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查到的东西摆上了康熙的御案。康熙翻看着魏珠呈上来的东西,面色平静无波。皇贵妃自孝昭皇后殁后,就一直执掌后宫。康熙二十年封皇贵妃后, 更是直接代行皇后之职。这么些年来, 她的人已经占据了很多地方。
这一点康熙并不意外,毕竟这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他纵容的后果。可是让他没想到的,也没意料到的是,皇贵妃的人插进了阿哥所。
阿哥所属于前朝,所用的人和东西都是从内务府直接分派,不走后宫。在阿哥所安排人手,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把眼睛放到了前朝, 这对康熙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阿哥所的人,多数是皇子的额娘从内务府所选的人中挑选的,这些人都是查过家世背景的,想要混进去一个都很难。可皇贵妃几乎在每个皇子的院子中都安插了人手, 这让康熙不寒而栗。
若是她一念之间,是不是自己所有已经立住的皇子,都有可能遭受到胤祚那晚上的事?
放下手中的东西, 康熙站起身, 带着梁九功向承乾宫走去。
承乾宫
正殿紧闭着门窗,让屋内显得昏暗一片。皇贵妃坐在大殿中, 身上是穿着华丽的衣裳,脸上的妆容极为艳丽。自从开始掌管宫权, 为了看上去端庄大气,皇贵妃已经许久没有画过这样艳丽的妆容了,整个人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
“娘娘……”大宫女跪在下面, 浑身颤抖,她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大门被推开,照进光线,皇贵妃伸出手来挡着。康熙踏步走了进来,梁九功跟在身后。
适应了光线之后,皇贵妃看着下面的康熙,没有一点要起来行礼的意思,目光倦懒,神色不动。
察觉到皇上必然是有话要和这位皇贵妃娘娘说,梁九功将地上的大宫女拖了出去,将这个空间留给了两位主子。
殿内安静了良久,两人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终于,皇贵妃看着康熙,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脸上的艳色加剧:“皇上此来,是为何?”
康熙看着皇贵妃,就像上次查到那些东西一样,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人。陌生地打量了皇贵妃许久,才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皇上是问为什么臣妾要在阿哥所放火吗?”皇贵妃脸上的笑意不减,看着康熙的眼睛里折射出恨意,“那么,皇上可以告诉臣妾,当初为何要对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吗?”
皇贵妃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表哥,也是给了自己无限尊荣的君上。本来以为他对自己应当是特别的,就算不如对仁孝皇后的爱意,也应当是独一无二的。
结果,原来自己和这后宫里的其他女人并无差别。都是他手上的棋子,一旦超出一点他的预期,就会被打压,会被算计。原来,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被他亲生的阿玛杀害的。
康熙一怔:“你知道了?”
在这件事上,康熙自知有愧于表妹。所以上次查到那些东西后,只有表妹的处罚是最轻的。可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若是表妹生了皇子,那就真切地会威胁到胤礽的储君之位,进而动摇大清的国本。
对于隆科多干的这件事,皇贵妃原本是厌烦的,但昨日收到口信之后,她只恨隆科多这件事没有干成,没有多烧两个皇子,好让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多失去几个他所在乎的皇子。
“我应该知道什么?知道皇上容不下我的孩子?”皇贵妃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脸上皆是厌恶,“皇上午夜梦回的时候,不会梦到她吗?她还那么小,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谁知道她竟然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亲阿玛给算计了。”
皇贵妃只觉得自己心脏的地方仿佛被刀划过一般,撕心裂肺地疼。
康熙沉默片刻:“朕有苦衷。”
“管你有什么苦衷,我不想听,”皇贵妃璀然一笑,闭了闭眼,“今日皇上来,就是要送我去和女儿作伴的吧,她一个小孩子在底下已经待了两三年了,我也是时候陪她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除了这句话,康熙一时想不出别的话。
皇贵妃已经不在意他是什么意思了,在女儿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疯了。这几年来,之所以一直表现得正常,就是想着要给孩子报仇。现在,既然这个仇人自己不能报,那就让外面的人帮自己报。
揽下了所有的一切,外面的佟佳氏一族受到的牵连就有限。那隆科多就能在以后的以后,想起他这个为了帮他而惨死深宫的姐姐,会为了自己报了女儿的仇的。
想到这里,皇贵妃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的兴奋之色。
康熙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此行也的确是已经做出了要赐死皇贵妃的准备了,她已经踩到了底线,后宫的手伸到了前朝,这是不能容忍的。
沉默的转身,康熙走出了殿外。
康熙离开后的片刻,魏珠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上面盖着一层布。
皇贵妃掀开那层布,端起那壶酒就往嘴里倒去,酒液从嘴角流下,打湿了她的脸庞,弄花了这美艳的妆容。
皇贵妃却一点也不觉,低头轻声说道:“额娘的乖孩子,别怕,额娘来找你了。”
康熙踏出大殿时,心情沉重。皇贵妃不同于纳嫔,自己待她是有真心实意的。
梁九功候在外面,大宫女跪在梁九功的旁边,她是皇贵妃的心腹,皇贵妃去了她也活不下来。
康熙看了一眼大宫女,吩咐道:“送去慎刑司,看能不能再说点东西出来。”皇贵妃的势力很多被清扫了出来,但有一些埋得很深,还没有被揪出来。
大宫女抬头看着康熙,行了一个大礼,站起身时狠狠地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梁九功来不及阻止,看着她撞在了柱子上,鲜血直流。
康熙看着已经撞柱而亡的大宫女,没说话。梁九功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很明显的现在皇上的心情并不好。
“埋了吧。”丢下这句话,康熙往外走去,他现在要回乾清宫接受承乾宫来人的报丧。
皇贵妃佟佳氏这次做的事情,不可宣扬。魏珠隐约查出了点东西,此事是与佟国维的三儿子隆科多有关的。
康熙想起初一那日,召见佟国维和隆科多的时候,隆科多那异样的表现。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没有做亏心事,又怎么会突然生出敬畏之心呢?
