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山搬出陛下的名号时,在场诸位小主们心砰砰狂跳。

    谁不知道初入宫时的日子最难熬,何况这回的新人足足二十四位!

    便是陛下日日皆宠幸新人,每日不停,都要将近一月的时间。

    如今都是新人,陛下还有个新鲜劲儿。可越是往后便越难出头,这道理,进了宫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各怀心思的选侍们还要盘算着如何得宠飞上枝头,谁知眼下便有个现成的机会,若是把握住……

    王朝崇尚风雅,除却八大雅事,钓鱼也算修身养性一途。长安城中不乏三五结伴泛湖垂钓者,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种喜好垂钓的风气。

    垂钓不分高低贵贱,只论技艺娴熟。

    因而不论高官门第,还是平民百姓,大多都乐于此事。

    只是钓鱼时需得衣着轻便,方容易抛钩收线。女子若穿裙装,动辄一身污泥,要么衣衫被钩破,过于狼狈。

    贵女们多顾忌衣着美貌,因而女子中会之甚少。

    这二十四新人中,能陪着陛下乐于此事的,粗略估摸,能有五六人便顶天了。

    选侍们心中各自盘算,又悄悄打量众人。不多时,从中走出五个人来,款款朝蔡山福身以示尊敬,说道:“大监。”

    其中姬妙意和朱问蕊也在其列。

    姬妙意已是从七品的良使,她自然站在最前列,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蔡山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出列的五人,笑道:“若再无旁人,老奴便带着几位小主前去拜见陛下了。”

    站在最后的一名穿着紫色宫裙的女子犹豫不决的望向这处,咬了咬牙,站了出来。

    蔡山定睛一瞧,了然笑着:“原是萧选侍。”

    他一摆手,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诸位小主,请吧。”

    萧选侍原名萧韶仪,祖父是工部尚书。萧氏乃世家大族,萧韶仪更是这一辈中的翘楚。

    礼聘进宫那极为出挑的几位,其中一个便是萧韶仪。

    贵女们常常端庄自持,不喜与普通人争抢机会。因着她们身份贵重,承宠是板上钉钉一事,只是早晚问题。

    可初次承宠的是一个远不如她们的姬妙意,已经让众人心中不快,这回陛下又几人伴驾。

    这样超乎常理的举动,少不得要着急。

    若是几个不如她的选侍都在她之前得了宠是丢了脸面,可若是跟她们争抢,万一没抢过更是丢了颜面!

    萧韶仪技艺精湛,也正是因此犹豫才踌躇不前。

    从掖庭宫道直直向南,便能到太液池。

    说是池,但占地辽阔,说是一片小湖泊也不为过。

    太液池风景奇绝,平素也是宫妃们素来喜欢往来的地点。开春日,处处草长莺飞,燕鹂飞舞,一片灿烂华贵的景象。

    几位新人颔首走在宫道上,有的好奇悄悄抬头往两边看,又唯恐不合规矩,再赶紧低下头。

    日光明媚,朱红宫墙的墙头攀出一只杏花,于风中绽着嫩蕊。

    正如少女惴惴不安的心。

    太液池旁垂钓台。

    春风徐徐,杨柳依依。台侧桃花初绽,一片旖旎风光。

    御侍持刀护卫,以身圈出一片不被打扰的清净地,台前摆案几蔬果,奏琴焚香,侍奉于陛下仪驾之侧。

    沈淮身姿疏懒,靠在一侧的暗金软塌上,垂眸看着眼前的钓竿,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皇兄今日怎么瞧着没什么兴致。”说话的人乃沈淮堂弟,玄王沈璋。他声线朗润,如玉如泉,十分动听,“臣弟听闻如今宫中新进了二十四位美人,怎么,没有瞧得上眼的?”

    沈淮眼皮子都懒得动,只是神色稍霁。声线平淡,很有些不放心上的慵漫:“还行。”

    不远处,平静的湖面悄无声息荡起一圈极小的涟漪,沈淮目力敏锐,这才坐起身去握钓竿,淡声道:“何时对朕的后宫感兴趣了?”

    沈璋淡淡一笑,说道:“若非如此,又如何打开皇兄的话匣子同臣弟闲聊?”

    话音一落。

    沈淮手中鱼线绷紧,鱼漂坠入湖中。他起手干脆利落,起身松弛力道,收放自如。

    不多时,一尾肥大的鲈鱼便被甩上了岸。鲈鱼活力极好,拼命地甩尾挣扎,四溅水星,撞击得木质钓台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璋放下钓竿拱手笑道:“皇兄便没有做不好的事,臣弟佩服。”

    沈淮扯唇敷衍一笑。

    侍从飞快将鱼钩取出,将鱼抓住放进一侧的桶里。

    沈淮又懒洋洋靠回榻上。

    貌美的宫女上前为他擦去手上水渍,沈淮神色淡淡,没什么情绪,心思显然不在于此。

    一想到朝堂上那些老头子们自恃功高,联合起来反对他的意见便觉得头疼不已,什么兴致都没了。

    沈淮一脚踢翻了支在岸边的钓竿,支着额冷声道:“收了,朕不钓了。”

    一旁等候着鱼儿上钩的沈璋这便犯了难。他瞧沈淮一眼,不急不躁地放下手中杆子,笑意温润:“皇兄何苦和钓鱼置气。既是烦心事,出来纾解便该不想,不然岂非越想越头疼?”

