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还没落,他就被隐在松针下的树藤给绊了一下,酿酿跄跄往前蹿了两步,看着前面走得稳稳当当的姑娘,他赶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干。

    可他忘了,上午下了雨,树枝上全聚着水珠。被他粗鲁地一撞,冰凉的水珠瞬间兜头跳了下来,将他淋了一个遍。

    “嘶。”

    背心里的凉意让裴时夏忍不住出声。

    贝萤听见声音回头,就看见眉毛上挂着水珠的裴时夏,看起来像只淋了雨的漂亮布偶猫,眼睛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恼意。

    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回头走到裴时夏身旁,然后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裴时夏没有说话,垂眸接过,他仔细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突然瞥见旁边忍笑的贝萤,“好笑么?”

    他问。

    贝萤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收了脸上的笑意,抿着唇摇了摇头。

    “嗯。”

    裴时夏这才满意似地应了一声。

    突然,他踮脚拉了拉贝萤头上那树枝,豆大的水珠哗哗地就落了贝萤满身。

    她无奈地抬头,“哥哥,你幼不幼稚?”

    ……

    正一脸高兴的裴时夏看着小姑娘无奈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幼稚。

    贝萤以前也和大人一起来过这山上,她知道哪些蘑菇能吃哪些不能吃,也知道它们都喜欢藏在哪里,不过在林里转悠了一会儿,小竹篮里就装了一小半。

    反观裴时夏,什么蘑菇漂亮他就捡什么蘑菇,堆在他面前的蘑菇五颜六色。

    “哥哥,你这个有毒的。”

    贝萤用树枝将他面前一朵红艳艳的蘑菇拨出来,无奈说道。

    裴时夏“嗯”了一声,就将那朵蘑菇拿起来扔得远远的。

    两人挑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在他的蘑菇堆里找出一个能吃的。

    贝萤着实有些惊讶,毕竟选择题随便填都还能得分的,她没想到,裴时夏捡了这么久,居然全是有毒的,这也真是难得。

    裴时夏看着贝萤一言难尽的表情,也觉得有些丢脸,干脆就跟在她身边,她说捡什么就捡什么,两人在林中转悠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将篮子装满了。

    “走吧。”

    裴时夏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拨了拨前面的刺藤,说道。

    “哥哥,我们去那边玩会儿吧。”

    贝萤抬手指了一个和回家的相反方向。

    裴时夏见时间还早,便也没有拒绝她,毕竟小姑娘平时很少有贪玩的时候,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

    以前暑假,为了不和裴融待在一起,他经常到处旅游,像嘉陵镇这种山他去过不知道多少,可他跟在小姑娘的身后穿梭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到啦。”

    他正出神想着,就听贝萤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雀跃。

    抬头去看,就见眼前的一棵参天大树上缠绕了许多婴儿手臂粗的树藤,从树根往上爬到分叉的树枝,中间掉下一截,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秋千。

    “这是做什么?”

    裴时夏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语调含笑。

    贝萤将竹篮放到旁边的树下,然后走到树藤旁边,细白的小手在上面拍了拍,期待地看着他,“这里是我和甜甜上回发现的,每回我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哥哥,你坐上来试试。”

    秋千这种东西,好像从他幼儿园毕业之后就没有碰过了。

    裴时夏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坐上去,一脸欢呼雀跃的模样,他正想摇头拒绝,可不经意和旁边的小姑娘视线对上,突然就明白了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地硬要来山上采蘑菇了。

    “小屁孩。”

    他唇角忍不住往上翘。

    裴融这些天给他带来的烦躁似乎也被抚平了些。

    裴时夏最后还是没有坐上那个树藤秋千,不过,回去的时候眼睛里的烦躁总是消散了些。

    沈奶奶和裴爷爷看着他的神情,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开始贝萤还有心思难过裴时夏要走了,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反而一门心思地跟着裴时夏上课,恨不得每天早上眼睛一睁就在沈家别墅了。

    这天周五,离裴时夏离开还有两天。

    天还没亮贝萤就醒了,可这会儿过去也实在太早了,可她翻来覆去又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坐在书桌旁背起了单词

    厚厚的一本英文单词书,在这个暑假,她竟然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贝萤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充实。

    窗外的天色渐亮,鸟儿也开始啾鸣。

    贝萤收拾好书包就下了楼,从厨房拿了牛奶和面包出门正好和陈灵撞上,她像往常那般开口,“妈妈,我走了。”

    可陈灵这回没有应声,而是拉住她的胳膊,“今天你就要不去沈奶奶家了。”

    贝萤停下撕面包袋子的动作,似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一般,抬头看她,“什么?”

    陈灵没有察觉她眼里的抗拒,而是将手里贝盛然的衣服递给她,“我要去你外婆家,今天你就送然然去上课。”

    贝萤没有接,而是问道,“外婆怎么了?”

