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 花戚里。
毓贵嫔穿着一身轻纱宫裙坐在软塌前,皱眉看着面前为自己摇扇的宫女,说道“还不快些摇, 是要热死本宫是吗?”
小宫女是避暑山庄分来的新人,也是头一次侍奉毓贵嫔。毓贵嫔极为怕热,哪怕屋内已经十分凉爽, 可她还是觉得燥热,吩咐屋内日日供冰, 摇扇不许停, 睡觉的时候更是要两三个人一起摇,不然无法安枕。
尤其是毓贵嫔只要宫女来摇,不许太监晚上在屋内,可宫人们睡觉也是晚上,若是给主子摇扇,每个夜间, 花戚里八个宫女有近乎一半的人晚上不能休息,次日睡不好觉, 又如何做活呢。
摇扇虽不是力气活, 但需要人守在冰盆旁边, 是很累胳膊的事儿, 虽然绿宛已经给宫女排了时间接班轮次,可是一天十二时辰如此, 花戚里又有别的活儿要干,人手根本就不够用。
但做奴婢的, 没有资格挑拣主子的不是, 再苦再累, 也只能将不满都咽下去。
她怯懦地低下头, 赶紧说着“是,奴婢这就加快速度。”
小宫女忙换了只手,双手扶着加快了些。
毓贵嫔懒懒睨她一眼,见她是两手一起摇扇子,冷嗤了声“这扇子可是沉死你了不成,还要拿两只手摇。”
小宫女怔了一瞬,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等明白过来毓贵嫔在说什么,眼眶里顿时便含了委屈的泪水。
她深深低下头,无措地收回一只手,再不敢说一句话。
倏地,外面传来纷杂的一片脚步声,听着人数不少。
毓贵嫔略扬了声唤着“绿宛?”
恰逢此时,绿宛刚好从外面进来,扇了扇面部,笑着说“外面如此炎热,还是娘娘的屋子里最凉快。”
她快步走进去,屈膝说着“娘娘,方才不是说屋子里不太够用吗?奴婢已经去带了两人回来,方才正在院子里教她们做事呢,再多两人,给您摇扇的宫女就能倒腾得开了,底下人也少些怨言。”
避暑山庄不比是宫女,凡事都有人详细地分管,效率总是差些的。她方才说人手不大够,直接去找陛下再拨两人来用,先去回禀了陛下,陛下再下令,人也得明日早上才能送来,今日怎么这么快。
“这么快?”毓贵嫔有些诧异,但只随口问了一声,倒也没多想,举杯悠悠抿了口茶,冷笑一声,说着“侍奉本宫已经是极好的丰厚去处了,若连这都还有怨言,本宫就把她们打发去做苦役。”
绿宛的眼神躲闪了下,也没多说,就笑着应和道“是啊,娘娘得宠,陛下又一向宽待您。若是连咱们这儿都不是好去处,那些久不见陛下的妃嫔,岂不是像在冷宫一样,主子连自己都顾不好,底下的人又怎么有好日子过。”
她说完,屈膝说着“娘娘,今日才到避暑山庄,花戚里还有些事奴婢要去安排,您先歇息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毓贵嫔嗯了声,起身说着“本宫去小睡片刻,你去忙吧,让其余人来侍奉就行了。”
“是。”绿宛福身后轻步退出了屋内,这才找到方才新来的两个宫女,上下打量了眼。
她淡声说着“我不管你们原先是侍奉谁的,既然如今来了花戚里侍奉毓贵嫔,就得拿出个样子来。若是叫我发现你们有谁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也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姝婕妤晋位,侍奉的人就会比从前多,这两个宫女本也是避暑山庄新分来伺候姝婕妤的,并不认识姝婕妤。
侍奉哪个主子,从来都是由不得她们的事。
可她们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知道毓贵嫔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如今被人强要了来,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事已至此,也只能认命,两个宫女彼此悄悄对视一眼,低头说“是,奴婢谨遵姑姑教导。”
绿宛满意地看了眼她们,又吩咐了活计,这才又交代了句“专心干活,不许多嘴。”
等人走了,绿宛身边才走上来一个笑得谄媚的宫女,上来给绿宛揉肩膀,说着“还是绿宛姐姐厉害,出手就将这两个宫女拿下了,奴婢是万万比不得姐姐的。”
绿宛颇为得意地享受着她的侍奉,说着“姝婕妤和珍贵嫔交好,娘娘是绝对不会喜欢姝婕妤的。再说了,娘娘只是提前用人罢了,又不是白抢了她的人去,等会儿再让人去御前回禀陛下,明日再拨来两人送过去就是。说到底,还是柔芯你的主意好,免得人手不够,晚上娘娘再抱怨热。”
“绿宛姐姐一心为娘娘着想,难怪娘娘疼您。”
傍晚。
白日的暑热渐退,晚间起了一阵凉风,外面倒不那么燥热了。
毓贵嫔用过晚膳,闲来无事便让绿宛陪着出去走走。
她从前虽也进宫陪伴过姑母,可避暑山庄却也是第一次来,能来避暑山庄的妃嫔再不济也略有小宠,算得上是无上恩典了。
作为表哥钦点的人,她当然要好好逛一逛这山清水秀的避暑圣地。
拒霜阁和花戚里前后落错,一条石子小径相连,左边便是一池的荷花。
花戚里离荷花池最近,离陛下的凌波送爽也近,闲来无事是不能轻易往御前的方向的,干脆便沿着石子小路,从柳树下的阴凉慢慢往远处去。
在经过拒霜阁的时候,似乎瞧见一行人远远地走过来,为首的人仿佛是蔡山。
蔡山耳聪目明,自然也看见了是毓贵嫔,便领着人往前走了一段,行礼道“奴才给毓贵嫔娘娘请安。”
宫里的首领太监,又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侍奉的,对大监,毓贵嫔还是十分客气的,她浅浅笑着说“大监不必多礼。”
她稍稍挪了下视线,就看到蔡山身后除了几个随行的小太监,还跟着四个淡青色宫裙的宫女,便问着“大监这是要带着人往哪儿去?”
