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月刚刚从布政局那挑了些丝线过来,认为有这些丝线,定能给公主的绣帕锦上添花。
回到映月宫,见到公主正坐在桌子旁认真地绣着帕子,她不禁扬起老母亲般的笑容。
她把装着丝线的盘子置于桌上,得意道:
“公主,这些都是上等的线,奴婢给了那官人好些银两才拿来的,相信到时候绣园诗会,您必定能迎得如意郎君的……倾……心……”
裴成悦停了手里的针线,抬眼看了曦月一眼,见到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又自我怀疑地看了看手里刚刚绣完一个花瓣的帕子。
很好看啊,有什么问题?
他正打算继续绣,曦月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深呼吸一口气,“公主,您不能因为三殿下没成功为您开那黑棺就拿绣帕出气啊,这可是您择良婿的重要法宝啊!”
“你的手,是温的。”
裴成悦出神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顿顿道。
“公主,您能不能不要戏弄奴婢了,这绣帕要是绣不好,皇后娘娘会问奴婢的罪啊!”
曦月急得恨不得自己上阵给公主绣一个,看着那绣得像极了仙人掌的花瓣,心头便犹如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一般,差点上不来气。
裴成悦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佳作,心想百绮不就这样绣的么?上一针,下一针,来回穿插,不就成了?
曦月急的团团转,从柜子里取了个未完成的帕子出来,呈到裴成悦面前,“公主,您虽然经常逃课,可这女工在京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好,怎么……”
裴成悦接过那帕子,上面绣了半朵槐花,针脚十分工整,那花儿仿佛正当开放的最美时期,他有些不敢相信,画技那么丑的人能绣出这么好看的花?
“公主,走!”曦月拉起公主,裴成悦还没反应过来,膝上的丝线和帕子悉数掉到了地上。
“你你你……”
这一急眼,裴成悦又说不出话来了,只好任凭曦月拽着走,他发现,这小丫头怎么唐无卿在的时候唯唯诺诺的,轮到他,反倒越来越猖狂了,敢直接拽着公主走。
“公主,恕奴婢无礼,为了公主殿下的未来,奴婢只好让您好好去上课了!”
上课?!
“不不不要。”裴成悦要甩开曦月的手,却发现力气比往常小了不止一倍,竟然甩不开。
若要上课,必定一群人盯着自己看,要是老师还提问了,自己还不会,那该多尴尬啊!!!
这天风大,裴成悦嫌公主头饰重,都拆掉了,一整头秀发被风吹得胡乱飞舞,到了绣凌阁,一众女徒瞧见了都乐得哈哈大笑,叫裴成悦羞得不敢抬头。
他本以为那些人会尽情地嘲笑他,谁知道一个宫女走过来行了一礼后便搭上裴成悦的肩膀,问道:“小公主,今天怎么有心情来学习了?姐妹们可想你很久了,也不过来看看我们,今儿小雀还从宫外带了有趣的小玩意来,等会给你玩玩。”
她们好像和唐无卿关系很好?
裴成悦木讷地点点头,那宫女微皱眉头,“小公主,几日不见,变得这么腼腆了?怪不习惯的。”
“是不是见到几位哥哥,有了当妹妹的感觉了?”
“是啊是啊,听说小公主的哥哥们俊的啊,大皇子为人清冷俊美,二皇子温文尔雅,三皇子武功盖世!”
“真的假的?”
“那敢情能假?不信问问曦月丫头。”
曦月被这群八卦人问的烦了,没好气地回道:“等会再说,令阁主呢?”
“阁主在阁楼顶呢,一直念叨着公主殿下不来,他落的一身清闲,可好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堵在这了,有事找阁主。”
曦月拉着公主从一众宫女间挤出一条道来,直奔阁楼顶。
终于从那人海中逃脱的裴成悦惊魂未定地深吸了几口气,额间也渗出细细的冷汗来,凌乱的发丝不合时宜地粘在了脸上。
随着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一绣花针咻的一声刺了过来,正中门框上,吓得曦月脸色煞白。
“令,令阁主,是公主殿下……”
曦月忙解释道,却见地上堆了一地的纸团,垃圾桶里也满得快要溢出来。
“哦,是殿下啊?臣以为是哪个没心没肺的盗贼,要来偷东西呢。”
说话人是当今宫中女工最好的令修鹤,意外的是这是一个年纪仅为二十五的青年,从小便受曾为宫女的母亲传授,习得一手好绣工,入宫后被当今圣上倾点为公主私人老师。
令修鹤在宫中的权力也不小,虽然皇上仅娶皇后一妻,后宫却有不少的佳丽,她们都没有妃子的位分,仅仅是朝中大臣为了自家权势往宫中硬塞的人。
为了赢得皇上倾心,可不得巴结好这绣工一流的令修鹤,好让他给绣出独一无二的衣服,艳压群芳,因各方势力均衡,便也没人敢动他。
曦月忙赔罪道:“令阁主莫要动怒,未经许可便硬闯实在是因太心急了,这绣园诗会马上便到了,可公主殿下绣的,实在是……不堪入目。皇后娘娘嘱咐奴婢好好督促公主,这才带着殿下上您这来。”
“绣园诗会啊……才多久啊,公主竟然已经十三了。”令修鹤起身,背着手慢步走到裴成悦跟前,他想起公主刚刚拜师的时候还是个八岁的女娃娃,特别调皮捣蛋,他撩开公主额前凌乱的发丝,“公主不还有两年才及笄吗?”
