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幅模样倒真是好生狼狈。”
李承宇听到身后传来女人嘲笑的声音,扔掉了手中的剑,沉着脸转过身去。
待看清了来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出言讽刺道:“顾大小姐还有闲心来笑话本宫,教你看个人都看不住,倒真是有用。”
顾佩容想到谢书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场景面色一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说道:“殿下倒应该感谢妾身,若非妾身没有看住谢公子,那陈小姐怕不是早在湖中香消玉殒了。”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李承宇面色不善,只因顾佩容确实戳中了他最害怕的事情。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中途会被绊住,若是没有谢书白,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陈舒窈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李承宇就一阵心慌,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了。
但他并不感激谢书白,反而有些怨恨他,若没有他,前世他又何至于处处怀疑窈窈。若没有他,今生又何至于要这样算计窈窈。
李承宇虽然不知道今生的窈窈为何不喜欢自己,但他总觉得和谢书白脱不了关系。
窈窈现在不喜欢他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喜欢上的。
“看来殿下需要一个人静静,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顾佩容看不懂李承宇身上为何突然爆发出悲伤和愤恨,但下意识地觉得和陈舒窈有关,
她看不出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究竟有什么好的,竟然一个两个都将她如此放在心上。
她感到嫉妒。同样是世家贵女,却从未有人对她这般上心。爹爹也好,兄长也好,还是别的也好,从未有过。
她转身欲走,却听李承宇说
“站住!”
他踱步至她面前,伸出手说:“我要的东西呢?”
“我还以为殿下不要了。”顾佩容换上一副笑脸,颇有几分胸有成竹。
“少废话,拿出来。”李承宇明显有些不耐烦,并不想和她多做纠缠。
“殿下勿恼。”顾佩容不紧不慢地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打开后给李承宇看了一眼说:“殿下要的东西,就在里头了。”
“此物名唤三千大梦,只需添在香料中焚烧,毒素便会随着香气侵入人体,须得日积月累到一定程度,到时仅仅凭借酒力便可发作。”
“死状犹如醉酒而死,而不会留下半点中毒痕迹,便是世间最优秀的医者来了也不会发现。殿下尽可放心。”
“嗯。此事辛苦你了。”李承宇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便要去拿,却被顾佩容躲开了。
“怎么?”李承宇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殿下,此物极难炼制,若一句辛苦就打发了,妾身未免太不划算。”
“其实殿下要拿妾身自然是不敢反对的,只是妾身向来粗心大意,怕那天说漏了嘴,误了殿下大事岂不麻烦。”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李承宇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做,倒也没有生气,反而想看看她能使出什么花招。
顾佩容微微一笑,走到李承宇身边,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些话。
就见李承宇皱了下眉头,然后又很快舒展开,点了点头说:“好。”
“合作愉快,殿下。”顾佩容得了保证,这才安心地把东西交到了李承宇的手上。
“殿下,妾身先行告退了。”顾佩容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这四殿下倒不如她想象中厉害。
李承宇看着顾佩容离去的身影,目光沉沉,几欲捏碎了手中的玉扳指。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威胁过了,若不是她对他还有用,他一定不会让她活着走出公主府。
前世便是顾佩容离间了他和窈窈,也是她一杯毒酒杀了窈窈,害得他与窈窈天人永隔。
前世虽杀了顾佩容为窈窈报了仇,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今生,等到事情结束他一定会在她伤害窈窈之前就杀了她。
昏暗幽闭的牢房里,时不时传来两声痛苦的哀嚎,让原本就压抑的环境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已经到了子时,守夜的狱卒们倚站在牢房门口昏昏欲睡。
突然,寂静的夜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火把照亮了狱卒们的脸,传来了微微的热意。
被扰了瞌睡的牢头正欲发火,他倒想看看是谁大半夜的来扰人。
只是他一睁眼便被下了一跳,腿一软颤抖着身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陛下。”
李承宇只着了一身玄色的常服,眸光锐利地盯着他说:“你们便是这样替朕办事的?”