蔡山心知肚明是出了什么事儿,知道陛下有意借姝婕妤的事提醒毓贵嫔,便妥帖地笑着“陛下恩典,叫奴才亲自带四个宫人去拒霜阁给姝婕妤使唤,还赏下一份新贡的蜜瓜呢。”
毓贵嫔当下果然皱了眉,声音也冷下来“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赏赐姝婕妤?”
“这……”蔡山的语气迟疑了会儿,看向她身边的宫女绿宛,只含糊地提醒,想要毓贵嫔知道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便说“姝婕妤的宫里少了两人,陛下怜惜,特意嘱咐了要送去四人。”
什么?
蔡山说话一向是圆滑不得罪人的,毓贵嫔原本还奇怪,怎么说姝婕妤的宫里少了人。谁知她看了一眼绿宛心虚的表情,顿时才知道,原来她宫里这么快多出的两人,是从姝婕妤宫里要来的,还闹到了表哥那去!
难怪会让大监亲自来给姝婕妤送人,定是因为表哥知道了她从姝婕妤那抢了人来而有所不满才是。
绿宛居然背着她自作主张!
毓贵嫔的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好不难看。
可眼下也不是能发脾气的时候,她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瞪了绿宛一眼,转头朝着蔡山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既是陛下赏给姝婕妤的,大监便快些送去。”
“陛下的意思,本宫,知道了。”
大监见毓贵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差事也算办得漂亮,便恍若什么都不知情般笑道“那娘娘仔细些,奴才先行告退。”
等蔡山一行人往拒霜阁的方向走远,毓贵嫔强撑的笑容才冷了下来,看着绿宛,沉声说着“新来的人是哪儿来的。”
陛下一向疼爱娘娘,不过是区区两个宫人,陛下怎么会出面让大监给拒霜阁送进去四人,这分明是在打娘娘的脸,也难怪娘娘如此生气,可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知道这些,定是有人在陛下身边吹了耳旁风才是!
绿宛噗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道“娘娘恕罪!奴婢知道您怕热,所以排人给您摇扇的时候才发觉人手不够用,可今日是到避暑山庄的第一日,奴婢实在怕您睡不好,等送人来又来不及,便想着去姝婕妤那先借用两人,再回禀了陛下遣来两个补上就是。”
“您是一宫主位,姝婕妤在您之下,借用两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闹得陛下也知道了?定是有人借机生事,想要离间陛下和您的关系,让陛下厌恶于您啊娘娘!奴婢待您的心意您是知道的,奴婢都是为了娘娘安枕才会如此。何况姝婕妤和珍贵嫔的向来交好,娘娘只要查一查今日下去谁去了凌波送爽,还不是一目了然!”
绿宛从小侍奉在她身边,一直尽心尽力,何况今日之事,她又是为了自己才出此下策,看着她声泪俱下的模样,毓贵嫔实在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责难与她。
她说的不无道理,要两个宫人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以表哥对她的宠爱和照顾,这根本就不值一提,若不是珍贵嫔这个贱人从中作梗,陛下是万万不会只因这区区两个宫女,就要赏姝婕妤而暗中敲打她。
表哥从前是最疼她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赏赐姝婕妤让她没脸,说到底都是珍贵嫔那个长舌贱人的错!
毓贵嫔深吸了几口气将怒火压下,转身说道“回宫!”
跟在绿宛身后的宫女柔芯见到此景,勾唇一笑,悄悄地低下头去,隐藏在了队列里。
次日,苏皎皎用罢早膳,支额坐在窗前拨弄一瓶才插的鲜花。
晨起凉爽,暑热未至,这么好的温度,在屋子里浪费时间总是有点可惜的。
她拿出剪子将发黄的几片叶子修掉,旁边的鱼滢端着盏新泡的绿茶过来,笑着说“加了一片薄荷叶,娘娘尝尝。”
“奴婢听人说,昨日毓贵嫔恰好出门碰见了大监,大监亲自说陛下赏人给姝婕妤的时候,毓贵嫔的脸色都变了。她如此跋扈,难得有被陛下敲打的时候,当真是让人心情爽快。”
苏皎皎低眉浅笑“不过只是小小的训诫罢了,她心里不舒坦,我和姝姐姐出了口恶气却舒坦了,自作自受,也是活该。”
鱼滢笑道“只是如此一来,毓贵嫔定然知道是娘娘您向陛下说了此事,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恼火呢。”
“她向来不喜欢我,我还怕她记恨上我不成。”苏皎皎将剪刀放下,将花枝的位置摆正,搁到了窗沿上,说着“鱼滢,晨起凉爽,陪我出去走走吧。”
话音一落,在屋内用毛掸子擦拭灰尘的佳喜转过来屈膝,笑着说“娘娘,奴婢一直在避暑山庄伺候,倒是知道个极好的地儿。沿着荷花池往西一直走,是一片开阔的湖,两边种了好些的花,湖中今年还开了并蒂红莲呢,坐船能泛湖,可惬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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