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茉发起了高热,她浑身滚烫,双目紧闭,呼吸时而平缓时而急促。
“银环姐姐,七姑娘神志不清的,可怎么是好?”
银翘焦急地来回更换着她额头浸了冷水的帕子,可伸手摸去却是越来越烫。
“喊什么喊?”
银环瞧着银翘这不争气的模样朝天翻了个白眼,转头面对秋嬷嬷时又立马换了脸色。
“嬷嬷,这七姑娘好不容易活过了昨夜,倘若今日折在这儿,大夫人的良苦用心岂不是”
“说什么丧气话!”秋嬷嬷噎了句她,银环讪讪收回笑意回头又瞪了眼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银翘。
“你,就是你,给我站住!”
秋嬷嬷高声呵斥住路过的小厮。
“我们姑娘发了高热,还不赶紧请大夫来?再有,这院子是人住的吗,如此破败要是损了姑娘身子,还怎么伺候得了殿下?”
摄政王府就这样将他们草草打发到这处偏僻别院连句话也没留下,简直岂有此理!
她如在乔府斥责下人般趾高气昂地来回踱步,口中理算当然地训斥叨,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说你呢!愣着做什么?!”
小厮低垂着头,面对她的急怒语调平缓:“王府事宜奴才做不了主,需等殿下施令,嬷嬷稍安勿躁。”
“你——”
可若真能等得到卫君樾,他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小厮体面告退,看似礼数周全,可举手投足皆是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常年跟着乔大夫人身边备受吹捧的秋嬷嬷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待遇?
她还欲上前,却被银翘颤抖着手扯住。
“嬷嬷现下莫要得罪了王府的人,七姑娘假如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就糟啊——”
啪的一声,银翘被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眼力见的东西!”秋嬷嬷正在气头上,这一巴掌下去倒是卸了不少气。
她将目光投到床榻间气若游丝的女子身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确实,乔茉既然能在昨夜活下来,就不能在今日有事。
秋嬷嬷大步上前,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领。
“去打桶冰水来!”
皇宫。
明政殿外,诸臣排列等待,见宁安侯前来,便有人上前谄媚。
“侯爷昨夜嫁女,恭喜恭喜”
宁安侯乔天朗刚逾不惑之年,却因常年享乐而身形微胖。
他身着盘绣着白泽的绯色绫罗公服,双手背后,不可置否。
先帝于宣武十八年崩逝,彼时太子卫君霖年仅十岁,卫君樾以摄政王之名把持朝政,改国号昭靖。
他手段铁血狠辣,上位之初便独揽大权,弑杀重臣,无所顾忌,凡逆他者均死无葬身之地。
胤朝上下阴云密布,世家权贵如履薄冰。
可正所谓福祸相依,纵然卫君樾暴戾可怖,但倘若能同他攀上关系,便是在这禹京一条极大的生路。
而从古至今,最好的拉拢方式,莫过于结亲,就算暂时无法攀得摄政王妃之位,任一妾室通房便已足矣。
诸家伺机而动,却不曾料这宁安侯府竟然趁卫君樾旧疾复发时,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将人塞入摄政王府。
要知道即便是纳妾,也该有递送文书,挑选良辰等规矩。
宁安侯此行简直称得上荒诞。
可就是如此荒诞,且众人都等着瞧笑话之事,成了。
这乔七姑娘非但没有当场毙命,反而受了殿下的宠幸。
……
没有得到回应,方才询问的官员自讨了个没趣,笑意还僵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明眼人都能瞧见这乔天朗眉眼中的不屑。
好事者围观而来,那官员脸面挂不住,便又硬着头皮问了句:“听闻侯爷府中姑娘个个生得美如天仙,只是四姑娘五姑娘似乎都还待字闺中,怎得偏生是七姑娘送去了王府?”
“小女能得殿下垂爱自是她的造化,本侯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
边说着,乔天朗睨了眼那人,头顶的乌纱帽引此话而微微窜动。
乔瑜与乔珍皆是嫡出之女,自然是要许给稳妥的高门贵子以巩固乔家地位。
而此番不过是送去摄政王府赌个人情,若能入摄政王的眼便是赚到。
即便是入不了他的眼,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们也可以乔茉鬼迷心窍勾引殿下不成而摘得干干净净。
总之,贱妾之女去做这样的事百利而无一害。
只不过,倒真没能想到乔茉真能活着过上一夜。
周围的官员世爵个个人精似得,如何不懂这其中关窍?
若能得摄政王青睐,即便是无祖宗规制的行径,又有何妨?
他们只怨自己优柔寡断,未曾孤注一掷,倒让宁安侯这样轻易得了便宜。
饶是有百般愤恨,当下诸人却也只能表面恭贺。
“这情之一字最是无从言说,谁能料到殿下那般致力政务之人会瞧上乔家庶女呢哈哈哈”
“殿下如今正值血气方刚,又尚无妻妾,身边是该有些体己人,仅乔七姑娘一人这身娇体弱的,恐是伺候不周全”
这便是想要拉拢的意思了。
毕竟乔家送了人去,日后旁的世家想要效仿,和乔家弄好关系总归是无错。
一直沉默许久的建安侯方昊却在此时冷笑了一声:“乔侯爷雷厉风行的速度,方某人可真是叹为观止,只是不知幽于深宫的太后可知此事?”
乔太后乃先帝皇后,却并非新帝生母,新帝尊其为太后,可终究也只是称为太后。
乔天朗脸色骤变,却又在下一瞬恢复镇定:“方侯爷有空在意此事,还不如想想半月前的北疆晋丰之战如何输的,这许是要给陛下一个答复吧?”