而且魏珠查到,佟国维当天回去就打了一顿隆科多,这更加坚定了康熙的想法。这件事不宜声张,但佟国维那一支的人,可以准备着收拾了。
佟国维本身能力不强,和他远在战场的哥哥佟国纲相比,弱了许多。佟佳氏一族的门楣,以后抬举佟国纲就是了,佟国维那一支,还是……
想到这,康熙表情和缓了一些。已经想好了那些人的下场,他方才与表妹交谈沉重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佟佳氏的门楣必须撑起来,但撑起来的那个人是谁却没有那么重要。
此时,后宫众人已经收到了佟佳皇贵妃的死讯,无不错愕。
钮祜禄贵妃坐在大殿中,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如今后宫的主事人是她,皇贵妃的丧仪必然是交由她来主理。可这一来并未有前例,二来这位的身份不同,自己主理丧仪这事办的好是本分,办不好少不得要被皇上迁怒。
可即便心里不情愿,钮祜禄贵妃还是换了一身素服,将头上的首饰换成最简单素净的赶往乾清宫。这是我朝第一次办皇贵妃的丧仪,这其中的规矩细则还是请教过后才不怕办砸。
去过了乾清宫,得到了旨意的钮祜禄贵妃只能按照指示一条一条办起了皇贵妃的丧礼。
对于诸位皇子来说,即便是皇贵妃,也只是庶母罢了。她的葬礼,按照规矩百日不剃头,二十七日除服,另外就是去祭奠几次便罢了。
可这其中,有个例外。胤禛虽然这一年来被下旨送回了永和宫,但毕竟是皇贵妃抚养长大的。所以,对于皇贵妃的丧事,他自然不能和其他兄弟一样简单待之。但康熙把他送回永和宫的本意就是不愿出一位半嫡子,所以这次佟佳氏的丧礼,即便胤禛前来请求守灵,也没有允准。
而皇贵妃殁了的消息传到佟佳氏府邸中的时候,佟国维伤心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皇贵妃这时候殁了,那便是皇上查到那次的事了,可同时也说明了皇贵妃一个人扛了这次的事。
虽说有些对不起女儿,但只用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一家子平安,那是再好不过的。
而隆科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伤心欲绝。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并未生病,而这次“病重”而亡,恐怕是因为自己上次鲁莽之下做的那件事被皇上发现了。姐姐为了保全自己揽下了这件事。
看着天空,隆科多对天发誓,自己一定要为姐姐报了这个仇。
皇贵妃的丧事办完之后,宫里面恢复了平静。胤祚摸着毛茸茸的头,觉得有些滑稽。
清朝的发型本来就够丑了,这百日不剃头前面的头发都长出来了,不仅摸上去毛茸茸的,看上去还十分地丑陋。这些日子,这几位已经在阿哥所住的皇子出门都是戴着帽子的,就连胤禛也不例外。
“四哥,听闻汗阿玛已经下旨让八弟也搬来阿哥所了。”胤祚拉着胤禛说道。
胤禛这些日子的心情很是不好,皇贵妃毕竟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心里也一直把对方当成额娘。这样的情况下,就连普通的尽孝都没有资格,这让他一度很沮丧,身体也瘦了许多。胤祚这些日子想办法逗他开心,但收效甚微。
“嗯,八弟也要来了。”胤禛点了点头。
胤祺在旁边插嘴道:“听说八弟很聪明呢,良嫔娘娘只是给他找了识字的太监,他现在已经学到《大学》了。”
“已经在学《大学》了?”胤祚有些吃惊,当初自己来上书房的时候,学了好几个月的《三字经》《弟子规》这些书,好几个月后才学到《大学》。这位八弟,历史上的八贤王,莫非是个小天才?
