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细致,飞鸟欲翔的镂空朱漆大门轰隆一声骤然开启,先是深不见底犹如深渊的门缝,再到光芒乍泄,风光尽显。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如人们所期待的“金童玉女”的美好场景,方才四起的喧嚣顷刻间消失殆尽。
随之而起的,是不知何人发出的尖叫。
接着惊恐的声音袭来:“死了!金童玉女死……死了?!”
“什么?!真的死了吗?!”
“好……好像真的死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时间乱作一锅粥,不过片刻,乌压压的人群已经往后撤了一大段距离。
唐无心一听死了人,一把将趴在肩上的唐无卿拉了下来,唐无卿被拽了个猝不及防,稀里糊涂地问:“你拽我作甚?”
他拦在唐无卿面前,低头道:“小屁孩别乱看。”
“我……”唐无卿愣了一会儿,刚想反驳,便见一队身穿红袖甲胄的人马匆匆而来,甲片沉重的声音由远而近,仿佛带着些庄重感,将人们的聒噪一扫而尽。
“诗会择日再行,所有人都离开!不许在此处逗留!违令者,杀无赦!”
带头的人手持一枚铜色令牌大声喝道,一路从人流中冲开一条道来,在场的人互相交换着眼色却纷纷不敢吱声。
“子寒?”
窦慕阳忽然紧张起来,下意识拉住一旁的洋洋,洋洋曲下膝盖偏头小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是阿弟,他来做什么?难道……”她想了一会,慌道,“这木园怕是出事了!”
听到对面动静的裴成悦也是同样的想法,他留了个眼神,时刻注意着窦慕阳的一举一动,见她和侍女忽然起身往长廊的右拐角拐进,忙不迭地也跟了上去,此行担心曦月瞧出端倪,他刻意诓骗曦月称自己的绣帕不见了,让她去找找。
皇后一早便对曦月千叮咛万嘱咐,这档口把绣帕丢了可不是件小事,她未迟疑片刻便即刻前去走过的地方细心寻找。
裴成悦蹑手蹑脚地跟在两人身后,趁着其他参会的姑娘们都在为对面的躁动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已经跟着二人来到了一处洞口。
正好是一处隐蔽的假山,可以无障碍地通往对墙。这逼仄的洞口一看就不是诗会上能上台面的通路,想必平时都是给身份特殊的人走的,当然,也不排除贼人。
裴成悦有些迟疑,身上的华裳过于繁重,不小心谨慎些,怕是要把裙子划破,纠结片刻,他只好捧起裙摆,深吸一口气,缩胸缩腹,让自己能更加轻松地经过洞口。
刚刚从洞口出来,着急着跟上前面的两人,追得急,却不慎撞到了什么东西,他一抬头……
“从哪来的?”
是一个面若青灰,身穿红袖甲胄的男子,虽然高挑却身形消瘦,像是一副骨架支撑着这身盔甲。
他睨着眼睛,快只剩一条细缝,正在问裴成悦话。
刚从洞口穿过的裴成悦发饰杂乱,发丝乱飘,外衣袍也堪堪垂落,看起来实在是有伤风化,若不是那身价值不菲的金袍子,窦子寒恐怕要把她当流浪者乱棍轰出去。
裴成悦站在原地,没有回答,眼神却一直在寻找那两个身影。
“不回答?看你这模样,是来参加诗会的?可不会是刺客吧?!”
窦子寒音量高了几个度,本想恐吓恐吓小女孩,谁料完全没有得到回应,气得他反手抽出身后护卫的佩剑,不待护卫反应,剑已经横亘在裴成悦的脖颈旁。
“刀下留人!”
窦子寒转头一看,来了个身形板正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
“这是我妹妹,放了她!”
唐无心喝道。
“谁准许你们进来的?!护卫呢?护卫呢!”
“护什么卫。快把人放了!”
“就是,快把人放了!”唐无卿附和道,这种打打杀杀的她明面上没见过,暗地里却曾经偷偷跑到地牢,那血腥的场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因此,如今见了刀光剑影,倒也不会有很大的心理波动。
“放了?”
窦子寒冷笑一声,反手握剑,踱步到裴成悦身后,收起长剑,转而一手扣住他雪白的脖颈,裴成悦不得不微微仰头。
一见这人要来真的,唐无卿有些急眼了,裴成悦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可不就回不去了吗?
她显然有些紧张,急道:“有话好好说,她一没相貌,二嘴笨,你杀了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啊!况且你还是窦氏的小儿,你不怕自己胡作非为给你老父亲蒙羞吗?”
“谁准你这般诋毁我妹妹!”
唐无卿话音刚落,就迎来亲哥哥的白眼,她一脸无谓,反正说的自己,也不得罪谁。
“你拿我爹威胁我?”
