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两位向导,二人谁也没说话,都静静地看着一骑。
很快,一骑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醒了。感觉怎么样?”
“嗯……还好。”
“还记得我吗?”
“嗯,德鲁纽尼小姐。”一骑动了动手脚,“……为什么锁着我?”
“你是哨兵,再发起疯来我们可拉不住。”
“发疯?我发过疯吗?”
“房间都换了一个了。不过你一直不很清醒,没发现也情有可原。”贝拉撒起谎来毫无压力,眼都不眨一下。
“对,对不起……那……需要赔吗?我不是故意的……”一骑有点儿不敢看贝拉,眼神往一边飘。
贝拉听得一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带上了点儿笑意,“你可真是……”她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带到了对面的人身上。“这位是奥路加·卡缇娜·贝特连可。我们以后会协助医疗团队对你的治疗工作,帮你尽早恢复。”
一骑顺着她的话偏头,奥路加笑得温柔,“初次见面,一骑。叫我奥路加就行。很高兴见到你。”
她和缓的语调和温柔的笑让一骑想起了远见医生。“您好,我叫真壁一骑,也很高兴见到您。以后劳您费心了。”一骑回答,他身子动不了,只好弯了弯脖子表示尊重。
“可以放开我了吗?我很清醒,不会砸东西发疯的。”一骑又转向贝拉,他觉得贝拉的气势更足,像是发号施令的人。
“好。但先说好,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可会用暴力手段阻止你哦。”虽然贝拉知道不对,但一骑乖乖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他和基地里的孩子截然不同,那天真、无辜的样子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一骑点了点头。贝拉痛快地按了一下床板下的开关,粗壮的束缚装置缓缓缩了回去。
一骑终于自由了,他扭了扭胳膊腿,慢慢地坐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贝拉问。
“还可以,就是稍微有点晕。”他看着自己细瘦的胳膊腿,显出一种迷茫,“我昏了多久?”
“3年多。”
一骑的动作顿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向说话的贝拉,整个人都跟着晃了一下,“3年?不可能!”
“嘘,冷静……深呼吸。”奥路加撑住了他轻飘飘的上半身,轻抚着他后背安慰道。
“人类军的叛徒抓走了你的朋友,你当时为了救他驾驶法芙娜追出来,却遇到了festu最后伤重沉到了海底。等我们发现并赶过去已经晚了,我们只救活了你一个人。”
一骑靠在奥路加怀里恍惚了好一会儿,好像正在自己待机了三年的脑子里寻找头绪。“对……人类军带走了总士……我追了出来,夺回他后又来了festu…”一骑被迷雾笼罩的眼睛渐渐清晰起来,他再次看向贝拉,“总士呢?他还好吗?我想见他。之前那个人说他没事。”
“抱歉,现在做不到。”贝拉看着一骑蹙起的眉,紧接着道,“因为短距通讯设备故障我们与龙宫岛的联系中断了,然后就再也没联系上过,也找不到岛了。”
“怎么会?!”
“那你知道龙宫岛的坐标吗?”
一骑被问得张口结舌,“……我,我可以给岛上打电话问,我记得家里的电话!”
“全球通信已经中断很多年了,你不知道吗?”
一骑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在捡到我的地方附近找过了吗?我没走远,那么大的岛不可能找不到。”
“龙宫岛是可以移动的。”
“可以动?怎么可……”一骑说了一半,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法芙娜、地下工事、升起的保护屏障、漫天的炮火……他慢慢住了口。
贝拉看着他,脸上露出了近乎怜悯的神色。
那表情让一骑明白了什么。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对龙宫岛、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他离开了乐园,流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没有总士,没有爸爸,没有他曾经熟悉的一切。
他被巨浪卷入深海,看不到那座指引他回家的灯塔了。
“捡到你的地方洋流很强而且海底地形复杂,我们估算不出你被洋流冲出了多远,更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而且我们确实找过了,可惜一无所获。”
“那该怎么办……我回不去了吗?这里到底是哪?”一骑喃喃。他本就很大的眼睛在瘦削的脸上更显夸张。红色的瞳仁被湿气浸润,清透得胜过鸽血红宝石。他话音未落,眼泪已经摔落在了紧紧攥着衣角的手上,碎成了几瓣。
“别哭,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贝拉说着握了握一骑的手,“现在你在欧洲北部的人类军第五基地,这里还有些可用的技术手段。我们也很想送你回家,你仔细想想有什么能找到龙宫岛的线索。”
一骑的眼睛盯着贝拉握住自己的手,半晌点了点头。
“好了,想回家就得打起精神来!你先好好休息,恢复体力、适应环境都需要时间,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一骑头点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他猛地抬头,“明天?不,我没事。现在就可以开始。”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贝拉微皱眉,做出一副担忧他的样子。
“我没事!我头脑清醒,也不觉得难受。告诉我怎么能找到龙宫岛!”
