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夏天刚刚开始热起来的时候,景星拥有了她人生当中第一场恋爱,她实在是懵懂,于恋爱上一窍不通,但是梁卓足够包容,他陪着她练习台词,教给她做拉片笔记,带着她去看一场精心挑选的话剧,然后在夜晚不急不躁的风里和她讨论剧情和表演。

    北方的夏夜有着难得的温存,风是婴孩柔软的手,草木香气是婴孩甜甜的呼吸,昏黄的路灯是婴孩柔和的目光。梁卓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景星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踩在他的影子上,穿着长裙的她美的惊人,她似乎生了许多女孩儿气儿,温柔了许多,梁卓只当这变化因他而起,只需要感受她的存在便觉得心满得要溢出来。

    景星其实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坦白来说不见面的时候,她并不会想念于他,但是每次与他见面都会觉得十分舒服,他能叫她笑,能够给她足够的尊重,甚至愿意为她蹲下身子系鞋带——这是景星受宠若惊的。

    梁卓表现的十分自然,景星手里拿着他买给自己的冰淇淋,当他站起来的手,景星才后知后觉,甚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就好。”

    “这有什么?”

    梁卓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他照顾她别扭的小情绪,回答她有些幼稚的问题,尊重她奇奇怪怪的不可以,带她去体验那些不曾有的体验——只要他扶住自行车后座,景星就能勇敢的蹬起脚蹬。

    当景星骑了很远出去的时候,他像一阵清风跑在她的身侧:“你看,这不会了么?!”

    景星一个急刹车,差点从自行车上翻下来。

    梁卓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天气很热,可是梁卓仿佛更热,景星今天穿了一件五分袖的上衣,露出半截莲藕般白嫩的胳膊来。梁卓手心的热度准确无误的传递到景星的皮肤上,迅速扎进血管里,叫景星的脸也涨红起来。

    她触电一般,甩开梁卓的手,梁卓一愣,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睛里闪烁的光也随之黯淡了。他缩回手,帮她扶正了自行车:“还要再试试吗?”

    他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温和,只是听在景星耳朵里却有着生硬。

    景星知道自己做了叫他不快的事情,但是她却不知如何是好——她也见过其他情侣相处,他们牵手拥抱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只是看一眼就叫景星脸红心跳。

    梁卓推着自行车走在一边,景星偷眼看他的侧脸,他沉默着,下颌线绷紧,连带着嘴也绷直了,带着一些冷肃——他很少这般严肃,叫景星手足无措起来。

    梁卓心里空落落的,他有时候觉得景星离他很近——她的开心那么真切,那是因为他而真的开心;他有时候又觉得景星离他很远——横亘在两人中间若有似无的距离叫他沮丧。

    t恤下摆被一个轻轻的力量无声扯住了,梁卓低头看过去,一只白净的手拉住他的衣襟,一晃一晃的,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撞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去:“梁哥哥,要再试试吗?”

    梁卓不明所以,他被那双格外明亮纯净的眼睛吸引进去,甚至来不及思考,那只手便顺着他的胳膊灵巧的钻进了他的手里,在他的手下握住了车把。那是一双丰腴的手,柔软似无骨,紧紧贴着他的手,凉丝丝的,叫他心旷神怡,叫他心猿意马。

    那双眼睛带着懵懂的笑一眨一眨的,却在邀约一般,那股子沮丧瞬间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有一阵的悸动,梁卓使劲儿压下了不断上涌的血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吓到她,将她细软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中,一晃一晃的,景星羞赧地低下头,她感受到他的快乐,自己莫名也快乐起来,梁卓将二人的手晃动得幅度越来越大,仿佛是有个无形的小人在荡秋千一般,车轮滚滚,这条路希望一直不要到尽头,那该有多好。

    然而,路总要到尽头,牵起的手总要放下,分别总要到来。

    两人在车站分别,景星放暑假回家待一段时间再回来上表演补习班,梁卓接到新的工作邀约,是一档民选偶像的网络综艺,辰星打包了几个旗下的艺人组团参加,梁卓便是其中一员。一列向北的列车带走了景星,另一列南下的列车带走了梁卓,交错开的两列火车,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景星坐到座位上,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她摸摸额头,梁卓嘴唇的温度仿佛还在,只是想到她就忍不住脸发烧,于是她使劲儿搓了搓脸颊,想缓解那叫人羞臊的热度。就在刚刚,梁卓使劲握着她的手,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迅速吻上了她的额头,叫景星瞠目,而梁卓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大笑着蹦跳着松开她的手。景星一下子捂住了额头,梁卓以为她生了气,低下头凑过来问道:“生气了?”

