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眼之岛（十二）
安全屋店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无数玩家考虑过这个问题。
肯定不是人,毕竟有哪个人类能在副本世界里搞起经营的？人类对于笑脸城而言，全都只是玩物罢了。
也肯定不是怪物，因为怪物只会不断地在副本里杀死玩家，绝不会开辟出一个安全之所,容纳玩家们进去躲避。
应该也不是npc,要说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像,安全屋店长怎么看都比副本里那些npc灵动得多……
当然，笑脸城里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因此在短暂地纠结过这个问题后,大部分人都会放弃思考，直接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他们甚至从未想过安全屋店长会不会拥有名字。
怎么可能会有名字呢？
名字对于人类而言，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结。
名字由长辈、亲人赋予,由他人对其称呼,是一切关系的开始，亦是一切关系的纽带。
可安全屋店长的父母会是谁？又有谁会呼唤他的名字？他在笑脸城里有任何亲人、朋友吗？
恐怕全都没有吧。
怎么可能会有呢。
因此，安全屋店长对他们而言，就只是一个“安全屋店长”罢了。
……
此时此刻，青年褪下面具。
他狭长的双眸像是盛载了最深的夜色与最璀璨的星光，好似藏着无尽的话语与秘密。
从外头刮进来的风在这几个人的脚边转了一圈,拂乱了青年的发丝，却没有将他清润悦耳的话音打散。
因此,陆尘飞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好。”
“我是安全屋店长，夏景。”
宋仰站在青年身后沉默，不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前就知晓了这个青年身上的秘密。
陆尘飞、黎棉和费笙箫三人瞠目结舌，迟迟无法言语。
直到某一刻,陆尘飞吸了口气,道：“你是人类吗？”
夏景回答得很干脆：“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能跟我们一样进副本？”
“我也很好奇这个答案,”夏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飘飘的，“或者说，不论是什么时候，我都比其他任何人更好奇我的来历。”
夏景说到这个地步，陆尘飞也沉默了下去。
他、黎棉和费笙箫虽然脑子动得没有夏景宋仰那么快，但也不是笨人。
花了一两分钟时间，在脑内飞快地分析回忆了一通之后，他们好像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情。
费笙箫重重吞咽了下口水，目光艰难挪向这架直升飞机内舱墙壁上浮现出来的那副夏景的影像图。
她弱声道：“夏景……店长，你说这架飞机是一条正确线索，这确实是四年前的东西……但四年前这个时间点……”
宋仰吐出一口气，淡声道：“笑脸城可能在四年前就出现过，我们有收集到相关的线索。”
陆尘飞他们再次震惊。
陆尘飞不敢置信道：“怎么没听你跟我提起过？”
宋仰：“因为还没调查清楚，而且后来不是很快出来了这个四星副本的事情，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把夏景的情况，他们那些调查与猜想简单跟这三个人交代了下，这回他们像是大脑彻底负荷不过来了。
“四年前笑脸城就运行过，夏景有可能是四年前的玩家，”陆尘飞喃喃道，“所以，这架飞机可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四年前，《眼之岛》这个副本就曾开启过，而夏景闯过这个副本？”
黎棉迟疑道：“夏景，你对四年前的这个副本有任何印象吗？”
夏景摇头：“没有相关的记忆，但是我对这架直升飞机有一种熟悉感。”
挂在这架飞机内舱最后排的两张照片就像是打开了夏景身体里的某个神秘开关。
在那一刻，夏景虽然没有回忆起什么，但是身体告诉他，他曾经确实进入过这里，接触过这个东西。
如此荒谬的展开，夏景却始终很冷静。
他说道：“我可以确定，这架飞机是‘真实’的。”
陆尘飞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当然相信你们。不过就是……”
他总觉得脑子还是有点乱，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纠结一番，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所有分/身都搞过来，然后等主怪自己湮灭了？”