贝拉和他僵持了几秒,看他一脸急切,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那至少你要先吃点尔东西,然后活动活动。你躺了三年,虽然我们一直在积极对你进行治疗,但你还需要复健。你的消化系统也需要重新适应食物。从专业的角度讲我觉得不应该这么着急就开始,但你坚持的话……我先说好,会很难。”
“没关系!我可以!”
“好,那我和奥路加先去安排一下。午餐马上就送过来,有需要可以按铃。负责照顾你的工作人员不止我们俩,你陆陆续续会见到,有问题问他们也可以。想找我的话,跟他们说,他们会传话。”
“嗯,谢谢。”一骑看着贝拉,一脸真诚。
贝拉冲她摆了摆手,和奥路加一起出去了。
门外。马里斯背手站着,已经在等她们了。他先对奥路加微微鞠了一躬,才对贝拉开口:“研究所感谢您的配合。您说话真是太艺术了。”
贝拉又恢复了一贯冷硬的表情:“您谬赞了,多亏您给我们立了个好榜样。”
马里斯没有理会她话里的讥讽,“能让他立刻配合工作对所有人都有利。不过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又躺了三年,新闻都成旧闻了。将军觉得不必浪费时间,毕竟他已经等了三年了。”
“让他等了三年的人也不是我。而且,之前不还说总部要成果,怎么现在又无所谓了?”贝拉冷冷的视线扫过马里斯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了的眼睛。
“上面自然有上面的考量,局势瞬息万变嘛。纳雷因上将被调来第五基地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呆不满一个任期是不是?”马里斯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嘴边的弧度让人想起黑曼巴捕猎时裂开的嘴角。
贝拉嗤笑一声,并不在乎他的恐吓,“我知道了。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明天就让他上机。”语毕转身就走,不想看他一眼。
马里斯“嗯”了声,暗自磨了磨牙。他不再看贝拉,转身对奥路加道:“辛苦您刚到就开始工作。请随我来,我们已经为您安排好了……”
奥路加微笑着道谢,跟着马里斯走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合上,马里斯才面带歉意地开口:“刚才让您见笑了。”
“您指什么?”奥路加一脸困惑。
“没什么。”马里斯笑得谄媚,对这位十分上道的特派员满意非常。
实验室内的一骑很快迎来了好几位工作人员。他们个个面带微笑,对他说话也很客气,但一骑依然觉得怪怪的。他们都默默干着自己的事,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屋里只有器械物品的碰撞声。
一骑被抽了好几管血,工作人员指挥着他做了各种检查。不过仪器都是被推进来的,他不用出屋。即便如此,经过这番折腾一骑也累得够呛。轻易打败剑司的场景恍如昨日,现在的他只走了几步就已经抬不起腿了。
看来他真的躺了很久。
总士……
……不知道总士怎么样了?
一骑想。
仪器被一样样推进来,又被一个个推走,房间又变回了原先的空荡。没有窗户、没有电视、没有任何可以转移他注意力的东西。一骑坐在床上,只觉得四面白墙刺得他眼睛痛。
岛外的医院是这样的吗?
一骑身体很好,没怎么去过远见医生的诊所,不过例行体检还是要去的。他记得诊所里等候区里有很多书,还有电视,遥控器就在电视底下,可以随意换台。检查室的墙上贴着科普海报,工作间隙医护们也会聊几句天,稍作放松。
门再次被推开,工作人员这次给他端来了一碗糊状物和一杯水,边上还放着几粒药。
“这是你的午饭。吃之前先把药吃了。”
“嗯。谢谢。”一骑顿了顿,指着那碗灰唧唧的浆糊问:“这是什么?”
工作人员被他问得一愣,然后才想起来这人是从那个传说般的d岛来的,恐怕没见过这个。“哨兵专用餐。去除了会刺激哨兵味觉和嗅觉的成分,还添加了满足哨兵身体需求的营养物质。”
“这是什么药?”
“帮你恢复的药。”工作人员的眉头跳了一下。
一骑察觉到了他的不耐,只“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工作人员看着他把药吃了才满意地笑了下,转身走了。
看着那碗似乎是土里调水制成的食物,一骑觉得自己没立刻吐出来已经是个奇迹了。不过他腹中空空,也没什么好吐的。他从第一次醒来就闻到了空气里浓到呛人的消毒水味。之前他以为可能是谁打翻了消毒剂,但这么浓的味道从始至终没好上一点儿,他觉得很奇怪。
奇怪的不只这个,一骑觉得工作人员身上的味道也很重。汗味、烟味、香水味等等混在一起,着实让人难以消受。但他们和他们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异样,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味。
一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什么问题了。
不管怎样,他得活着。看着眼前的这碗食物,一骑默念着“回岛”两个字,狠下心闭上眼,一鼓作气吃了个干净。糊糊好歹有点咸味,半流质的质地可能是工作人员对他最后的仁慈。一骑吃完后四大皆空、生无可恋。他慢慢靠坐在床头上,生怕动作大了会吐出来。
休整后的贝拉在观察室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通知奥路加,30分钟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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