“属下知罪,请陛下责罚。”牢头吓得头也不敢抬,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个时辰还来昭狱。
其实守夜的时候小憩一会早就是狱卒间公开的秘密了,只是没想到今天陛下突然来了给撞了个正着。陛下喜怒无常,他们今天怕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然而令他害怕的责罚并没有到来,他只听见陛下冷哼了一声,然后开口问道:“谢书白被关在哪里?朕要见他。”
“在昭狱的最底层。陛下请。”
牢头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为李承宇带路,他实在是不懂陛下在想什么。
要说这谢书白被关进来也已经有半年了,陛下却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却深夜前来,难免让人寻思。
他也不知道谢书白究竟犯了何种罪,从当朝最年轻的丞相到阶下囚,实在是令人唏嘘。
“陛下,到了。”就在他胡思乱想地时候,昭狱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打开了缠绕在木栏杆上的锁链,开了门。
“陛下驾到。”
谢书白背靠在牢房一角的墙壁上,紧闭着双眼。听见声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芥,行了个礼。
“你们都先下去。”
李承宇屏退了众人,独自走了进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谢书白说:“谢大人如今可真是狼狈。”
李承宇特意吩咐过要他们好好“善待”谢书白,只要留着口气就行。
谢书白的中衣上斑驳交错着一道又一道带血的鞭痕,早就染了脏污只能隐约看出是白色,头发也乱糟糟的犹如一个乞丐,那张如谪仙般的脸也已经青一块紫一块。
没有人可以认出眼前这个人和曾经光风霁月名满京城的谢大人是同一个人。
李承宇很是满意他看到的这一切。
“托陛下的鸿福。”
谢书白不气不恼,反而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彷佛眼前这个身受重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的态度刺激到了李承宇,他更逼近了一步,恶狠狠地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想从谢书白的脸上看到恐惧的神色,可惜没有。
“今日陛下来,臣已经猜到了。”
“朕本没打算让你死,可你偏偏不听话,要去接近她。”
“既然如此,你便不得不死。”
李承宇从来没有见过死到临头还能如此淡定的人,这让他更讨厌谢书白了。
“呵,陛下别忘了,当初是你将她当作棋子与臣交换的。”
“陛下爱上她了。”
谢书白嗤笑一声,眼里透着几分嘲讽。
“你胡说,朕对她不过是利用。从来没有爱过。”
“只是哪怕是利用,她也只能是朕的人。”
李承宇像被踩到了痛处,突然暴跳如雷。帝王生来便要无情,他又怎会爱上棋子。
“她还活着吗?”
谢书白不管他,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但“她”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活着,但能活多久,朕就不知道了。”
“放过她。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朕。”
李承宇哼笑一声,真是可笑,还在这做梦呢。
“陛下不是一直想要先皇的遗诏?你保证她活着,我便给你。”
“遗诏在哪?”
李承宇一个箭步冲到了谢书白的跟前,抓住他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来。
谢书白瞧见他眼中癫狂的神色,自嘲地笑了笑,他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深爱这样的一个人。
“殿下要答应臣,让她活着,让她继续做贵妃。”
“宫宴上的事与她无关,是臣设计了她,她并不知情。”
“臣希望,她百年后史书上对她的记载不能有一句抹黑之言。”
“如若不然,陛下便永远也别想知道遗诏的下落。”
“臣也不敢保证,哪天诏书便会公布于世,让天下子民都知道,陛下是谋权篡位。”
谢书白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依旧成功地让李承宇暴怒。
他额上青筋凸起,脸被涨得一阵白一阵红。胸膛夸张地上下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
过了许久李承宇才平息下来,开口说:“好,朕答应你。”
“现在你可以告诉朕遗诏的下落了吧?”
