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万没想到姝嫔会开门见山说这样的话, 抬眼看过去,眉目微怔,嘴上却懵懂柔弱:“姐姐在说什么?”
她无措地敛眸颤声, 不敢同人直视般:“可是妾哪里做的不够好,惹了姐姐不悦?”
姝嫔神色淡淡地看着苏皎皎泫然欲泣,弱柳扶风, 并不为所动。
半晌, 她才冷声说着:“怜贵仪, 自你初次承宠前我便小产告假,称病不出,你对我不熟悉实属正常。”
“可我对你, 却是观察了不止几日。”
苏皎皎以扇遮唇, 并未放下戒心:“姝嫔姐姐……”
姝嫔知苏皎皎不信任自己,更觉得自己开门见山实在诡异,干脆挑明了,倾身去抵苏皎皎的肩, 附耳说:“你的手下小松子杀落落那日, 我正巧看见。”
两个美人于香车中亲昵相贴, 云鬓彩衣, 雪肌花貌,瞧着一幅静好模样。
苏皎皎的心却一沉, 努力保持镇定,维持着自己柔弱的假面。
小松子下手杀落落那天已经已经是晚上, 加之千鲤荷花池那处偏僻,他再三确认, 周围是无人的, 才敢动手。
从何处冒出一个姝嫔, 竟能这么巧便撞破了小松子,捏住了苏皎皎的把柄。
苏皎皎清楚,若非姝嫔真的亲眼所见,否则她绝不可能知道是小松子杀的人。
她不解的是,既然姝嫔已经知道敏婕妤降位一事是苏皎皎一手策划,她又为何不出声,不参与进来,反而要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么些时日后,以这样的情形告诉她。
既然姝嫔干脆,苏皎皎也不必再伪装,冷下声音问道:“你想做什么?”
姝嫔勾唇淡笑,松开她的肩头坐回去,薄凉道:“宫中人是如何议论我小产的,你可知道?”
苏皎皎抬眼淡声:“气血两亏,体寒不畅,无法孕育皇嗣,因而小产。”
“一派胡言!”
姝嫔冷笑一声:“我自幼身子强健,初有孕时,太医诊脉也都说我胎象平稳,怎么不出一个月,便好端端的成了无法孕育皇嗣?”
苏皎皎不动声色,问着:“是谁做了手脚?”
“除我之外,宫中妃嫔怀孕的并不算罕见,但多数都如我一般小产了之,”姝嫔讥诮地看着她,“当真是我们福薄护不住孩子,还是有人见不得我产子。”
“后宫之中,唯王淑妃育有大皇子。历来我朝以嫡长为尊,最后才是立贤,可陛下原本就并非太后亲生……”姝嫔神色不自然了一瞬,很快便恢复自如,续道:“陛下对嫡长一说并不看重,王淑妃的依仗在陛下眼里便不那么重要。她无非是想守着大皇子长大,想要利用王氏一族的势力抬举他,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若是宫中再出现别的皇子,大皇子的地位便直线下降,选择多了,朝臣的支持也会分散。王淑妃视大皇子如命,你说,宫中妃嫔有孕,会威胁到谁?”
姝嫔嗤笑道:“先帝在时,后宫便一片混乱,几位皇嗣皆陆续夭折,皇子之中,只活下来陛下一人。”
“王淑妃想效仿先帝在时,让自己的皇子万无一失的登上皇位,却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苏皎皎这会儿倒是镇定了,从一侧的冰屉中取出一盏冰镇梅子酒,品了一口,悠悠道:“姝嫔姐姐,你同我说了这么多,可不只是为了闲话家常吧?”
她抬眼看她,澄澈灵动的眸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还是说,你只凭着空想,便认定了王淑妃是凶手?”
“若是有人借刀杀人,也为未可知呢。”
姝嫔瞧她一眼,淡淡道:“我自然是找到了证据才敢这么说。”
“但如今我找你,并不仅仅是为了同你闲谈,而是为了跟你达成共识。”
她上下打量苏皎皎一眼,说着:“自你初得宠起,我便明里暗里观察你了许多次。”
“苏皎皎,你聪慧,有心计,手腕也干脆,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明人,”姝嫔缓缓道,“宫女溺毙一事,我可以肯定敏婕妤绝非幕后指使。你这一记借刀杀人虽漂亮,但这刀子没真正割在王淑妃的身上,岂不遗憾?”
