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打通任督二脉一般,邬宁忽然摸清了症结所在。

    那本名为《笃行》的小说,是讲述男主慕徐行从现代穿越而来,如何平定乱世,如何造福百姓。

    既平定乱世,自要推其治乱之由。

    小说开头的长乐元年春,必然为着交代女帝登基,太后薨逝这两桩大事,继而阐明女帝崇信奸佞,任由宰辅燕贤独掌权柄,一众外戚把持朝政。

    有燕氏一族祸乱天下,才会有慕徐行挽救苍生。

    如今长乐元年堪堪过半,燕氏虽权倾朝野,但并未到党争误国的地步。

    也就是说,慕徐行……还没有从异世穿越来。

    这便足以解释,为何邬宁所认识的慕迟那般天真单纯,他不过是一个因爹娘老来得子,被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所以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罢了。

    或许,终有一日,他会被慕徐行取而代之。

    到那时,天下百姓便只知救民如拯溺的慕徐行,却无人晓得世间曾有一个赤子之心,正直倔强而又简单快乐的少年。

    思及此处,邬宁胸口莫名传来一阵阵钝痛,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阿宁。”燕柏察觉到她的异样,忙站起身问:“哪里不舒服吗?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邬宁抿唇,朝燕柏一笑:“表哥,用午膳吧,我今日实在是饿了。”

    燕柏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真难为你,还知道饿,走吧。”

    邬宁虽口口声声喊着饿了,但这顿饭吃的依旧心不在焉,饶是燕柏把菜夹到她碗中,不提醒她,她也不会想着放进嘴巴里。

    燕柏不能再一次询问邬宁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好不停的同她说话,意图将她走失的心拉扯回席间。

    “差点忘记告诉你,小菀有身孕了。”

    “坐稳三个月了?这么快。”

    “是啊,原以为她身子弱,不会那么容易有孕。”

    “那燕榆该很高兴吧,过完年他就可以做小舅舅了。”

    你一言,我一语,看上去是有来有往的闲谈,可燕柏心知肚明,邬宁完全是随口附和,她走神的时候,总习惯重复一个动作,譬如现在,她一直转动着手里的杯盏。

    燕柏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觉得邬宁和自己之间有一道越不过去的沟壑,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没办法。燕柏不能欺骗自己,这几个月以来,邬宁渐渐在长大,有心事,并且能藏得住心事了。

    兄妹似乎就是这样,一旦长大,便再也不复从前的亲密无间。

    ……

    邬宁去找慕迟的时候,已然黄昏了。

    云归楼里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邬宁听见慕迟那带着浓郁笑意的声音:“小黑厉害吧,别说是放在这!就是放在遂州,那也是常胜将军!”

    “少爷,你这命未免太好了,随随便便就捡了个大金头。”喊少爷的,必是小山,他很不甘心地说:“等入夜,我也上御花园逮一只去,就不信打不过你的小黑。”

    “哼!做梦!”

    邬宁走进去,就见慕迟捧着铜丝笼子坐在门槛上,那几个宫人都围在他身边,根本没发觉邬宁的到来。

    还是正对着宫门的慕迟最先瞧见她,磕磕绊绊的唤:“陛,陛下。”

    宫人们闻言,也慌里慌张的转过身来,纷纷参拜。

    邬宁盯着慕迟,夕阳穿过庭中古树的枝叶,斑斑驳驳的散落在他身上,令人感到无比温暖。

    “小迟。”邬宁问:“我们去澄碧湖划船好不好?”

    笑意从那对深深的酒窝漾开,慕迟步伐轻快,几乎是跑到邬宁跟前:“划船,好啊,可我不会。”

    “我教你,很容易的。”

    “你别嫌我笨就行。”

    “怎么会呢。”

    慕迟回过头,把铜丝笼子和小黑一并交给徐山,然后迫不及待地说:“走吧走吧。”

    邬宁的笑已不能达眼底,她握住慕迟的手,一前一后的朝御花园走去。

    傍晚的御花园与晌午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四周幽幽暗暗的,慕迟也不知怎么,比晌午安静许多,邬宁能感觉到他掌心沁出一点湿润的水汽,于是对一众宫人道:“你们不必跟着了,就在这等着。”

    邬宁水性极好,此处离澄碧湖又不算太远,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宫人们便没有多言。

    只剩他们俩,慕迟自在了些,将手抽出来,往身上蹭了蹭:“有点热,我都出汗了,这天,风丝都没有,你不热吗?”