“若你敢耍什么花样,朕立马让她下去陪你。”
“怎么会呢?陛下附耳过来便是。”
一番耳语过后,李承宇起身说道:“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你自己选个死法吧。”
“来人。”
一声令下,一个小太监端着木盘进来了。上面摆着一杯鸩酒,三尺白绫,一把匕首。
谢书白没有犹豫,选了鸩酒。
“谢陛下赐酒。”
他举杯遥敬,仰头便要一饮而尽。
“不要喝!”
“谢书白不要喝!”
“不要!”
一声凄厉的喊叫响起,陈舒窈从梦中惊坐了起来,已经哭得泪眼模糊。
“小姐,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窈窈,你还好吗?”
杏儿和宋瑾瑜见陈舒窈醒了,急忙凑到榻边去看她。
可陈舒窈哭得喘不过气来,边哭还边说不要,完全忽略了她们两个。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谢书白将人救了起来后便一直在门外守着,听大夫说没有大碍了也没有离去,他有些放心不下。
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喊叫声和哭声,还以为是陈舒窈出来什么事,也就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待看到人没事,才放下心来。坐在榻边安抚着她。
陈舒窈一见着他,不管不顾地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环抱住他开始哭。
边哭边说:“谢书白不要。不要喝。”
“不要喝,不要喝,会死的。”
没头没脑的话让谢书白也是一头雾水。杏儿和宋瑾瑜此时早已识趣地出去了,就留下了他们两人。
谢书白紧张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见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才用手慢慢抚她的背。
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
陈舒窈从噩梦中惊醒,闻到谢书白身上熟悉的香味才慢慢缓了下来。
她想她应该是梦见了前世,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梦见她不曾经历过的。
梦中的谢书白毫不犹豫地喝下了毒酒,无论她怎么哭喊都阻止不了。
她在恐惧中醒来,见到了谢书白才慢慢缓和下来。前世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但她依旧心有余悸。
“哥哥,我做了一个噩梦。”陈舒窈将头埋在谢书白的怀里,闷闷地说:“我梦见你为了让我活下去,喝了鸩酒。”
“我让你不要喝,可是你听不见。”
谢书白安静地听她讲着她的梦,安慰道:“只是梦罢了,没事的。”
不,这不是梦。陈舒窈在心里说。
“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陈舒窈抬起头望着谢书白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为了救我,而放弃生命。好吗?”
“我不值得你救。”
“哥哥,答应我。”
陈舒窈的眼中有泪,还有谢书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刚刚做的噩梦吗?”谢书白问到。
陈舒窈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哥哥,答应我。”
“我不值得。”
她其实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梦中醒来,在水下将要窒息的时候,她脑子里不断闪过前世得知真相时的画面,对谢书白的愧疚就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
如今又做了这样的一场梦,她对谢书白的亏欠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谢书白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开口答应。
因为他做不到。
”窈窈放心,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受了惊吓再睡一会。”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但在谢书白的安慰下,她竟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谢书白帮她盖好被子,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良久,心情有些复杂。
他拿出贴身放着的那对赢来的莲花红宝石的耳坠,放在了陈舒窈的枕边。
他知道,他终究还是逃不开了。
陈舒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不在画舫上了。
“杏儿。”
“小姐,你醒了?”杏儿刚端了晚膳过来。
“这是在哪里?”
“是长公主的别苑,公主说,让我们今天在这里过夜。”
“知道了。”
陈舒窈掀开被子准备起身,睡得久了,四肢都有些不适。
她伸了个懒腰低头久看见枕边有一对耳环。
红宝石雕刻的莲花栩栩如生,精致又美丽。
这不是她的东西。
“杏儿,这是谁的?”
陈舒窈拿出去问杏儿。
“或许是大公子送你的吧。”杏儿看了一眼,今天只有大公子来过。
“听别人说,他在画舫上射覆赢了一对耳环,就是红宝石莲花的。”
陈舒窈看着手中的那对耳环笑了,心里美滋滋的。他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她这个妹妹的。
想到水中的那个吻,她又偷偷红了耳朵。
李承宇落水后因为没有及时更换湿衣裳,到了傍晚时分开始发热,结果来势汹汹,竟然昏迷不醒了。
“老崔,四殿下何时才能醒来?”
