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造物（七）
巨大的怪物将孙福景随手扔在了十几米远的草坪上,冷笑着从衣襟里掏出了一根长长的骨头。
——这正是童谣里塔菲从“我”家里偷走的骨头，也正是孙千千亲手制作出来的骨头。
一根长骨森森泛白。
它被巨人塔菲紧握在双手之中，高高举起。
当这根骨头在空气中划过一抹狠厉的弧度，朝着摔倒在草地上的孙福景重重挥去的那一瞬间,孙千千悲鸣一声,拼命冲了出去！
玻璃房里,许宁捂住嘴，流着泪惊惶地看着这一幕。
李杉银瞪大眼睛拼命在那喊：“为什么是老头？！为什么这次惩罚的是老头啊？！”
整个白天他明明也亲眼看到了,孙福景和孙千千那一组的工作，都是由孙千千来完成的。
现在他们的成果出了问题,怪物不应该找上孙千千才对吗？
为什么受到惩罚的却是孙福景？
这种来源未知的变数让他感到恐惧。
而宋仰、夏景、封识、边崖看着在怪物手下挣扎的孙福景与孙千千,陷入到了气氛沉重的静默当中。
怪物像是在击球一样击打孙福景,每一下重挥都将这老人击飞起来,那“砰”“砰”“砰”的响声让人毛骨悚然。
孙千千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跌跌撞撞追在怪物身后跑，却根本赶不上怪物的脚步。
她手上显然没有防护道具，只有攻击道具，那是石头一样的武器,她用力砸到怪物身上，却也只是在怪物身上砸出了一抹小火花，对怪物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孙千千攥紧了双手，血红着双眼尖叫起来。
——在这个副本里,道具对怪物能够产生的威力太过微弱了！
这个女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爷爷一次次飞到空中，抛物线一般坠落,再一次被击飞到空中，再一次坠落。
那脆弱年老的身躯在一次次击打中逐渐失去挣扎，甚至逐渐变形、扭曲,血肉模糊——
直到他们你追我赶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怪物突然停了下来。
孙千千好像愣了下，背影僵了僵，随即，她激动地冲上去，取出一把刀疯狂地砍怪物的脚！
夏景忽然往前迈出一步，靠近玻璃墙，紧紧盯着那三道身影。
这一次，塔菲背对着他们所有人，将手中那根白骨举到了最高。
所有人都能预感到，这或许会是怪物的最后一击，它将彻底杀死那个可怜的老人。
许宁闭上了眼，李杉银也看不下去了，蹲下身背对玻璃墙，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起来。
只有另外四人——
尽管残忍，可他们不得不睁大眼睛把一切看清楚，只因——
他们好像发现了一丝异样。
风远远将孙千千崩溃的哀鸣传递而来。
怪物重重挥下白骨，将孙福景击飞了出去。
这一次，老人飞得很高。
但也很快，他呈抛物线状往下坠落。
夜色浓重，在如此远的距离之下，一切景象显得有些模糊。
一行人只看到孙千千奋不顾身地往前一扑，紧接着也消失了踪影。
“摔倒了？”宋仰皱起眉，哑声道。
“不对。”夏景眯起眼。
怪物完成惩罚任务，垂下双手，高大悚人的身影渐渐在夜色中消失。
草地上的小草一如既往地左右摇摆着。
直到李杉银惊恐大喊“我这边开始了”，他们都没能看到孙千千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如果说孙千千是跌倒在了草地里，被小草掩盖住了身影，那么她理应也该很快就能站起来才对。
可是没有。
她一直没有出现。
是因为失去了爷爷，悲痛不能自已，趴在草地上起不来？
还是因为……
“那个地方，是走势往下的斜坡或者悬崖？”夏景缓缓道。
宋仰凝神。
如果是夏景说的那样，那就值得深思了。
这个副本竟然还有除了这片草坪之上的另外一块空间。
那里会是什么地方？
然而他们暂时出不去，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不得而知。
几个人表情各异，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收起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到“正在进行中”的李杉银房间。
李杉银就缩在房间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直瞪着床上那个方盘。
今天的方盘里就只剩下了一个绿色小人“杰克”。
它在苏醒过来后，皱眉看了眼自己摔变形的左腿，咬着牙一瘸一拐跑回到了一个构造完整的家。
它坐在一把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腿，叹了口气。
李杉银眨了眨眼，根本不敢呼吸。
结束了吗？
应该结束了吧？
这次总能通关了吧？
下一秒，封识说道：“轮到我们这边了。”
李杉银重重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扶着墙站了起来。
宋仰和夏景又走到了另一面玻璃墙后，和封识边崖一起关注他们方盘上动起来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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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封识制作的“铁桥”其实就是两根桥墩，一块桥面，结构非常简单。
