生锈一般行动迟缓,  随着它们跃下木桌动作便越加灵巧自如。

    它们渐渐变走为跑,  在扭曲的房屋轮廓中显得怪诞可怖。

    连阙的指尖划过空荡的口袋,心下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扭曲的房屋渐渐化为狰狞的怪兽、木偶齐齐抓向他似要将他生生撕碎,  瘦削的身影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半分。

    就在这些恶意即将触及他的衣角时,  雨幕中竟无端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无惧天雨舔舐过向他伸出手的木偶和张开巨口的房屋,这些东西就如同纸片一般在顷刻间被烈焰焚化成片片飞灰。

    他在火光中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虚空。

    即便有人趁他意识薄弱入侵,这里也终究是他的梦。

    只是此刻虚空之后一片空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连阙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已然回到了小屋,窗外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但可以看出此刻已是清晨。

    房间内温暖了许多,没有自缝隙钻入的寒风、枕边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暖意,就连被褥也格外厚实。

    连阙察觉到了不同,低头打量身上的棉被。

    入睡前单薄的棉被此刻已变得厚实温暖,他的目光却停在掀起被子的手上。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绷带——在上一个副本中他的手在锯子折断时被割伤,此刻伤口已被仔细处理和包扎好。

    他转而看向那扇窗,依稀可见玻璃的厚度有明显增加,室内温度也有所回升。

    还有之前的铃铛。

    景斯言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是地狱使者都如这般强悍,还是……

    连阙起身穿戴整齐,老瘸子说过要众人今日早起,他推开门走出房间,正巧撞上围在门旁的三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场梦,他在门内并未听到门外的声响,此刻房间外的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即便他们并未言语,连阙还是在空气间嗅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气。

    连阙目光微沉,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一墙之隔的房间。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盆中还残存着燃烧后残留的黑灰,铁盆四周却满是飞溅的血迹与散落四处的人体组织。

    地板、床榻、墙面与天花板都飞溅了道道血痕,其间夹杂着不可名状的东西,让整间房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长发女人别开目光坚持了半晌,最后还是掩着唇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那对父子中的儿子大概二十出头,见到这样的场景也被惊得浑身忍不住颤抖,父亲虽然面色苍白,但他按住儿子的肩膀显然镇定许多。

    几人神色各异,连阙的视线却探寻地看向房间。

    这样的场景看来,男人像是被厉鬼生生撕碎,但是……似乎少了什么。

    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将门重新关好。

    “先去找点吃的吧。”

    父子中面色极差的儿子闻言怒道:“你还吃得下?你是恶灵吧?!这样的场面你是不是已经见惯了?”

    面对他的指责男人并未多言,目光自连阙身上瞥过,神色自若地走进厨房。

    时间已不早,连阙也未再停留,同那人一起找了些食物果腹。

    不多时,那位去呕吐的女人白着面色回到了屋内,她的衣肩发尾氤氲着水迹,门外的细雨未停,四处都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先去吃饭。”父亲对儿子说道。

    “我吃不下,你们先吃吧。”他说罢便不再理会父亲,重新开门回到了房间。

    早餐的气氛格外沉默,那位父亲将面包送到儿子房间以后又复回到桌前,自我介绍道:“我和小磊都是被卷进来的,你们可以叫我老刘。”

    女人的面色依旧不太好,她咬了一口面包低声道:“贺贺。”

    老刘闻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吃饭的两人:“不知道这两位怎么称呼?”

    “零一。”男人抬起头,虽是回答老刘的问题,目光却看向一旁低头吃饭的连阙。

    连阙没有抬眸,也依稀可以感到落在自己身上视线的试探。

    他恍若未觉般吃完最后一口,抬头看向老刘:“我姓景。”

    “好。”

    老刘闻言微微颔首随口应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既然是要做木偶,咱们就在规定时间前把东西做好,谁也别动歪心思一起出本。”

    连阙低头听着他的话,揣进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卡牌。

    他能察觉身侧的人自昨天开始就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但不知他的试探是因为认识还是寻仇,所以他的名字不能与自己的有任何关联。

    而他之所以会说自己姓景,也是因为他始终未猜到景斯言的异能是什么,如果他生在曾经的末世又恰好做过些什么,那这个姓氏或许会让听到的人有所联想。

    但是什么都没有。

    老刘的表情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或许景斯言不是来自末世,如果他并非来自末世、是真的地狱使者,那他在十九狱初开时又为什么会遭到地狱使者的围剿。

    一个个疑团在连阙心中萌芽,他的面上依旧未显半分。

    “我是被卷进来的人。”叫贺贺的女人无措道:“我只是大三的学生,本来想下学期去找份工作实习……”

    老刘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只转头看向连阙二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恶灵,但大家各走各的,也可以相安无事。”

    “恶灵?”连阙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也是被卷进来的人。”

    老刘被他的话噎住,只狐疑地打量着他。

    连阙回忆着贺贺和在第一个副本中沈逆的话,面不红心不跳地又复说道:“我也只是大一的学生。”

    “……既然大家都是新人就更要互相照顾,而且我听说——”老刘虽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话,显然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说着故作神秘地示意众人靠近:“你们知道末世时期被称为人形兵器的那个人吗?”