马车飞速行进着,姝嫔定定看着苏皎皎:“怜贵仪,你虽心智过人,颇得圣宠,但独自一人在宫里单打独斗的艰难,想必你也体会到了。这宫中妃嫔数十,我只相中了你一个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处境,又都是孤身一人,不屑与人为伍。我们今日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同我合作,杀了王淑妃?”
苏皎皎巧笑倩兮:“姐姐,只是杀了王淑妃吗?”
姝嫔眉眼一凝。
苏皎皎坐于窗边执扇浅笑,一幅柔弱媚态,似夺人心魄的妖精。
可她在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野心。
姝嫔凝眸说着:“你想怎么做?”
苏皎皎笑着看她,调子很是轻柔:“争宠,夺权,杀一切拦路之人。”
她轻笑一声:“姝嫔姐姐,你手里捏着我的把柄,为了跟我同盟却先给我透了底,这其中的诚意,妹妹感受到了。”
“可是——”
她波光流转,清润的嗓音徐徐道:“皇后之位只能坐上一人,太后之位亦只能坐上一人。”
“陛下的宠爱不均,便是亲生姐妹也难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我要如何相信,日后的同盟,会不会给我一刀?”
苏皎皎笑得蛊惑:“这被人背后捅刀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呐。”
姝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怜贵仪,恍然觉得,她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狠。
聪慧,智计,野心,美貌,家世。
她是融这些为一体的夺命美人,仿佛这样的人,天生就该站到无人能及的位置上去。
但她,欣赏的就是这一点。
宫中妃嫔数十位,狠辣者、貌美者、阴险者、才气斐然者皆有之,但姝嫔看不上的人,不屑与人同流合污。
苏皎皎是她第一个觉得惊艳的女子。
这种感觉十分难言,但就好像,你看见她的一瞬间,心中自有一种冥冥的指印,告诉她,这便是她要找的人。
也因此,她下定了决心后便稍稍使了些手段,叫陛下将自己也带来了避暑山庄。这为期两个月之行,她相信自己不可能毫无收获。
没想到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很多。
姝嫔嗤了声,说道:“陛下的宠爱于我而言可有可无,能不能做皇后太后我也不在乎,王淑妃如一座巍峨大山,凭我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扳得倒。但你我联手,定能事半功倍。若王淑妃倒台,你想做皇后、太后,我倾尽所有,也送你上位。”
“只一点,若你位至顶峰,要惠及我的父母双族。不倒戈,不背叛,不过河拆桥,若你做得到,我们从今日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你做不到,今日的话你就权当我不曾提过,你的把柄我也当没看见,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姝嫔的真诚和爽快叫苏皎皎有些诧异。
她拿了她这样重要的把柄,竟然只是作为与她同盟的敲门砖,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
但这宫里,能够不废吹灰之力便看透她的人少之又少。姝嫔聪明,会是个很好的助力。
单打独斗始终不是长久之计,难得姝嫔主动送上门,性子也爽快讨喜,苏皎皎的确很是心动。
最重要的是,跟聪明人谈话无需拐弯抹角,若是心思不纯,以她们敏锐洞察,只需一眼便瞧得出是不是一路人。
姝嫔真诚不作伪,苏皎皎也感觉的到。
思及此,苏皎皎展颜一笑,说着:“我虽对外人狠辣,对自己的人却一向爱惜,若你做得到你今日誓言,也许我们不仅是同盟,也可以做朋友。”
她敬一杯果酒,勾人的鹂音曼曼:“姝嫔姐姐,等我大权在握,你我一起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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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车上颠簸了七日,简直要将浑身的骨头都撞碎了。
到避暑山庄的时候,这边正下着薄薄小雨,假山流水,石桥盆景,一派江南朦胧雨色,与宫中的华贵截然不同。
苏皎皎这几日都睡得不大好,从车内出来的时候眼底都带着倦色。
她神色淡然,玉手纤纤撑一把淡青色油纸伞,站在马车旁边,与着烟雨江南的景儿相融,自成一幅画卷。
不多时,避暑山庄的嬷嬷们各自来引服侍的主子,将人带进提前便分好的住所里去。
因着身子骨如今羸弱,苏皎皎连步子都比寻常慢了些,伞下的走姿如弱柳扶风,模样清冷娇媚,引得宫人纷纷侧目,交耳相谈。
“这便是宠妃怜贵仪吧,生得这样一幅惊人的容貌,难怪陛下喜欢。”
年老资久的嬷嬷急忙提点着:“噤声!如今陛下娘娘们都来了,万不可胡言乱语,妄议主子!”