可童谣后续的段落中明确说到要用棉绳将桥重新搭起来。
两人商量了下，决定做一个塔架结构。
他们在工作室里找到了一块小木板，用工具切割出两条细长的小木块后，将其代替原本的桥墩，插进了桥身中。
细毛线被剪成十一段，这十一段毛线的其中一端全部被固定在了橡皮泥桥身之中。
当方盘里的女孩人偶苏醒之后，它只要将这十一段毛线的另一端分别连接到两根塔架上，固定住，断裂的桥面就能升起，桥就能被重新搭起来。
此时此刻，一切朝着他们预设的方向安稳地往下走着。
女孩子站在“铁桥”侧面，小心翼翼地将毛线三根三根捏起，挂到了“塔架”顶端预留出来的一个勾上，固定住。
一侧桥面已经升起。
女孩子满意地扬起唇，走到另一边，以同样的方式将另一侧桥面也升了起来。
其余所有人松了口气。
这样看来，这一组应该也没问题了……
可就在下一秒，女孩子后退一步，愕然看着面前的“铁桥”。
——或许是毛线太细，用以制作桥身的橡皮泥又太厚重，一者没办法彻底地互相适应，左侧桥面竟然突然往下挂了挂，和毛线发生了脱离！
——这是出现失误了！
封识一僵，立刻想要冲上前，边崖却拦住了他，冷静道：“左侧那部分是我处理的，你别碰，现在去改应该也已经来不及了。”
其余人也面露愕然。
都走到这步了，他们这组竟然发生了这种意外！
很快，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它一脚踩烂了面前这座桥，一屁股坐了上去，开始哭闹！
与此同时，宋仰厉声道：“小心！”
封识和边崖他们的房间之外出现了一道巨影。
巨人女孩哭着踩碎了他们房间的玻璃墙面，气恼地将边崖拎了出去，狠狠扔到了草地上。
封识脸色一变，冲出去，从空间袋中取出一个防护道具。
然而这波惩罚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启动道具，一切就发生了——
边崖坠落的草地上方出现了一座橡皮泥质感的大桥，女孩子走过去，吸了吸鼻子，双手握拳，人往下蹲，用力捶打桥面！
桥面瞬间就垮了下去！
这座桥看起来像橡皮泥质地，可是具象化后却有如石制。
碎裂的石块“轰”一声齐齐往下砸落，边崖的身影瞬间被淹没。
封识僵立在了原地。
他反应过来，绷紧身体又立刻换了一个攻击性道具，那是一把弓箭。
封识飞快地搭箭射出，利箭在空气中擦出巨大的火焰，可是理应具备极强攻击性的箭射击到怪物身上时，却甚至没能换来怪物一秒钟的停顿！
——无关乎道具的等级，在这个副本里，道具与武器对怪物的效用就是微乎其微！
认识到这一点，封识僵硬地垂下了手臂。
击碎一座桥还不够宣泄女孩的愤怒。
接下来，大桥接一连三地出现，而女孩就站在原地不动，它一下一下重击桥面，那无数的石块也不断地往下坠落，像是在下雨一样，没一会儿就在草地上堆出了高高的一座石山，如同一座坟墓。
“不可能活了，绝对不可能活了！”李杉银哆哆嗦嗦地重新在角落里蹲好，他捂住了耳朵，像是在祈求这种精神折磨快点结束。
一个人活生生被石头砸死埋死会是什么感觉？
这画面太过瘆人，封识僵立的背影也一如方才追着孙福景跑出去的孙千千那般令人绝望。
许宁崩溃地跪倒在地。
宋仰的拳头攥得很紧。
夏景就站在他的身前。
他沉默地看了眼夏景的背影。
大概几分钟后，女孩和石堆消失。
草原再次变得辽阔，一望无际。
封识在原地静默许久。
某一刻，他动了动，缓慢地往前走去。
他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去收拾同伴的尸体。
他和边崖认识的时间仅仅只有进入副本后的这几个小时。
这个一头青草绿的妖孽男人给人的感觉很神秘，封识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很特殊的气息，却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种神秘感不妨碍边崖的配合与机敏，和这种人合作，封识其实感到很舒适。
可惜。
可惜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然，等到离开副本，也许他们可以交换联络方式，成为朋友。
封识沉默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当草地上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时，他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边崖竟睁着眼。
这个男人的嘴角、眼睛、鼻子都溢出了猩红的血，肋骨明显断了好几根，左腿也以不自然的状态弯折着，可他还活着！
他不仅活着，他甚至还在笑，笑得胸膛微微起伏。
他仰望着夜空，哑声喃喃道：“好久没这么舒服了……”
封识愕然到了极点。
注意到封识的目光，边崖艰难地转过头来，笑道：“啊，抱歉，让你受到惊吓了？……其实这种程度的酷刑不至于杀死我……这甚至刚好在我的愉悦范围内……”
封识陷入到了沉默中。
……
他从见到边崖的第一面起，就能感受到一股特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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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在这几个小时里未曾消散过。