    室内的空气随着他的话似也骤然降低,连阙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抬眸看向他。

    “听说……他也进入了十九狱。”

    “什么?!”贺贺闻言惊恐道:“这……怎么可能……他不是……”

    “怎么不可能?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下地狱吗,这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吧。”老刘冷嗤道:“你们可当心着点,要知道他经过机械改造的都是骨骼,单从外貌来看根本看不出和人类的区别。”

    连阙在这片沉寂中开口问道:“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他。

    “对,他叫什么名字?改造人……也应该有曾经的名字吧?”

    好在同桌的贺贺也出声问道,老刘这才放下心来,将这份不知当作是小辈人的无知:

    “温律。”

    陌生的名字让连阙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正待再问什么,一侧的房门敞开,老瘸子撑着拐杖满面餍足地自房间内走了出来。

    “还没吃完呢?”他似乎心情不错,笑着提醒道:“准备准备,咱们五分钟后开始。”

    闻言老刘急匆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便去房间叫自己的儿子。

    被这样打断连阙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跟着众人一同来到院落的雨棚下准备看看老瘸子今日布置的工作。

    老瘸子将一堆修整好的木偶零件分堆放在几人面前的长桌上,吩咐他们今日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材料的表面打磨平整,转而重新坐回位置拿起一块木头仔细雕刻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过昨日那个男人去了哪里。

    这工作并不复杂,让原本因自己不会木工忐忑的众人稍稍安下心来。

    老瘸子也并没有要求众人一直在院中,众人忙到正午,他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木头,看了看天色示意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先去吃饭。

    几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也准备借着机会去村里逛逛。

    老瘸子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手中雕琢的木头,随意提醒道:“伞在那边的桶里,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随意的态度反而让人更生忌惮。

    就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多做些准备再出门时,有人已径直走到雨棚边随手撑起一把伞便走入了漫天的雨幕中。

    那人身形瘦削却挺拔坚毅,他走出院落,身影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雨一直在下,空气间充斥着雨水混杂泥土的馨香,连阙走过石板铺就的小径,一路上空荡荡没见到半个人影。

    连阙一路缓行,反倒像是在悠闲散步。

    只是在他身后,始终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隔着细雨悄无声息。

    “有人。”

    虚空中传来轻声的提醒,连阙脚步未停,继续穿过无人的小巷。

    虽然下着雨,但整个村落在白日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农田果园都未见半个人影,这样的场景并不平常。

    雨中撑伞的人穿过长巷,就在转角之处,那道身影竟在一晃之间消失在雨幕中。

    一路跟随的人失了目标,他没有快速追上,反而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欲侧身的瞬间,坚硬的物体已然顶在了他的背后。

    “别动。”

    男人缓缓举起未执伞的那只手,正是零一。

    “为什么跟踪我?”

    “村子这么小,没道理你走过的地方我就不能走了。”

    零一的声音带着和缓的笑意,话罢的瞬间,他转过手中的伞挡向身后!

    雨滴顺着急转的伞面散开,拨向抵在身后的“武器”,连阙却如有所觉一般向后退开半步,倾伞遮下扫落的水滴。

    那把伞在下一瞬便重新收好,伞尖化为利刃一般直刺破对方展开的伞面。

    刺破的伞面随之被拨向一侧,连阙顺势一记直踢向那人的腰腹处,零一闪避不急重重摔在一侧的墙上。

    连阙重新撑开伞,另一只手握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见状零一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就在着短暂的僵持中,雨声中渐渐传来一阵细微的交谈——

    “这里的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外面这些木头根本没办法点燃。那个老头说的松树也没找到,在这样下去鬼还没找上门,咱们就先冻死了!”

    “行了,再找找吧。”

    连阙二人不约而同地屏息静听,交谈的声音应在房屋后的另一条小巷,然而让他们如此戒备的是,那两道声音都并非来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里不止有他们六个人——

    还有其他的“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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