“公主殿下心急便向皇后娘娘发誓,要在十三这年参加绣园诗会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确实是殿下会做出来的事。你先下去吧,委屈殿下在这儿学一下午了。”
令修鹤扬了扬手,眼神却紧紧扣在垂着眸的公主身上。
曦月一听,忙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出去,有劳令阁主了。”
说完,连忙出去并关上了门。
裴成悦看着眼前那双白色的长靴走来走去,最后又停在他跟前。
“殿下……这屋子有些乱,您先休息,容臣整理一下。”
裴成悦还没回答便见他麻利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纸团,随意塞进纸篓里,随手放进了桌子底下。
“殿下,今日不趁机逃跑了?”
令修鹤调侃道,他以为他收拾东西的期间,公主必定会趁机逃跑呢,结果却见她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令修鹤见公主闭口不回,觉得奇怪,便取了绣针和丝线,让公主坐下来,绣一朵花给他看看。
裴成悦照做,半个时辰后,他交上一片丑不拉几的帕子。
令修鹤青筋暴起:“……你是来羞辱为师的?”
裴成悦摇摇头,却让令修鹤怒意更盛,差点要拍案而起,拿起戒尺举了半天却下不去手,怒道:“你不是公主。”
裴成悦一惊。
“殿下就算不会、不想,宁愿不做,从来不会敷衍。快说,你是谁?!”
若是这时候暴露身份,恐怕等不到唐无卿回来,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处了。
“你你,敢质疑本公主!”
几近吼出来的这句话简直费了他半条命,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快要戳破他的掌心。
幸好,他这一吼,配上唐无卿原本骄傲的表情,虽无十分,也有九分气质了。
令修鹤一瞬的错愕,仿佛看到了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卸下一口气,语气也缓和起来,“公主莫要怪罪,是臣多疑了。”
也是,世间又怎可能会有移魂换体这种离奇的事呢。
唐无卿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地好好绣过一幅画给令修鹤看,他哪里看得出来那不是唐无卿的手法。
这样一说,他这老师当的也太没存在感了。
裴成悦为避免令修鹤与他搭话,奋力地学习阵法,好几次戳伤手指头都满不在乎,只要不说话,他可以绣到地老天荒。
只可惜,显然不行。
日暮西山,一排人字形的鸟绕空盘旋,远山隐在红霞中,如穿了一条绸带,阁楼窗外的宫殿瓦顶全镀上金色的沙砾,忽闪忽闪的。
令修鹤伸了伸懒腰,看见聚精会神的公主,眼里忽然多了几分怅惘,正要上前门外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听墙角一事是谁教你们的?”
令修鹤忽然严肃道。
门外的人推推搡搡的,一时没把控住力度,嘭的一下门被压垮了,众人皆扑倒在地上,活似叠罗汉。
“阁主,这天也不早了,我们姐妹都想和小公主叙叙旧……”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嫌阁主多余吗?
令修鹤抽动嘴角,真不愧是公主,五湖四海皆姐妹。
他绷着一张脸走到诸人跟前,众人自觉分出一条道来,气得他甩袖而去。
裴成悦刚把一朵花绣完,抬头却见好几个人围着她,一脸笑嘻嘻的样子,让人觉得鸡皮疙瘩直起。
“小公主,看看小雀带来的小玩意。”
带头的宫女神秘兮兮地从背后亮出一个东西来,是一只木鱼,刻得栩栩如生,实在精致,此乃民间雕刻品,不禁让众人有些惊讶。
小雀介绍道:“这是何云庄最有名的木匠雕刻的,那里的木柴极好,再加上木匠巧夺天工的技艺,自然好看。”
“诶诶,你怎么拿到的啊?”有人问。
“我爹做木柴生意的,正好淘得一个,给我带回来的。”小雀得意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滋味。
“小公主,你不是每次都哭诉出不去皇宫吗?现在给你带回来这个,开不开心?”
裴成悦哭笑不得,这种东西几百年前都见过了,有什么稀奇的,小雀硬要他接着,他只好妥协。
结果刚碰上那木鱼,一连串的记忆像泉水般一股脑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被火烧的身影、酒坛破碎、模糊的墓碑……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一张熟悉的脸庞上。
是唐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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