黎棉他们愣了愣，随后想到，是啊。
既然他们已经确定了唯一的真理世界，那么就能进行最后一个步骤了。
费笙箫小声道：“话说，席暖阳他们怎么还没过来？还有，等他们过来之后我们要怎么跟他们解释这架飞机的事情，要告诉他们夏景的事情吗？”
费笙箫有些迟疑。
他们是夏景和宋仰的朋友，当然会保守好夏景的秘密。
可席暖阳他们毕竟和他们不熟，贸然将夏景的秘密告知他们，总感觉不太安全。
“等他们来了再说吧，”宋仰示意夏景先把面具重新戴上，随后蹙了蹙眉道，“不过他们确实有点慢。”
说曹操，曹操就到。
五个人刚前后走下直升飞机，一道身影就从前方的丛林里出现。
那是席暖阳。
而看清楚她的模样，他们全都愣了一下。
席暖阳的身上竟喷洒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就连面庞上都是一片脏污，发丝更是凌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凶恶的战斗。
她的身上虽然有许多伤口，但没有大面积的创伤，那大面积的血液是……
几个人沉下了脸，连忙跑了过去。
陆尘飞警惕地打量席暖阳来的方向，道：“江叔叶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
费笙箫紧张道：“你没事吧？你没有喷医疗喷雾吗？”
她说着就要翻自己的空间袋，席暖阳抬起手，拦了拦她。
费笙箫一怔。
席暖阳在白天时还精神不错。
虽然她自己已经没办法正常通关副本，但好在江叔叶能带着她一起跳跃平行世界。
也许她还有机会和江叔叶一起离开，尽管这种机会亦意味着她以后只能作为类似于怪物一样的东西活在笑脸城里，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
可此时此刻，席暖阳好像彻底被抽空了灵魂。
她的表情是空白的，情绪是虚无的，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无所有的平静。
她开口，嗓音非常嘶哑：“我和叔叶在找线索的时候被罗酒跟踪了，他在半途袭击了我们，叔叶被他杀死了。”
陆尘飞他们脸色一变。
江叔叶跟他们一路跳跃到3号世界，同样已经合体了三个分/身。
罗酒杀了这个世界的他，相当于直接杀死了他的三个分/身，这样一来，江叔叶也已经彻底失去了通关副本的机会，这对夫妻竟全都……
费笙箫不敢置信道：“可罗酒为什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她在脑海中翻出了3号世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的回忆。
罗酒的第一个五角星会消除掉，是因为1号世界的他杀了2号世界的他。
罗酒的第二个五角星会消除掉，是因为1号世界的他自己被吸血蛾子给杀死了
而罗酒的第三个五角星会消除掉，是因为……江叔叶！
那是之前五个平行世界互相之间发生乱斗的时候。
彼时，3号世界的罗酒因为早先莫名其妙消掉了两颗星星，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然而平行世界的眼睛们意图攻击他们也是事实，于是他渐渐地就将那一点怪异感放在了脑后。
后来，混战的当天晚上，他和江叔叶争着想要杀死同一双眼睛。
最终江叔叶成功了，消掉五角星的却是罗酒。
直到后来3号世界的夏景告知了他们真相，他们才意识到，当时那双被杀死的眼睛，竟就是其他平行世界的罗酒。
也是这最后一双死掉的眼睛，彻底将他打入了地狱。
那之后，罗酒和江叔叶席暖阳夫妻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古怪。
罗酒虽然没说什么，但江叔叶知道是自己亲手断绝了罗酒通关副本的机会。
再加上席暖阳也在同一时间被打上了x，江叔叶精神受创，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直到平行世界的分/身与他合体……
“我想他一直跟着我们，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找机会杀死叔叶吧，是我和叔叶放松了警惕，”席暖阳的嗓音平静到可怕，“不过说到底，他的最后一个分/身确实是叔叶杀死的。”
虽然当时他们都还未知道真相，但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也已经没必要了。
席暖阳道：“我和叔叶不打算离开这里了。就算能离开副本，我们也回不去现实世界，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们一声，”席暖阳轻声道，“谢谢你们一路来的照顾和帮助。接下来叔叶会将剩余两个分/身合体，我和他会单独找一个平行世界，等待副本结束。”