窦子寒手上动作又紧了几分,裴成悦略显痛苦神色。
唐无卿一怔,该死,好死不死踩人家雷点上了。
左右想不出别的办法,她只好向裴成悦投去求助的眼神,虽被人控制着,裴成悦眼里虽有害怕,却似乎并不是因恐惧而起的害怕,而是……无所适从的害怕。
看来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害羞”的鬼王身上是行不通了,唐无卿正打算想别的法子,裴成悦却意料之外地开了口。
可惜声音只有窦子寒能听清,唐无卿只看到他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唐无心也等不住了,可妹妹在别人手里,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对峙着,窦慕阳不知从何处出来,打眼便看见弟弟正挟持着一名良家妇女,慌忙让洋洋上前把那位姑娘拉开。
“阿姐?你……”
窦慕阳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今日是何等重要的日子,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
“我……这里出了命案,我才奉命来此……”
“这才刚出了命案,你们到场的时间未免太及时了吧?就好像提前知道一样。”
唐无卿阴阳怪气道。
“你……”
“子寒,”窦慕阳摇摇头,“不可无礼。”
窦子寒无奈,“阿姐,她说那个小子是你的救命恩人?”
“正是。”
“……”窦子寒看了裴成悦一眼,敢情她真的没说谎,还是说,阿姐只是不想他伤人?
唐无心有些云里雾里,可这些事他都不关心,只待窦子寒的手松了些,他眼疾手快地就把“妹妹”往旁边一拉,与对方拉出些距离来。
“皇妹,你没事吧?”
唐无心认认真真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把“妹妹”检查了一遍,还一直不停地问。
裴成悦不想回答,径直推开唐无心的手,走到唐无卿旁边,一言不发。
唐无心:“?”
感觉到唐无心已满将溢的怨怒,唐无卿有些发怂,她现在的身份就像拐了人家妹妹的不靠谱之辈,唐无心一拳她可受不了。
于是她识相地与裴成悦拉开距离,怎料刚抬脚,便感觉到什么东西拉了自己的腰间,回头一看,裴成悦正悄无声息地拽着她腰间的金丝线。
唐无卿以为他是害怕,却听他忽然开口,“这鬼……在木园。”
“啊?在哪?”
唐无卿一听来了兴趣,倒回一个跨步,凑到裴成悦嘴边,着急道:“你悄悄说,我听着。”
她这猝不及防的靠近把裴成悦吓懵了,僵硬地里愣在原地,因为唐无卿这个模样像极了浪荡公子哥看上哪位邻家小女,侧身凑近笑问:“今日好天气,姑娘芳龄几许?”
耳边迟迟没有声音,唐无卿一抬头,却撞上那漆黑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
“……我脸上,有鬼吗?”
“……没。”
唐无心看不过去了,从二人中间隔开,面向唐无卿,居高临下道:“这是我妹妹,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啊。”
唐无卿眨了眨眼睛,熟稔地在手指上绕着头发圈,扬了扬下巴,“我俩是朋友。”
“阿姐,他真是……”
“好啦,这木园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我就是听到你的声音才从对面偷着过来,结果绕了一圈才撞上你。”
“阿姐,此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何?”窦慕阳眉头微微一皱,似有不解。
“金童玉女死了,听说死得很惨,但是我没看见。”
唐无卿插了一嘴,把三哥先晾到一边。
窦慕阳和洋洋都十分震惊,尤其是没见过打打杀杀的洋洋,尤其惊骇,不由自主地躲到小姐身后,看起来十分弱小无助。
“阿姐,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既然已在宫中就职,这种事也在的职责范围内,此次任务也是上头的安排。”
“上头的安排?”
唐无卿闪过三哥的臂弯,看了裴成悦一眼,被当成空气的唐无心满眼怒色,抬手要推唐无卿,却被她轻盈一跳躲了过去,正好打了个旋,转到裴成悦一旁,勾起臂弯,“我们该办正事了。”
“慕阳小姐,这位就是我上次同你说的朋友。”
唐无卿笑着介绍道,仿佛已把命案抛之脑后。
窦慕阳似乎有些意外,不过须臾,神色便松了下来,“凤舞龙蟠,羡煞旁人。”
“啊?这是什么意思?”
唐无卿悄悄问裴成悦,她平日里看的都是些志怪小说,没听过这个成语,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毕竟看唐无心的反应,这似乎不是个很好的词。
裴成悦却只是抿着嘴,摇了摇头,唐无卿见他无视,觉得更奇怪了,死死抓着他要个答案,手胡乱抓着,结果忽然从袖口拽出个东西来,她定睛一看,“这是……一块破布?”
裴成悦似乎并没有要拿回去的意思。
窦慕阳远远看了一眼,便知那是何物,只是窃窃一笑,吩咐洋洋道:“如今绣园诗会延期,你先回府向父亲禀报一声,再说,我要带几名客人回去。”
窦子寒一听,不乐意了,“阿姐,你让洋洋回去报信,我怎么能放心你和他们这些粗俗小人待在一块儿?”
“好啦好啦……咳咳咳,你还嫌今天事儿不够多吗?既然是公务就好好去办,我如今又开始犯困了,我找辆马车捎我们回去便可,不过半日功夫。”
“阿姐……”
“再不去,我可要翻脸了。”
窦子寒拗不过阿姐,只好命一众随从从旁门离开,又命一小部分人护送阿姐回家。
他看了唐无卿一眼,“你最好对得起我姐恩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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