“可能是吧。”胤祺撇了撇嘴,已经能想象这位天才八弟来了之后,慈宁宫又会怎样劝自己努力的样子了。转头看看在上书房中进度落在最后面的胤祚,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又有些羡慕,也只有六弟才能这样不在意这些了。
上书房已经散学了,聊了几句后,便要各自回去了,毕竟先生还布置了功课。
胤禛和胤祺结伴而行,胤祚则自己还是回毓庆宫。阿哥所的那个院子,现在还在修整,听闻还要修整一二个月,这些时日胤祚还是住在毓庆宫。
毓庆宫的奴才都知道太子殿下看重这位弟弟,对胤祚不敢有一点怠慢。再加上,毓庆宫的饭菜糕点比阿哥所要好吃太多。一时之间,胤祚竟有些乐不思蜀。
回到毓庆宫,胤祚得知二哥在书房谈事情,便回了东厢房,拿出功课开始做了起来。
把功课刚好做完,就有一个小太监前来叫胤祚去书房。
收拾好已经写完的功课,胤祚哼着调子就往书房走去。进了书房,胤祚熟门熟路找了个位置坐下,胤礽抬头吩咐小赵子:“去上茶点来吧。”
吩咐完小赵子,胤礽便坐到了胤祚对面。
“二哥,”胤祚突然想起,问道,“大哥的福晋已经定下来了,你的福晋呢?按理来说,汗阿玛应该也要给你定下来了。”
胤礽比胤禔要小两岁,胤祚虽然不赞成太早结婚,但他说了也不算,而且太子结婚好像有很多其他的意义。
“咳咳咳……”胤礽一口茶水呛到了,咳嗽了几声后,抬起头来瞪了胤祚一眼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大哥都还没有成婚呢!”
说这话的时候,胤礽脸上泛起了微红,被弟弟询问这些事,还是年幼的弟弟,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那大哥的婚期定了吗?成婚后他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了。”见二哥不好意思了,胤祚一笑换了一个话题。
说起这个胤礽笑了笑:“已经让钦天监算日子了,应当是下半年,还早着呢。至于搬出去,看汗阿玛的意思应当是这样的,毕竟都已经下令给他建府邸了。”
“那大哥是不是要入朝了?”既然已经在宫外建了府邸,搬出去了也不可能再日日回来上学。
“是啊。”胤礽神色深了深,自己比老大先入朝,已经站稳了脚步。后面老大入朝后,依托纳喇家,必然也会有许多追随者。
说话间,茶点就被小赵子端上来了。胤祚的目光瞬间就被茶点吸引了,毓庆宫的茶点不仅好吃,还花样繁多。胤祚在这住的这些日子,吃到了许多好吃的茶点。
这边在愉快的吃糕点,乾清宫却没有那么平和的气氛了。
佟国维跪在乾清宫的大殿里,已经跪足了一个时辰了。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是罕见的,毕竟康熙从前对母家优容,对佟国维态度也很不错。
这次的事情,是佟国维被御史参了一本,这参的还不算小事。
若是从前,康熙是不会因为一份奏折就让佟国维在那里跪上一个时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皇贵妃去后康熙就一直想着要收拾佟国维这一支,这次御史的参奏也算是终于递来了把柄。
佟国维今年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又一直养尊处优,如今跪上一个时辰,已经是有些受不了了。他年轻时骑射也是上乘的,但久居京城养尊处优,又不像大哥佟国纲似的久在战场,如今身体早就大不如从前了。
康熙拿着手中的奏折,往地上一摔,摔到了佟国维的面前,冷声说道:“看看吧,佟大人。”
佟国维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将那本奏折捡起来,快速看完后合上,直接开始请罪:“这都是臣之过,没有约束好家中子嗣,还请皇上责罚。”
奏折上面的内容,是康熙授意让人找了送到御史手中的。讲的是佟国维的次子德克新,在城中打死了一位平民,这位平民也不算普通人,是镶黄旗的旗人。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佟国维想不明白当初都已经处理好了,怎么如今被翻了出来。
“子嗣尚且约束不好,朕对你很失望。”康熙沉声说道,“着佟国维革去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之职,你先回去好好管教好儿子,再说其他吧。”
佟国维豁然抬头,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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