    陈灵莫名其妙,“没怎么,就是你外婆打电话说让我去拿点菜回来吃,然然最喜欢外婆家的茄子了,你上回不也说外面买的番茄没有外婆家种的好吃么?”

    贝萤松了一口气,轻声和她商量,“妈妈,能不能过两天再去啊。时夏哥哥后天就走了,我就只能上两天的课了。”

    陈灵皱眉,“两天还能学到什么,干脆你这几天都不用去了,正好送你弟弟去上课,我也好在家收拾一下。”

    看着她的表情,贝萤知道,她真是这么想的。

    贝萤有些难受。

    “就算我不上课了,可时夏哥哥也免费给我上了这么久的课,我今天去给他打个招呼总行吧。”

    “好了好了,我要去换衣服了。你后天再去吧,等会儿我给沈奶奶打个电话过去说一声就行了。”

    陈灵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将贝盛然的衣服塞进她的手里,急匆匆说道,“给你弟弟拿过去。”

    贝萤垂眸看着手里的衣裳,没有应声。

    耳边是陈灵上楼,高跟鞋踩在楼梯上的哒哒声,她觉得一阵厌倦。

    忍住将手里东西狠狠扔出去的冲动,她抬头道,“妈妈,我今天也要上课,你自己送贝盛然吧。至于外婆家的蔬菜,我后天下午过去拿。”

    陈灵的动作一顿,似没有想到贝萤会拒绝,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贝萤将贝盛然的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吼道,“贝萤,你给我回来!”

    贝萤听见她满含怒意的声音,脚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正准备往外跑,突然又停了下来,她回头看着陈灵,语调平静,“妈妈,贝盛然随时可以上课外班,可你很清楚,我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被她说中,陈灵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什么意思?”

    “妈妈当然知道什么意思。”

    贝萤看着陈灵脸上被戳穿的恼怒,心中没有往常的害怕,反而十分平静,她甚至有些想笑。

    妈妈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么?

    当然不是,她很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不愿意相信她有一天会戳破罢了。

    陈灵被她脸上淡淡的嘲讽气得头脑发昏,想拿起手中的东西掷过去,可与她对立的小姑娘脸上尽是平静。

    她忍住了。

    “好,你去吧。”

    贝萤看着她放下的手,刚刚狂跳到喉咙的心也慢慢落回了远处。

    “谢谢妈妈。”

    她说道。

    原来,坚持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

    陈灵抬头,就看见小姑娘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就像是一眨眼就会流逝的假期,两天的时间过得比贝萤想象的还要快。

    周六下午,贝萤上完课就要回家了。

    裴时夏将放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准备将她送回去。

    “哎哟,怎么收拾这么干净?”

    沈奶奶上来看见两人把所有的试卷和书都整齐地码在纸箱里,忍不住问道。

    “我明天就回去了,这些东西贝萤本来就要带回去的。”

    裴时夏抬头说道。

    “你回去了,我和你爷爷不还在这里么?小萤还是可以过来玩儿的,弄这么干净,就像不会再过来了似的。”

    沈奶奶看着干干净净的书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她知道,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贝萤过一段时间也要上课了,哪里还能天天过来。

    可这一个月的时间,两个小孩整天都围在身边,家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这一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习惯。

    想着,眼睛里突然一阵湿热。

    不想被两个孩子看见,她连忙转身出去了。

    裴时夏和贝萤看着她的背影,都没说话。

    情绪是会互相影响的,虽然贝萤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几天也忍住了,可被沈奶奶一感染,她也难受极了。

    蹲在地上和裴时夏收拾,连头也不敢抬,生怕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眼泪。

    下午是裴时夏送她回去的。

    天色湛蓝,白云也轻轻浮动,下午的风仍然带着一点热,漾起路旁蔫头耷脑的青草,就像是一个个被训了似的。

    贝萤看着裴时夏扬起的发丝,然后悄悄侧眼,后视镜里映着他精致的脸颊,只是也同样带着一丝不虞。

    她垂下眼。

    身后的小姑娘呼吸清浅,没有了前几次的开心,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后视镜,裴时夏知道她在看他,不过他只当没看见。

    这会儿察觉她收回了眼神,这才看向镜子里的小姑娘。

    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水,正抬起手悄悄抹眼泪。

    裴时夏如被烫了一般移开了视线。

    或是他性格的原因,家里的小孩和他关系并不亲近,这还是第一次一个小姑娘因为舍不得他而哭得这么伤心。

    他对此没有感到一丁点儿的开心,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发现,前一段时间开解小姑娘的大道理这会儿全部都消失在脑海里,他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她。

    裴时夏捏紧把手,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好像有点烫,他手指有意识地往上抬了抬,风就钻进他有些汗湿的掌心里。

    “贝小萤,明天不用来送我了。”

    他声音很轻,可是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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