一行人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陆尘飞沉默片刻，问：“罗酒人呢？”
席暖阳：“被关小黑屋了。”
这再一次证明，玩家只要集齐三个分/身，就能够被副本认定为“完整体”。
罗酒杀死了完整体的江叔叶，受到了系统的惩罚。
宋仰缓缓道：“你们已经确定了，是吗？”
“是。”
席暖阳还说道：“对了，我跟平行世界的叔叶联系的时候，孙乾和金雅雅让我转告你们，他们也同样不打算过来了。”
宋仰他们怔住。
“怎么说呢，”席暖阳很淡地笑了笑，“在叔叶还拥有通关副本的资格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就算我只能作为类似于怪物躯块一样的东西，一辈子呆在笑脸城，或者叔叶的空间袋里，但只要能和叔叶继续在一起，我就可以试试。”
“叔叶离开我是没办法活下去的，他很快就会丧失生存意志，不死在这个副本里，也会死在下一个副本里，我必须要陪在他的身边，支撑他才行。”
“但既然他也已经没法再正常通关副本，那么，离开副本，活在笑脸城里真的还有任何意义吗？我想，孙乾和金雅雅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金雅雅之前曾有过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但经历过又一个分/身的死亡，她似乎也已经想开了。
黎棉注视着她：“也许未来玩家能齐心协力毁掉笑脸城。”
席暖阳回问她：“是啊，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作为怪物的我们，是不是也只有可能会和笑脸城一起灰飞烟灭掉呢？”
“如果未来笑脸城真的有毁灭的一天，能够离开这里的，也就只有身为人类的玩家，不是吗？”席暖阳苦笑着。
听了这话，黎棉抿唇。
宋仰无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
下一秒，他的手被轻轻碰了碰。
随后，被另一只手覆住。
宋仰的喉结滚动了下，他看向夏景。
青年没有看他，仿佛只是在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冷静。
席暖阳、江叔叶、孙乾、金雅雅、罗酒。
他们全都不认为，失去了人类之身的他们还拥有未来。
但他们的想法只能代表他们。
别人无法撼动他们的想法，但同样，他们亦无法撼动别人的想法。
所以——
宋仰，你只要和我一起坚信下去就可以了。
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这两条路会通往什么方向，目前无人得知。
只要你不害怕，那么我们也就只需要坚定不移地往这条路走下去就可以了，不是吗？
就让我们走到尽头，让我们看看尽头会有怎样的景色吧。
宋仰收回了目光。
他松开手，反扣住夏景的五指，再缓缓收紧。
……
席暖阳将意思交代明白后，陆尘飞他们许久没能说出话。
席暖阳看了眼远方的天空，那座火山冒出来的烟已经开始变得浓烈，也许不用等到天亮，这个副本很快就会迎来结束。
她问：“你们找到真理世界了吗？”
陆尘飞动了动唇：“找到了。”
“那就好，”席暖阳笑道，“我祝福你们，希望你们接下来的每一个副本都能顺利通关，也希望你们未来能有彻底摆脱笑脸城的一天。”
“你们要加油啊。”
语罢，一双眼睛在席暖阳身边睁开。
那是江叔叶的眼睛。
他率先看向宋仰他们，眸色微颤，向是在感谢他们一路来的照顾。
随后，他看向席暖阳。
席暖阳的身影原地消失了。
沙滩边上，终于只剩下了宋仰夏景他们五人。
沉默半晌后，夏景最先开口。
他平静道：“抓紧时间，把我们剩下两个分/身合体过来吧。”
那之后，5号世界的他们将4号世界的他们吸了过去，合体。
他们再将5号世界的他们吸过来，合体。
五颗星星全部被填黑。
夜色也终于到了最浓重的一刻。
远方的火山传来雷鸣般的声响，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海洋开始波涛汹涌。
五人重新走回到直升飞机边，回到了内舱当中，在里头坐下。
安静坐了会儿，陆尘飞打起精神，抬头打量内舱里这十个过去的陌生玩家的照片。
他突发奇想道：“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人在现实世界里活着？夏景既然也没死，那说不定现实世界里也有人没死呢？”
费笙箫眼睛一亮：“如果有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能知道四年前笑脸城是怎么消失的，我们可以效仿一下，把这地方给毁了？”
黎棉看向夏景：“但是……”
