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显然也听到了这悠长飘来的歌声。
但缀霞宫本就有些偏, 除了少数往来的宫人,平素也不见有人大冬天的来这儿散风。
冰天雪地里,更遑论有人在敢在这唱曲。
寻常宫女哪儿有这胆子,可会是哪个妃嫔专门到这来唱曲?
她微微皱眉, 将手里取来的针线放下, 低声说着:“主子别急, 奴婢去看看。”
好好的清净被人打搅, 敏婕妤皱眉不悦, 说着:“快些去, 别让她扰了本宫的安宁。”
听到本宫二字, 秋欣要走的动作顿了一瞬,她本想提示一下主子如今是婕妤位,已不再是一宫主位, 自称本宫不合规矩。
可欲言又止半晌, 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身急匆匆地推门出去, 绕到了缀霞宫后面。
歌声若隐若现, 听着像是从镜影湖那边传来的,秋欣顺着歌声的方向,没走几步,就瞧见了珍嫔等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珍嫔穿着一身杏粉色宫裙, 明眸皓齿,美目盼兮,口中正唱着方才听到的小调。
迎面见是秋欣来了,珍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神色也变得清清冷冷。
秋欣没想到会是珍嫔,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立刻屈膝给苏皎皎请安,说着:“奴婢给珍嫔小主请安。”
她犹豫了瞬,才问着:“敢问方才在镜影湖周围唱曲儿的人可是您?”
苏皎皎垂眸看着她,淡声反问了句:“且不论是不是本主,怎么,镜影湖周边还有不允许唱曲的规矩不成?”
她和敏婕妤一向不合,当下便生了副不大痛快的模样,不打算同秋欣多废话,越过她就要往枫林那边的亭子去。
那亭子离缀霞宫可就更近了,秋欣自知主子和珍嫔不合,珍嫔如今又正得宠,便更是为难。
思来想去,秋欣只好客客气气地说:“镜影湖周边自然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敏婕妤好清净,如今又正在宫里做绣活,您在周边唱曲子,难免会影响敏婕妤。如今天冷,四处都是没有人的清静之地,不如珍嫔小主换个地方,咱们也两不相干。”
听着秋欣的话,苏皎皎淡淡睨她一眼,不曾说话。
她身边的鱼霭却是脆生生开了口,拧眉说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宫里的地方和规矩是敏婕妤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家小主不过是在镜影湖周边转了转,多说了两句,这就碍着敏婕妤的事了不成!”
“你以为小主是随随便便走的镜影湖的?若非早就选好了地方,知道这儿没人清净,又怎么会巴巴的跑过来?你若觉得这不够好,倒是选一个更好的去处!”
苏皎皎看差不多了,才出声说着:“鱼霭,行了。”
她淡淡看着秋欣:“与其指点本主,不如敏婕妤自己学会静心。”
话音一落,秋欣身后走出来一人,满脸怒容:“本宫怎么说你这么久都没回来,原是碰见了硬茬。”
苏皎皎并不动弹,也没有向她行礼的意思,开口唤一声便算是打过招呼了:“敏婕妤。”
她抬手抚上鬓间那枝红梅簪,眉眼带着几分讥诮:“听闻婕妤方才在做绣工,想必,也是为了除夕家宴做准备吧,敏婕妤绣工了得,想必定能得到陛下的赏识。”
敏婕妤冷笑一声:“你何必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从前只见你在外人面前装的柔顺可怜,今日怎么不装了?在本宫面前以下犯上,小心本宫告诉皇后娘娘治你不敬之罪!”
“本宫?”苏皎皎掩唇轻笑一声,“若是我没记错,婕妤可不是一宫主位,这么几个月了,难道敏婕妤还没从降位的悲痛中走出来不成。”
敏婕妤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分已经不是一宫的主位,但从前几年她都是充容,是主位,更是早就习惯了如此自称。
况且敏婕妤自知自己是被人陷害,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降位的事实。
平常宫人不敢得罪她,也无人去提起触她霉头,她就也一直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陛下总有一日会为她平反,更会为她复位,届时就是名正言顺,谁又敢多说什么!
珍嫔这个贱人,从来就只会惹她不快,如今更是让她看了就恨不得扇她两耳光!
敏婕妤正打算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苏皎皎腰间挂着的香囊,跟上次在凤仪宫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就觉得眼熟,如今再仔细一看,分明就是自己给陛下绣的寝衣上的纹样!
敏婕妤不由得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香囊拽了下来,攥在手里问着:“贱人,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苏皎皎蹙眉冷声:“从哪儿来,敏婕妤比我更清楚才是!你献给陛下的寝衣,陛下赏赐给了我,自然是由我处置。”
竟然是陛下赏给了她……
敏婕妤的手一松,不自觉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从没想过,陛下竟然如此不将她的一番心意放在眼里。
一针一线绣了这么久的寝衣,被他转手就送给了苏皎皎,上面的金龙祥云还被剪下来缝到了她随身配带的香囊上。
如果她的绣工在陛下眼里不值一提,那她方才在缀霞宫还辛辛苦苦绣花有什么用!