    他分明是不习惯十指紧扣这么亲密的行为,却笨拙的想找个合适的借口。

    小迟,小迟。

    邬宁在心里默默唤他,但又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好,干脆径自去向澄碧湖。

    慕迟亦步亦趋的跟着邬宁,身体稍稍往前倾,看邬宁的眼色问:“你不高兴啦?”

    “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

    在察言观色这件事上,慕迟比小狗还敏锐,任凭邬宁一再否认,他仍能感觉到邬宁情绪低落。

    他也比小狗更会哄人。

    邬宁垂眸,看着那只攥紧自己袖口的手,不自觉的笑了一声。

    慕迟好似没听见,很专注的走路。不一会便到了澄碧湖畔。

    在那残荷丛中泊定着一条小船,小船有些年头了,看上去颇为陈旧,那是宫人用来清理残荷与水藻的。

    用不着邬宁吩咐,慕迟无师自通的解开麻绳,把小船拖拽到岸边,因为生得俊逸,做这种粗活都是赏心悦目的。

    邬宁先跳上船,坐到里边,慕迟也学着她的样子跳上去,只是没那么轻盈,船狠狠摇晃了一下,慕迟赶忙蹲下身,迭声说:“别别别……”

    邬宁又被他狼狈的样子逗笑:“没事的,掉不下去,就算掉下去了,我也能给你捞上来。”

    慕迟红着脸,一本正经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小心驶得万年船知不知道?”说完,蜷起一双长腿,规规矩矩的坐下。

    “行行行,我小心。”

    邬宁握住木浆,很费力地划船,慕迟倒像个小姑娘似的将手指伸进湖水里,开开心心的拨弄着水花。

    “欸,你不要跟我学划船了?”

    “要啊,我先看看你怎么划的。”他对澄碧湖更感兴趣:“这里面有鱼吗?”

    邬宁点点头:“当然有,我时常来钓鱼吃。”

    夕阳西下,天色愈发朦胧,湖面上仿佛升腾起氤氲的白雾,和慕迟的声音一样清朗柔润:“宫里比我想象的好玩多了。”

    他竟然说这牢狱一般的地方“好玩”。

    也是,对一个容易满足的人而言,到哪里都容易快乐。

    邬宁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问他:“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半年,或者更短,你最想做什么?”

    “这问题,也太不吉利了吧。”

    “世事无常啊,万一呢。”邬宁轻声说:“我今日一直在想,万一,我突然消失不见了,回顾此生,会不会有所遗憾。”

    慕迟坐直身,蹙着眉头苦思了片刻:“平定北漠算不算?”

    “算,只有这个吗?”

    “还想吃樱桃,听我爹说,霖京城的樱桃又大又甜,旁的地方根本没法比。”

    “早就过了吃樱桃的季节,要等到明年开春。再没别的了?”

    “别的……太贪心了吧?”

    “说说看。”

    慕迟不好意思说,只是笑了笑,反问道:“你呢?”

    邬宁像是故意等着这个机会调戏他:“我?我想你亲我。”

    慕迟愣住,而后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副全然慌了神的模样:“怎么,怎么突然这样啊……”

    “你爹娘不是让你进宫吹枕边风的吗?”邬宁用食指点了两下自己的脸颊,闭着眼睛等他。

    小船在平静的湖面上摇曳。

    晚风拂来,比草木更为甘冽的香气忽而涌入邬宁的鼻息间,那是独属于慕迟的味道,紧接着,柔软湿润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在她脸颊上轻轻擦过。

    “呼——”

    邬宁睁开双目。

    慕迟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一丝狡黠。

    “好了没?”

    “嗯?”

    “枕边风啊。”

    他说着,又在邬宁耳边吹了一口气:“呼——”

    邬宁只觉得耳廓一阵酥麻,后腰都跟着酸软。

    慕迟显然不清楚,这“枕边风”是男女间调情的手段。

    “小迟。”邬宁眼睫低垂,盯着他的饱满而红润的唇瓣:“还记得我昨晚怎么亲你的吗?”

    “不,不记得了……”慕迟手足无措的想要坐回去,却被邬宁一把抓住衣领,一个踉跄,双膝跪在她身前,简直僵硬的像块木头。

    “还是,要我再教你一次?”

    “……”

    不知过去多久,慕迟终于有了动作,这次换他闭上眼睛,颤栗着,试探着,缓缓靠近。

    邬宁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又在心里默默唤他。

    小迟,小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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