与宫内不同,避暑山庄里头不论宫殿,都是别致雅苑,名字也取的好听。
苏皎皎分得的住所名为瀛洲玉雨,雅致动人,她很喜欢,且离陛下的凌波送爽距离近,也不知是陛下安排还是皇后安排。
姝嫔的住所拒霜阁离的稍稍远了些,但是避暑山庄比不得皇宫占地恢宏,住所离得也近,若是想见面倒也不难。
瀛洲玉雨的宫女在鱼滢和凌霄的安排下手脚麻利地安置了行李,苏皎皎终于能躺在床上歇息片刻,稍晚些的时候,她又起身喝了杯清茶,这才觉得缓过来些神。
所谓舟车劳顿,竟比她侍寝一夜还要让人招架不住。
恢复好精神,又细致地用了晚膳后。
鱼滢在一侧为苏皎皎打扇,她躺在竹榻上,正看一卷书。
不多时,凌波送爽的人前来带话,说陛下召她伴驾,苏皎皎虽面色欢喜,实际上却觉得乏累,一想起晚间会发生的事情便觉得头疼。
但陛下有令,她也不得不从,只得放下书,福身说着:“多谢公公。”
瀛洲玉雨与宓妃的玉玲珑挨着,一出门便瞧的见玉玲珑的正门。
她淡淡瞥了一眼,正要往凌波送爽的方向走,谁知从玉玲珑里急匆匆走出一人,将前头先走出去的宫女唤了回来,说着:“务必要将林太医请来,不得贻误,快去!”
苏皎皎眯了眯眸,手腕微微使力将伞沿下滑,堪堪遮住她半张清冷绝艳的脸。
林太医?
宫中主位妃嫔皆有各自信任的太医,林太医便在宓妃祖父左仆射手下,他最擅长妇孺之症,为了宓妃和朱少使的胎,陛下特意点名要他前往。
但如今不过是刚刚入住进避暑山庄,宓妃就到了要请林太医来把脉的境地了?
她一直知道宓妃的这一胎怀的并不顺利,自新人入宫那阵起便胎像不稳,此后更是安胎药不断。可按理说,胎象头三个月不稳也是常态,可如今已经是五个月左右了,还是如此脆弱,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头三年宓妃宠眷不衰,也未曾听闻她身子孱弱,怎的一怀孕便如此禁不得风雨?
也许,宓妃的胎并非是胎像不稳么简单,她能不能熬过成功诞下皇嗣,又究竟是谁见不惯她有孕,这些与苏皎皎而言都是好事。
这水越混,她就越容易出头。
不过今日——
宓妃的胎象不稳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初入避暑山庄宓妃的胎便出了问题,陛下总要去看望看望,宓妃一向在意陛下,少不得这一晚便要伴驾,她也可松散一日。
凌波送爽内,苏皎皎在廊下收伞,娉娉婷婷地走进去,软着声向陛下礼:“皎皎给陛下请安。”
杯盏搁下,漫不经心地往身后的软垫上靠去,食指敲了敲桌案:“过来。”
算上赶路这七天,沈淮也有半个月没见过她了。
他淡淡地看着她,只见她面上带着怯软的笑,眼里似有星光,走路的时候仪态很好,薄纱微动,如一只蹁跹欲飞的蝴蝶。
她站到沈淮的身侧去,主动捧起他的左手,细心地看了一番,见伤痕已经结痂快好,又轻轻吹一口凉风,温温软软地问:“陛下还疼不疼?”
沈淮盯着她瞧了半晌,扯唇笑道:“你倒不是个白眼狼。”
苏皎皎面上一红,娇怯道:“陛下宁损龙体也要救皎皎,皎皎不胜感恩,又岂会做白眼狼?”
这半个月不见,沈淮倒真有些想她。干脆揽过她细软的腰肢在怀,唇瓣相贴,重重吻了上去。
两人说话的空档,凌波送爽门前走进来一个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启禀陛下——宓妃娘娘的身子见了红,正被林太医施针,还请陛下前去!”
好事被蓦然打断,沈淮的脸色登时发黑,满脸的不悦。
但听闻是宓妃胎儿有恙,沈淮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当即便将苏皎皎放了下来,冷声说道:“朕即刻就去。”
意料之中的被打断,苏皎皎的眼神变了几变,可谓是复杂至极。
担忧宓妃,不舍陛下,克制后的懂事尽在她那盈盈一眼中,只眼波一转,余光却显得庆幸欢喜。
不为别的,只为今日本就不适,不必侍寝遭罪。
殊不知,她的眼神被陛下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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