犹豫了下，黎棉道：“夏景如果曾经是玩家，那应该挺厉害的吧，如果当初他都没能成功离开笑脸城，那么其他玩家，又真的还有可能完好无损地回到现实世界吗？”
陆尘飞和费笙箫又沉默了。
黎棉说得不无道理。
更何况四年前的笑脸城虽然消失过，但现在它又重新开启，就足以证明当初它并没有完全毁灭。
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能有玩家彻底摆脱它吗？
费笙箫疑惑道：“夏景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和席暖阳他们不一样，席暖阳他们如果能成功离开副本，那么他们的身份也只是类似于怪物。不像夏景，拥有一定的力量，还能在笑脸城里经营安全屋。”
费笙箫掰着手指：“曾经很可能是玩家，如今失去了记忆，常住在笑脸城中。拥有力量，但不多，还被笑脸城禁锢，疑似被忌惮，这算什么？”
费笙箫突然开了脑洞：“难道你曾经干翻了笑脸城又没完全干翻，所以现在才会跟笑脸城拧巴在一起，现在想离开也离不开？”
宋仰和夏景齐齐抬眸，看向她。
费笙箫被吓了跳，讪讪道：“我脑洞是大了点哈。”
陆尘飞沉思道：“要真是这样，那至少代表玩家确实有机会干翻笑脸城，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远处轰隆隆的响声不断，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强烈，他们在内舱里头亦开始坐不稳。
思索片刻，夏景和宋仰还是暂且放下了这件目前很难有头绪的事情。
夏景说道：“有件事值得注意一下，笑脸城第一次在副本内出现这种程度的bug。”
大家一怔。
夏景的视线在内舱里扫视一圈，意有所指。
他说道：“我的安全屋在之前也出现过裂痕，我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侵入笑脸城。”
“结合我们根据之前的调查得出的推测——两百多天之前开启笑脸城的人，和四年前创造笑脸城的人，很可能不是同一批人——我怀疑现如今那批人还在持续试图完全掌控这里。”
“他们的力量和笑脸城本身的力量难以相适应，才会接连不断出现问题。”
“但当他们真正掌控了笑脸城的那一刻——”
夏景一字一句道：“我想，笑脸城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尘飞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笑脸城本就已经够坑爹，如果被一帮莫名其妙来路不明的人给完全控制了，笑脸城中的众多玩家们又将何去何从？
放走他们？
他们可不敢奢望这种好事。
本以为夏景身上的秘密或许能为他们打开通往自由的门，结果没想到坏消息也紧随而来。
宋仰皱眉道：“你之前遇到的那个‘问题’指的就是安全屋的裂痕？”
“对。”
夏景说道：“等到离开这个副本，回到游戏大厅，你们可以注意一下相关的蛛丝马迹，提前做好准备。”
宋仰的眸色沉了下来，陆尘飞他们亦神情凝重。
他们点了下头。
与此同时，直升飞机的顶风玻璃外头，几十米高的海浪朝他们重重打了下来。
这个世界终于迎来了毁灭。
他们的意识中，也浮现出了退出副本的选项。
五个人齐齐闭上眼。
夏景的脑海中，响起了笑脸城机械的系统音。
“恭喜玩家夏景通过四星副本《眼之岛》！”
“四星副本满分80分，玩家夏景通关得分80分！”
“玩家罗酒已死亡，总积分903分将进行分配；玩家金雅雅已死亡，总积分899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席暖阳已死亡，总积分1045分将进行分配；玩家孙乾已死亡，总积分1320分将进行分配；玩家江叔叶已死亡，总积分1175分将进行分配。”
“待分配积分总计5342分，玩家夏景获得五分之一，为10684分，四舍五入后为1068分。”
“玩家夏景通关总积分为1148分，目前累计积分为1150分，请再接再厉哦！”
……
夏景在登录室中睁开眼，恢复了意识。
下一秒，耳边“叮”的一声，他的全息小屏收到了宋仰发来的消息。
宋仰：“回安全屋后开一下门，我过去找你。”
宋仰这次是从自己的个人空间登录副本的，此时离开了副本，他人肯定也还在个人空间之内。
夏景低头回复完这条消息，便转过身，推开登录室的门，踏了出去。
当他抬起头，此时此刻游戏大厅内的景象亦径直映入了他的眼帘。
夏景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哀嚎、呻yin、崩溃的吼声，还有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游戏大厅内，正仿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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