    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介于生气与不生气之间,甚至心里升腾起一丝叫景星难堪的欢喜,景星含着下巴摇头,提醒检票的女声响起,叫景星一下子拉近离别的情绪中,她抬起头,这是这段时间来,陪着她甚至可以说是粘着她的男生,他眼神中流出一种叫做留恋的情绪来,他仿佛还是个大男孩,但其实已经是个可以做坏事的男人了,有着少年的清爽和男人冲动的荷尔蒙,叫那种留恋显得如此真切。

    “景星,你等我。”梁卓张张嘴,感觉有无数的话想说,最后却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你等我,等我回来,等我功成。

    景星听懂了,却莫名悲从中来,那日父亲被召进宫,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你等我”,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带着眷恋的承诺,母亲等了许久,等来了抄家的官兵,等来了被贬为奴的旨意,从丰腴的妇人等到白骨一把,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

    可是无论那个时候,还是眼下,似乎除了一句“等我“,别无可说。景星只得点点头。

    高铁飞驰,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广阔的天地之下,那些离愁别绪被拉扯着,显得微不足道。家乡在离进程并不算太远的北方小城,这里哪怕是六七月份依旧保持凉爽。小城的高铁站建的格外阔朗,景星拖着行李箱,走出检票口,还来不及看看宽阔的站前广场,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看到父母的那一瞬间,景星一颗心踏实了下来。他们是一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夫妻,等到女儿回来的那一刻,便早早地到车站等着,母亲胖胖的,怕热一些,随手拿着一把扇子,一边扇风一边踮着脚巴望,看到自己格外漂亮的女儿出现的时候,胳膊肘捅捅丈夫,挥着扇子叫道:“星星,这儿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景星拖着行李箱跑了起来,母亲也迎了过来,一手接过她的箱子,一手给她打打扇子:“热不热?饿了吧?”明明才一个小时的车程,却仿佛景星在车上度过了一个昼夜。

    父亲沉默着接过箱子,景星揽着母亲的肩膀:“没饿,上车前吃过的。”环住母亲的肩膀的那一瞬间,景星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哪怕在这具身体里生活了那么久,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可是这样真切的父母之情,依旧最能叫景星动心。

    母亲抬头看她,正看到她眼里盈盈的泪光,慌忙问道:“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景星笑了起来:“想你嘛。”她愿意一直做那个承欢膝下的女儿。

    母亲也笑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回去的车上,景星叽叽喳喳说些片场、学校的事情,母亲好奇地问这问那,透过后视镜,景星看到沉默寡言的父亲嘴角牵起一个笑来,他高兴,景星只觉得更高兴。她心中一动,问道:“妈,以后我去哪儿拍戏,你们就跟我去哪儿好不好?”

    母亲笑着应承,只说若是景星不嫌弃她们岁数大了,说话啰嗦,自然是好的:“我跟着我闺女一辈子。”景星使劲儿点头。

    小城安逸,景星的生活节奏被放慢,母亲已经退休,围着景星打转,景星也围着她打转,母女二人一块去菜市场,一路上都是母亲的熟人,夸景星漂亮出息的人多如牛毛,景星被夸得不好意思,母亲却骄傲得很。然后再回来一日三餐,景星跟在母亲身边打下手,两人研究菜谱,做各种奇奇怪怪的美食吃。

    或者是开着窗户在小城的轻风中睡一个长长的午觉。一觉醒过来,太阳已经西沉,月亮爬上来,父亲也下班回来了,他给景星带一根冰棍,带一只卤鸡腿,带一盒小龙虾,仿佛开盲盒一般,景星盼着他回来,也盼着同他一块看电视。父亲偏爱新闻频道,景星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陪着她看。

    岁月静好,景星做梦都会笑醒,这也许是对她的补偿,补偿她失去的,在另一个世界,她获得了全部。

章节目录

小白兔和大灰狼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壮汉小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6章 你等我,小白兔和大灰狼,一本书并收藏小白兔和大灰狼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