    他往沈淮身后瞧一眼,不着痕迹转了话锋:“您宫中新入的美人到了。”

    沈璋戏谑地笑着:“皇兄,这便不想了罢。”

    一排的婀娜杨柳下,日光疏漏,在石板街上露出如镜般的光块。六位风姿不同的美人穿着各色衣衫向垂钓台走来,淡粉水青,风韵各异。

    皆是豆蔻年华的女子,肤白肌嫩,又是新鲜面孔。

    沈淮懒懒抬头瞧了一眼,起身淡嗯一声,示意身旁的宫人:“收了吧。”

    六位新人于沈淮身前站定,齐声向他行礼,声线千娇百媚:“妾参加陛下,陛下金安。”

    正前方站着的是姬妙意和萧韶仪,两人脸上皆带着红晕,妙目盈盈。

    姬妙意昨夜才承过宠,正是对陛下心笙摇曳难抑的时候。一看见陛下便想起昨晚的热烈,更是脸红心跳,娇羞不已。

    她看向沈淮的目光脉脉含情,不带掩饰的热切娇媚。

    春风料峭,她却穿着薄衫。随着福身行礼的动作,依稀露出一抹雪色沟壑。

    姬妙意对自己的容貌身材一向自信,加之又是第一位承宠的新人。昨夜露水之恩,更是笃定陛下会注意到自己。

    谁知沈淮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一眼众人,将视线落在了她左侧的萧韶仪身上。

    “抬起头来。”

    沈淮随意往她身上瞧了一眼,神色微变,淡声道:“你是工部尚书的孙女?”

    萧韶仪没想到陛下竟将她家世记得这般清楚,顿时有些欣喜,却仍端着贵女的仪态,柔声道:“回陛下,祖父正是工部尚书。”

    沈淮看了她半晌,只冷冷嗤笑了声:“行了,都起来吧。”

    他从旁取出一杯茶抿一口,声线懒漫,没什么情绪:“方才蔡山应该也跟你们说了,朕要的是善钓之人。”

    蔡山悄无声息站到沈淮身边去,扬声吩咐道:“来人,摆上。”

    一侧的宫人手脚麻利地将工具都摆好,几位新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御前侍女上前点上一炷二指粗的香,蔡山说道:“钓鱼本是雅事,急不得。各位小主若谁能在一炷香之内钓上最多的鱼,陛下有赏。”

    姬妙意万万没想到这所谓伴驾是要来钓鱼比赛的,又想起刚刚陛下的忽视,心中不禁有些气恼。

    她悄悄看一眼沈淮的脸色,却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挑了位置坐上去,拿起鱼竿开始钓鱼。

    沈璋这边看到这阵势也不钓了,让宫人替他收了东西,自己则坐到了沈淮身边去看戏。

    本以为沈淮唤美人来只是陪伴左右,谁知道竟是一群美人安安生生坐那比赛!

    他饶有兴味地瞧一眼,觉得这阵仗颇为罕见,笑道:“皇兄,还得是您。”

    沈淮散漫地瞧一眼正在钓鱼的几位。明里坐得优雅端庄,实则针锋相对暗中较劲,一眼看得透的小心思,无趣的很。

    两人品茗闲谈了几句,沈璋说道:“臣弟瞧着最左的女子有些眼熟,她可是工部尚书家的孙女?”

    沈淮捏着暖玉杯的手指微微使力,冷冷嗤道:“可不吗?正是她的好祖父工部尚书和宓妃的祖父左仆射带头反对朕。”

    谈起政事沈淮便烦得狠,将手中被子“哐当”一撂,丢下句:“朕去散散心。”

    他说完便丢下一众人独自离开,同蔡山二人撑一叶扁舟,前往太液池上的瀛洲岛。

    太液池上有两座小岛。

    瀛洲和蓬莱,风景不一。

    瀛洲岛满种梨花,正中有一株大树,上挂红绳木牌,刻满凡尘心愿。而蓬莱岛上则是青竹,岛中有竹屋,悠然自适。

    如今瀛洲岛上风景正好,大片的梨花初绽,风一吹簌簌如雪。

    沈淮让蔡山在岸边等候,独自一人走进了漫漫梨花林中。

    梨树不比桂花香浓,桃花娇艳,却自有一种无拘盛放的明洁清朗,一捧花如一捧雪,却比雪温润十分。

    沈淮烦躁的心绪稍缓。一抬眸,却见梨树中有一抹水绿色的灵动身影。

    梨树纵横交错间,依稀看得到一截雪白脖颈,莹莹如玉,远远一眼看得不甚真切。

    恍然间,沈淮都要以为是不是梨花有灵,生了精怪仙子,于这林中嬉闹跃动。

    他追寻着身影走去,身影却早已不见,落满花瓣的泥土之上却丢了一方手帕。

    沈淮将帕子捡起。

    极为素雅的料子,没有名姓,只绣了一轮皎皎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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