长公主紧张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若李承宇真在她这里出了什么事,她也要倒霉。
老崔是长公主府中的大夫,医术精湛,他取回了扎在李承宇身上的银针,又把了脉说:“殿下按理说应该要醒了。”
看了眼李承宇紧闭的双眼和皱着的眉头说:“殿下或许是魇住了,但已无大碍。”
“那就好。”长公主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了心来。
“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殿下一醒便来告诉我。”
长公主吩咐了下去,和老崔一起离开了。
李承宇在长公主离开后就醒了,但是他没有睁开眼,他做了一个噩梦,现在心跳得极快,也痛得厉害。
他回想起梦中,他让谢书白饮下了鸩酒,又连夜按他说的,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遗诏。
只打开看了一眼,就将它扔进了火炉。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了。
他派人去抄了陈家满门。
如今权臣已死,外戚已除,他可高枕无忧了。
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他让太监传令取消了朝会,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歇下了。
或许是除了心腹大患,他这一觉睡得是从未有过的安稳,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末。
这时候,他想到了陈舒窈。
“摆驾重华宫。”
小太监们互相看了一眼,重华宫如今可是冷宫,住着那位娘娘,陛下这是要?
他们谁也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思,备好了车架往重华宫去。
路上是突然变了天,烈日被翻涌而来的乌云遮住,重华宫半年前成了冷宫,宫女走得只剩了几个,门边都长满了杂草,显得有些荒凉。
院内想必也只会更荒凉。
“皇上驾到。”
李承宇坐在銮驾上,等着陈舒窈前来迎接他,她一定会很开心。
他甚至都想到了她会怎么哭扑进他怀里,和他诉说她受了多少委屈。
想到她撒娇的模样,李承宇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可是等了许久,还没有人出来。
小太监们也觉得奇怪,以为是里面的人没有听见,又扯着嗓子喊了声:“皇上驾到。”
按理说里面的这位娘娘,从前可是一听见皇上来了,便要飞奔着跑出来迎接的,今日实在是奇怪。
她有多爱皇上,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想见的人没有等来,李承宇倒是等来了皇后,
“臣妾见过皇上。”
顾佩容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从重华宫走出来。
李承宇眯起眸子,质问她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虽封她为皇后却并不喜欢她,只是看在她身后是顾家,又为了制衡陈舒窈。
“自然是为陛下分忧。”
“你做了什么?”李承宇再也坐不住了,让人放下了銮驾,走了下来,掐住了顾佩容的肩膀问到。
“陛下进去看看不久知道了。”顾佩容漏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李承宇突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一把退开顾佩容,冲了进去。
这时天上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打在了他的脸上,雨越来越大,不过片刻,他就已经全身湿透了。
待他跑到主殿的时候,雨已经大到撑开了一道白色的帘幕。
重华宫主殿的门大开着,远远望去里面确是黑漆漆的。
又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跪坐在殿中,身形摇摇欲坠。
“窈窈!”
李承宇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在暴雨中爆发出一声呐喊,可是陈舒窈并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反而随着这一声喊叫摔倒再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他看到这一幕,感觉到浑身气血倒流,寒气从脚底升起笼罩了全身,明明是闷热的夏季,他却如坠冰窟。
短短的几步路,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走完的。
等他到了陈舒窈身边的时候,抱起的她已是面色青白,口吐鲜血,没有了半分气息。
身边还散落着装了毒酒的酒杯。
李承宇泣不成声,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心好像碎掉了。
“陛下爱上她了。”
他的耳边回荡起谢书白的话语,这次他没有再反驳,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李承宇躺在床上,眼角落下一滴泪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这个画面,只是每一次梦见都教人心碎。
他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阵阵抽痛,偶尔疼得将要窒息,他将这一切当作是上天给的惩罚。
比起谢书白他更痛恨的是顾佩容。待时机成熟后,他定让她生不如死。
还有一年半窈窈便要及笄,到时候他便去求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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