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
封识抬起手，捂住额头，咬牙切齿道：“……你是？”
看到他这反应，边崖笑出声来，咳出了一口血。
封识又是一僵，立刻将医疗用品拿出来开始往这个男人身上砸，绷着脸道：“够了，有功夫在这看我笑话，没工夫往自己身上喷点药剂？你是只要爽不要命吗？”
边崖拍拍封识的手臂，示意他淡定。
另一头。
看到这一幕的宋仰和夏景亦有些诧异。
夏景挑起眉梢，道：“原来如此。”
他自见到边崖起就觉得这个人很有趣，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个人有趣在哪里了。
这竟然是个受虐狂。
在笑脸城副本游戏中，大部分玩家始终是在遭受精神与生理上的双重折磨，他们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但是对于一个实实在在的说，在这些副本里徘徊到底是折磨还是享受，就不好说了。
边崖绝对是一个很适应笑脸城副本游戏的人类。
夏景饱含兴味地笑着，转过身，和宋仰一起看向他们方盘上那动起来的小人偶。
“终于轮到我们了，”夏景没有回头，对宋仰说道，“对了，其实你已经猜到孙福景和孙千千那一组里，怪物为什么会找上爷爷了吧？”
宋仰沉默，没有说话。
他们为了完成今天的童谣段落，特意把这个小人偶进行了改造。
昨天，小人偶的眼睛就是用牙签戳出来的两个小洞。
今天，为了让这位小绅士的眼睛能够卡到刺丛上，夏景特意把人偶眼睛的部位挖空了，然后以橡皮泥捏出两粒“眼睛”，粘了上去。
只是为了激怒怪物，夏景故意把眼睛捏成了小细长条。
形状不符合。
橡皮泥是红色的，颜色也不符合。
材质更不用说。这绝对是一件不合格的完成品。
而刺丛是宋仰制作的，这浅黄色的一堆粗制滥造的橡皮泥就摆在那，小绅士玩偶往“刺丛”里来回跳了几次，眼睛始终没有被刮掉。
它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很快就不耐烦了，暴怒地自抠双眼，狠狠扔在了方盘上。
看见这一幕，李杉银崩溃地喊：“又来了又来了！”
夏景和宋仰却没有那么激动。
夏景启唇，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因为孙福景早就发现了那根针的不对劲。老人家大概不敢找人商量，怕被孙千千知道，拦着他不让他插手，但他绝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或许可以帮助孙千千脱离这种困境。”
“当孙千千在塔上寻找替代材料的时候，他应该找机会偷偷跑下楼过。”
之前他们讨论过，一个元素如果经过两个人的手才被制作出来，那么到最后，这个元素出了问题，怪物应该就会同时找上那两个人，而不是单单只找最后过手的那个玩家。
但假如，一个玩家把另一个玩家先前已经做好的玩具彻底毁了，重新做了一个呢？
——那样一来，一切痕迹都将会被覆盖。
这个玩具的相关责任，也将彻底被转嫁到那个重新制作的玩家身上。
孙福景心里其实必定也清楚，孙千千比他年轻，势必比他更有可能在怪物手下存活下来。
可那毕竟是他亲孙女。
那是他的宝贝孙女啊。
他怎么舍得去赌，他又怎么敢赌那个可能性？
他赌不起。
所以他决定由他来代替孙千千接受怪物的惩罚。
而同样，此时，他们这个房间里，也有人曾偷跑下楼过。
“你真的很想保护我呢，宋医生。”夏景轻声叹息道。
方盘中，小人偶愤怒地抬脚踩着那一双自己的眼睛！
直到将这双眼睛踩得稀巴烂，它喘着气抬起头，恼怒地看向了——
宋仰一怔。
随即他表情骤变，倏地看向了夏景。
被两边齐齐盯住的青年在夜色下笑着。
他说道：“但是宋仰，你太心急了。”
宋仰突然想到，白天他第一次离开一楼工作室，来到塔的一楼时，离工作时间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那半个小时里，他曾试着去寻找夏景，却没找到人，用全息小屏联络对方，也是过了好几分钟才得到一条“在楼上”的回复。
宋仰便没太在意，他想着，反正他这边顺利重制完成就ok了。
然而现在看来，那半个小时里——
宋仰沉下脸，嗓音亦沉得可怕，他咬牙切齿道：“……你也下去过了？”
“是，重新完成制作时，刚好卡着工作时间结束的点，”夏景回过头，看着他笑，“这一次，是我赢了。”
“宋仰，你输在太想要保护我。”
宋仰的眼睛红了起来。
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他们墙外，宋仰伸手想要将夏景扯过来。
夏景却躲开了。
他后退两步，立于拔地而起的巨大黑影身前，轻缓的嗓音随着夜风传递至宋仰的耳边。
“晚上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你心里应该清楚。”
“不要插手，也不要浪费道具，这样只会拖慢怪物的惩罚进度。”
“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宋仰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嗓音低哑地吼道：“——夏、景！”
青年被怪物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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