她引以为傲的绣工本是她这回除夕宫宴上微最大的倚仗,谁知临近关头,才知道是个笑话。
敏婕妤心如死灰地将手中的香囊攥紧了扔到苏皎皎的足边,抬起下巴,不愿意在她面前露了怯,冷冷说着:“不值钱的东西,陛下赏你又如何!”
“秋欣,走!”
苏皎皎也不恼,从地上将香囊捡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防着敏婕妤听到似的:“走了,今日难得出太阳,本主还得继续练歌曲子,没心情多费口舌。”
前方走得不远的敏婕妤听到这句话,脚步不由得一顿。
练曲子?珍嫔一向得宠,这次除夕宫宴,她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在陛下面前露脸这么好的机会。
以前从未听说过珍嫔擅长唱曲,她又怎么会特意跑的这么远练唱曲?
难道是——
珍嫔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了陛下爱听曲儿,这才避开宫人来此偷偷研习不成?
敏婕妤的眼睛微微亮起,问向身侧的秋欣:“方才珍嫔唱的是什么曲子?”
秋欣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在缀霞宫时离得远,奴婢没听清,出来的时候珍嫔已经不唱了,奴婢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曲子。”
许是怕敏婕妤责怪,秋欣赶紧开口说着:“陛下若是爱听曲儿,定不可能是只听定好的那一首,不然以陛下对这首曲儿的钟爱,宫中又如何一点风声没有。陛下原本就不对这些不太上心,连教坊司都甚少入宫,可见就算喜欢,也是隐晦的偏爱些。”
“也不知道珍嫔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倒不妨事,如今是便宜了您。”
秋欣跟在敏婕妤身后小声出着主意:“如今离除夕宫宴还有些时日,主子何不琢磨琢磨,如何将您擅长的绣工与乐曲融在一处,到时候定能技惊四座。”
敏婕妤略略思衬了番,倒觉得秋欣说的有道理,但如何将绣工与乐曲融合成一处,倒是个难题。
能被选入宫里的妃嫔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她们原本就身怀技艺,近来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用功研习,以期能够得到陛下青眼。
王淑妃失势,又因为大皇子中毒一事萎靡不振。她若是再不振作起来,她们这一党恐怕要日渐式微下去,为了往后的恩宠和荣华,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临近除夕宫宴的十来天内,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雪。
富丽堂皇的皇宫被霜雪覆盖,红墙白雪,银树琼枝,另有一番风情来。
除夕当天,苏皎皎半点也不慌张,午膳后又午睡了一下,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慵懒睁眼的时候,正对上鱼滢哑然失笑的模样。
“小主,别宫的主子娘娘可是从晨起便在选衣裳梳发髻了,怎么偏您不慌不忙的,就算咱们不打算献艺,那也不能在一众精心打扮的美人中落了下乘不是?”
鱼滢轻轻去推苏皎皎的胳膊,不要她继续赖床,笑着说:“小主快些起来,莫要再赖床了。”
正好凌霄从外头捧着一个托盘进来,莞尔笑着:“近日不必去凤仪宫请安,外面又冷,小主便更不愿意出门了,整日缩在宫里,吃了就睡。”
两人一唱一和,苏皎皎再不愿起床也被不成了。
掀开被子坐起来,苏皎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笑着说:“我若再多睡一刻,怕是在你们嘴里都没个人形了。”
她被人扶着坐在铜镜前去,身后的凌霄笑着问:“今日是大日子,小主穿什么衣裳去?冬日宫裙繁复厚重,显不出腰肢身段,便只能在样式上动心思。”
“这些是尚服局新送来的冬装,用料华丽,颜色也新鲜好看。奴婢从里头选出了一件淡樱草色和一件酡红色,是里头最出挑的两件,您瞧瞧,哪件更好些?”
苏皎皎支额看着两件精致美丽的宫裙,懒懒打了个呵欠,说着:“今日穿着鲜艳的人不在少数,就不必要再凑这个热闹了。”
“樱草色吧。”
凌霄将那件淡樱草色的宫裙展开给她瞧,比鹅黄浅,比寻常的樱草色却更柔和。
瞧着很是鲜嫩。
这颜色十分取巧,不比重色惹眼,却又比青绿活泼。搭着水粉色的诃子裙,很合衬冬日。
细致地更衣梳妆罢,已到黄昏。
苏皎皎被人扶着站起身来。
她细白的柔荑一展水袖,娉娉婷婷地往前走了几步,回眸盈盈一眼,美得摄魂夺魄。
“走吧。”
关雎宫离两仪殿近,特意没出发那么早,她刚坐上步辇,便见从御花园那处走来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她分明失宠已久,如今却瞧着容光焕发,样貌娇俏,身上的酡颜色宫裙虽样式简单,却衬得少女娇涩,倒像是被好好滋润过似的。
女子看见珍嫔依仗,弯唇福身,向苏皎皎行礼,嗓音悦耳娇柔:“妾给珍嫔姐姐请安。”
“云良使,许久不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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