方昊气极:“你!”
“陛下到——”
“摄政王殿下到——”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太监尖锐的传唤自高台上传来,听到‘摄政王’三个字众人脸色骤变。
他们转身撩起公袍齐齐叩拜。
“臣等参见陛下、摄政王殿下。”
刚刚过十一岁的卫君霖一身明黄龙袍,头顶高大的冕旒轻轻晃动,与他较为矮小的身子并不相符。
他看了眼身侧的卫君樾,眼神中带有敬畏。
卫君樾端坐于龙椅右侧,鎏金黑袍上金丝勾勒的巨蟒图腾泛着淡淡的光晕。
他嘴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椅柄,抬眼对上卫君霖的视线,未语。
方才大臣们的话,他显然是听到了。
卫君霖抿唇,随即挥了挥手臂:“众爱卿免礼。”
诸臣惶恐,直到高台上少年稚嫩的声线响起,他们才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身。
卫君樾淡漠地扫视诸人,即便是缄默无言,可那层无形的压力却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历朝历代,虽也有过设立摄政王的先例,可从未有哪一任如卫君樾般直接凌驾于高台之上。
可就是这样虚妄之事,无一人敢出声质疑。
“半月前我朝北宁军晋丰失守,损晋丰以北二十余里,幸得宁安世子带兵及时援救这才及时止损,陛下,宁安世子还未抵京,臣斗胆为宁安世子请求封赏!”
左相手持象牙笏撩开衣袍跪地。
闻言,卫君霖搭在椅柄的手掌收紧,他挺直腰背,下意识望向卫君樾。
可他却好整以暇地支着头,显然是不准备开口的意思。
卫君霖收回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如今朝堂皇权、左相与乔家三局鼎立,虽然自乔太后被软禁乔家一落千丈。
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左相光明正大地拉拢,皇兄怎么
乔天朗没想到左相会这般帮他们邀功,如此明显的施压让他背后覆了层冷汗。
他颤巍地抬头,刚好对上卫君樾玩味的目光。
“臣臣惶恐!”乔天朗扑通一声跪下,拿着象牙笏的双手抖个不停。
倘若是一年前的乔家或许还能搏一把,可那事之后
乔天朗比谁都明白,如今乔家要想活只有依靠摄政王,倘若因此让殿下误解,昨日乔茉就是白送去了。
“乔家为国征战乃职责所在,小儿不才,担不起这封赏!”
左相低垂的眼底闪过阴戾。
简直愚蠢至极。
“宁安侯过谦,如今我胤朝外敌压境又缺乏武将,正是需要如世子一样骁勇之人,陛下,臣以为,如今该大肆奖赏有军功的将领,如此便可策励更多勇武之人为大胤效力!”
“臣附议。”
“臣附议。”
下方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卫君霖咬紧了后槽牙。
“朕”
“左相言之有理。”
场面焦灼之际,身侧人终于开了口。
卫君霖紧绷的头皮骤然松懈,转过头只见他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宁安世子军功在身,倘若未得封赏,属实寒了边关诸将士的心。”
卫君樾狭长的眼尾轻挑,虽语调慵懒,也毋庸置疑:“陛下你觉得呢?”
“诸卿所言甚是。”卫君霖与他对视,松了口气,“传朕旨意,宁安世子抵御外敌功不可没,特封明威将军,赐白银万两——”
“谢陛下隆恩!”
“谢陛下隆恩!”
日隅过半,早朝事毕,待到皇帝离座诸位大臣才逐渐退离。
卫君霖身上明黄的朝服没来得及换,等在后殿却依旧没见上卫君樾一面。
“陛下请回吧。”
“皇兄今日也不来吗?”卫君霖拢在袖中的手掌攥成拳,小脸皱紧。
他虽年幼,却并非什么都不懂,昨夜的事他知道了,却无法帮助皇兄。
今□□堂上还……
一定是又让他失望了。
“陛下该去听大学士讲学了。”王公公提醒道,“殿下说过几日会亲自查核。”
听言卫君霖眼前一亮,松开了拳头:“回宫。”
昨夜以送药之名将乔茉送到摄政王府乔天朗内心本有忐忑,可今日朝上卫君樾竟然向着乔家。
看来她被送去得十分有成效,思及此,那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乔天朗被小厮扶着欲登马车,忽然视线瞥见了摄政王的车架,头脑一热,立马退了下来。
“殿下。”他赶忙上前,弯腰作揖。
车架停顿,人却没有下来。
乔天朗继续道:“臣替小儿谢殿下执言。”
“侯爷该谢左相。”
隔了层车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殿下说笑”
内里之人分明小他一辈,可乔天朗额角却冒出了冷汗。
他忽然想到乔茉,急言:“先前殿下旧疾复发,臣听闻心中急切,便想供药以缓殿下之急,却不知这药需以人为鼎,这才自作主张将小女送入王府不知殿下旧疾可有缓解?”
以人为鼎?
卫君樾轻点的指尖顿住。
在外战战兢兢的乔天朗看不见他的神情,惶惶不安。
“小女名唤乔茉,家中排七,年十六,殿下如有需要可尽情宣召小女,小女定无怨言!”
沉默良久,就在乔天朗再次擦拭额角汗珠时,男人修长的食指挑起车帘。
卫君樾慵懒地斜倚车驾,单手支着头,轻挑眉尾:“侯爷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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